可阿芙不一样,她好像是跳着走路一般,只一会儿便走出去了好远。
江以桃抿了抿唇,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这位南疆姑娘的话给吸引到了,可瞧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却还是抬起脚来追了上去。
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罢了,她也并不是很想知道陆朝那个小山匪的秘密。
更不想知道这位阿芙姑娘怎么会知道陆朝的秘密,他分明是谁也不愿意说的,明明自己已经说了那样重的话,说了让陆朝以后不要再来寻她了,可陆朝依旧没说。
这位阿芙姑娘却知道。
江以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胸口一点点地泛上一阵酸楚来了,不过是个小山匪,江以桃气哼哼地想,自己才不要将他放在心上。
若是不行,便嫁给太子殿下,还不行,她还能进宫去当个什么娘娘的。
怎么想,真么想都比等着那个小山匪要好罢?
阿芙姑娘走得实在是有些快,江以桃不得不小跑着追了上去,然后就一直保持着与阿芙姑娘间隔四五步的距离,喘着气跟着。
也不知道这阿芙姑娘是听见了江以桃的喘气声还是听见了江以桃的脚步声,她分明是没有回头,却在江以桃跟上来的那一瞬间,轻笑着说了句:“江五姑娘,你果然来了。”
江以桃有些搞不明白这位阿芙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喘匀了气才接话道:“是,这不是阿芙姑娘希望我来的么?又何苦要说这一句。”
阿芙还是笑,应了一声是,便没有再说话了,带着江以桃往那树林的深处走去。
江以桃哽了一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边一般,忿忿地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石子,也不认输一般地不再说话了。
两人越走越深,江以桃好像不曾来过这个地儿,却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危险,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告诉她,不要再继续前进了一般。
直觉告诉江以桃,她现在并不在猎场的范围之内了。
或者说,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猎场。
清凉的山风带来了属于自然的气息,是不曾有过踏足的、属于野兽的味道。江以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紧紧地盯着阿芙姑娘若无其事的背影。
直到了这一会儿,江以桃才回过神来。
或许什么这位阿芙姑娘并不知道什么秘密,那些说了一半的话也只不过是要将自己带出来的诱饵罢了。
又走了一会儿,阿芙终于是停下了脚步来,回身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意,轻声道:“好了,江五姑娘,我们到了。这个地儿我敢打赌,绝对是不会有人来的,我们能好好地说上一会儿话了。”
这下阿芙又表现得好像只不过是要告诉自己什么一般了,江以桃有些摸不着头脑,谨慎道:“阿芙姑娘请说罢,以桃会安静地听着。”
“我说什么?”阿芙的身后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时不时有飞溅的水珠落在她的发梢上,她只是毫不在乎地抚了一抚,便席地坐下,“我得先知道江五姑娘想知道什么,我才好与五姑娘说。对不对?”
也是这么回事,江以桃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你便说说罢,你知道的,那些关于十三王爷的一切事儿。”
阿芙却忽然间卖起了关子:“江五姑娘,昨日太子殿下还说喜欢你,怎么今日你就对十三王爷的事儿这样上心?难不成太子殿下是单相思,江五姑娘心中的郎君其实是十三王爷么?”
江以桃做皱了皱眉,到底是这样私密的事儿,从一个才认识一夜的姑娘口中问出,多少是有些感到被冒犯的。
甚至是,她与这位阿芙姑娘还称不上一句“认识”。
“阿芙姑娘,若是你要这样卖关子,那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江以桃将目光放在了阿芙身后的那条小溪上,难以控制地想起了溪山。
她记着,溪山也有这样一条小溪。
陆朝曾经骑着马带她去过一次,也是这样在深山之中潺潺流淌着的小溪,也是这样发出清脆悦耳的溪流声。
阿芙还是笑,好脾气地应声道:“好么,那我捋一捋便给江五姑娘说清楚。”
话音刚落,阿芙拍了拍身侧,像是对江以桃做出了一个无声的邀请。
江以桃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阿芙十分惊讶:“江五姑娘不会是嫌脏罢?”顿了顿,又对这件事儿表示理解,“也是么,盛京城的姑娘,能来参加春猎表示也是大族的姑娘了,自然是比不得我这种小国出来的,没什么教养的野丫头。”
听一个小公主自称为野丫头也是个十分奇妙的经历。
江以桃是个骨子里便要强的姑娘,听阿芙这一下激将似的两句话,登时便气呼呼地走了过去,啪——地一下在阿芙的身边坐下了。
阿芙这会儿的笑容终于是带上了几分真心,唔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这十三王爷并不是盛京城的十三王爷,他叫作陆朝。”
江以桃动作一顿,深深地望着阿芙,好像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般。
“我知晓这件事儿是因为,我在幼时,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阿芙十分随意地在身旁揪了些藤蔓就开始编起花环来,“你知道么,在以前有座小城叫作西京,就与南疆接壤。”
江以桃一言不发地看着阿芙姑娘编花环,她的手十分好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若是不细看倒像是个秀气的小郎君的手。
阿芙却以为是江家五姑娘不信,解释道:“你可别看南疆叫作南疆,其实南疆啊,在——”阿芙指了指西边,又说,“在盛京城的西南方呢,并不是正南,与我们接壤的便是西京。”
“是么。”江以桃还在看着阿芙的手,看她十指翩飞地动作着,淡淡地应道,“我是读书的,阿芙姑娘,我知晓西京,更知晓南疆。”
“哇。”阿芙十分夸张地叫了一声,“你竟然读书。”
……
江以桃终于是将视线从阿芙的手上挪开了,静静地定在了阿芙那张惊奇的脸上,慢吞吞地、十分友好地露出一个表达自己被冒犯的笑容来。
阿芙干笑了两声,找补道:“唔,我是说,盛京城竟然还有姑娘看那些个杂书么。我还以为盛京城的姑娘每日不是读些女戒,就是在闺房里绣绣花儿呢。”
这个偏见倒是和陆朝先前一样。江以桃不想应话,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溪上。
“我继续与你说。”阿芙垂眸,认认真真地编起了花环来,时不时又伸出手去在身边揪出几朵颜色各异的小花儿来,仔细地编进了花环里边去。
“我与那位西京国的小太子有过一面之缘,我这人对一个人的面容总是有一种奇异的记忆能力,只要是见过了一次,我便能记着许久许久。”
阿芙的声音十分适合讲故事,与江以桃有些幼态的声音不同,阿芙的声音更加平缓一些,更加低沉一些,听着有些不像是个小姑娘,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奇妙声音。
听她说话,像是迎面吹来了一阵凉爽的秋风。
阿芙又说:“那位西京国的小太子,我不会记错,那张脸就是现在的这个十三王爷。”
江以桃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阿芙姑娘,或许你真的记错了也不一定。毕竟这人小的时候与长大之后,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多年不曾见过,认错了也是有的。”
“不是这样的,江五姑娘。”阿芙忽然正色道,“我与你们不同,我自小身体里便被种下了不少蛊虫,他们之间互相牵着,让我的记忆能力比寻常人要厉害上不少。”
“只要是我曾经见过的人,我就不会认错。”阿芙冷着脸,确定道。
江以桃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别的反驳的话来了。
阿芙也继续往下说去:“原先,早些年的时候,我们南疆与西京十分交好,我也曾在那位小太子生日的时候去过一次,便有了这一面之缘。只可惜,西京也不过是个边陲小国,也不像南疆自古以来便用蛊虫令旁人生畏,我再大一些的时候,便听说西京灭国了。”
江以桃闻言终于是做出了点儿反应来,没有焦距的瞳孔渐渐聚焦,最后定在了阿芙姑娘的脸上,难以置信道:“被……被灭国了?”
阿芙点点头,讳莫如深:“被,盛京灭国了。”
这话说话,阿芙的那个花环便也编好了,她高举着看了看,又接着说下去:“所以我能在这儿瞧见他并不奇怪,昨夜我一眼便认出来了他,我也知道他这样费尽心思潜伏在盛京城里,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可是我也不是什么愚蠢的姑娘,我自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复仇。江以桃怔了怔,那陆朝为何又会变成那个在溪山的小山匪呢?难不成溪山也是他复仇中的一环么?
那自己呢,自己与陆朝的相遇也好,分离也好,难道也是陆朝计划中的一环么?
所以他才将这一切埋得那样深,连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告诉自己。
只因为自己也是他的一枚棋子?
“可是,江五姑娘。”阿芙将编好的花环递给江以桃,笑了笑,“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坏姑娘,昨日里我逼着你们太子殿下说了那样的话是我不好,今日这个花环便送给你罢。可是,我若是不逼着太子说出那些话,我便真的会成为南疆送给盛京的一份礼物。”
江以桃没有伸手去接,她看着那花环上各色的小花,又一次感叹着,这南疆姑娘的手可真是巧呀,只是说着话的功夫,便可以编出来这样精致好看的花环了。
阿芙只当是这个盛京城的姑娘在生气,顿了顿后又说:“江五姑娘,你也不愿意被当成礼物,对不对?”
“你说的对。”江以桃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那串花环,放在眼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忽然间,她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冲冲地往她鼻尖钻,又晃悠悠地飘荡到了大脑中去,化成了一缕轻烟,拨乱着她的思绪。
“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姑娘。”阿芙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串花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将视线停在了江以桃的脸上,放轻了声音道,“南疆的姑娘大多不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们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下一局很大的棋,就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江以桃忽然间思绪有些迷糊起来,隐约觉得阿芙姑娘是在与自己道歉,正想要开口问她,却在陡然间身子一软陷入了黑暗中去。
在最后一秒,江以桃听见阿芙的一声轻叹。
“江五姑娘,我就是那大多数南疆姑娘中的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说:
我的六……六千……来了……(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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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寻她
阿芙去找陆朝的时候,已是将近午时了。
她拿着太子殿下的腰牌,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便到了陆朝的跟前。
不知这中间是否有太子殿下的授意,阿芙也觉着有些蹊跷,现如今这会儿应当是看守得最是严谨的时候了,哪里会这样让她一个南疆的姑娘随意进出?
可到底是他们盛京城的事儿,阿芙并不想在这一点上深究太多。
她只想做好那些她应该做的事儿,别的什么她并不在乎。
阿芙看着陆朝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几乎像是一具安静的、不会说话的尸体一般,没有一点儿生气地躺在那儿。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唏嘘。
这盛京城的人好像比她们苗疆用蛊的姑娘还狠一些,她们可不会这样去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尽管并不是真的一脉相莲,可在这太子殿下的眼中,十三王爷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怎么就下得去这样的手?
阿芙又走进了些,不料陆朝忽然睁开了眼睛,寒芒一般的光一闪而过,随即便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冲着阿芙冷冷勾起了唇角:“我记着你,昨日的南疆小公主。”
“我也记着你。”阿芙意有所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西京。”
陆朝眸色冷了冷,装傻道:“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我离得有些远了,不曾听清。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姑娘凑近一些,仔细地再说一遍。”
阿芙可不是什么傻子,若是她胆敢再前进一步,这盛京城的十三王爷定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眼看着陆朝的脸色越来越冷,阿芙才笑着解释道:“我并没有要将这些事告诉别人的意意思,你们盛京城的恩怨与我阿芙并没有什么干系,我也不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才要来见你。”
自保。陆朝仔细打量着这两个字,冷漠地扯了扯唇,又闭上了眼:“且说说看,公主殿下。”
“太子让我将那位江家的五姑娘骗到了树林中去,我对她下了蛊虫,她会不知不觉地一觉睡到暮色黄春的时候才醒来。”阿芙说着就瞧着陆朝陡然睁开了眼,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过,我将你的小姑娘好好地放在了山洞里,安全得很。”
陆朝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住这个南疆来的小公主,在某一瞬间他仿佛也想起了这张脸,在幼时的某次宴会之上,他曾经与南疆的小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阿芙又说:“你们的太子原是想让那小姑娘在树林中待一会儿,然后再用小姑娘失踪的消息诈一诈你,他怀疑……”阿芙上下地审视了一会儿陆朝,才接着说,“他怀疑你并不是真的中毒了。而且,到时候他还能亲自去将江家的五姑娘救出来,或许,是觉着江家的五姑娘自此之后会对他抱着什么不一样的情感罢?”
陆朝好像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慢悠悠地起身靠在了床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公主殿下瞧着,我这模样看着像是装出来的么?”
“这可不好说。”阿芙笑得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毕竟外边可是传你连眼睛都睁不开呢。喏,你这不还是好好地与我说着话?我方才也说了,我对你们盛京城的这些恩怨勾结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在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儿,我在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