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玄天仙山的蘅玉道君来说, 不过是飘渺云烟, 幻梦一场。
少女闭上了眼, 微微蹙眉。
她竟不知, 谢折玉会将那段过往这般珍重于心上——
方才的模样,就好似执念极深,生了心魔般。
半晌,夜华如水,碧衣少女再度睁开双眼, 眸中神色淡淡, 如豆珠光映在她眼中微微摇曳,幻化出青影万千——
大道至上, 往事不过花谢,枯荣之间尽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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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宗门内人声鼎沸, 半空中飞剑流光不尽其数, 寻常如往日模样。
谢折玉一个人静静倚在廊前花树下。
他似乎早已习惯这般孤身独处的模样。
而生性恣意的扶崖早已带着那女童在院中玩开了, 嘻嘻哈哈地玩闹着。
妙妙看起来早已不再惧怕他们,反而与那神采飞扬的锦衣少年相处得极好。一旁的小医女也浅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就在刹那间,玩疯了的扶崖笑嘻嘻地看了安静的少女一眼,骤然间一个起落,竟施了个术法将两个女孩一起托举在玉华剑之上。
剑光肆意飞扬,腾空驾雾,女孩们惊声尖叫,却又乐在其中。
“青穗团子!新鲜的刚出炉的青穗团子!”虚元洞最为繁华热闹的长街上,人来人往,一个瘦小的老头正蹲在一旁角落中,守着一篮子糕点,用嘶哑的声音时不时叫卖着:“虚元洞独有的青穗团子!”
许是清晨,行人匆匆,门人弟子着急进山寻鸢兽,他在那里蹲了将近许久,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青穗……?
正行在长街上百无聊赖的少女,蓦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虽然明知此地有异常,谢折玉与扶崖几人却一时半会理不出几分头绪,因而便一并来到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到处是来往叫卖的小摊小贩,看起来和凡间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如意楼进出匆匆的修士们依旧是满面疲惫与欣喜。
沈卿掠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止住脚步,伸手拽住谢折玉的衣袖,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呀。”
扶崖接过身侧晚晚手里的小篮子,挎在腰间,很是自若。而被他夺了篮子的小医女却不甚自在的微微红了耳根。
少年玉扇一展,兴奋得亦连声附和道:“不错不错,看起来应是虚元洞独有的产物,想必外面买不到。”
说话间,几人围至摊前,奇怪的是,原本人流如织比肩接踵的人群不自觉地绕开了他们,无形中泾渭分明般。
“老板,这怎么卖的?”正在老头愁眉不展之际,周围蓦地暗了下来,有人问道。
老者微微有些讶异地抬头,发现四周的人忽然都避而远之,立于他摊前的是几个少年仙君,个个样貌精致不似常人。最中间站着的是个碧裙少女,发髻高束,如珠似玉的面容上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缝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过一遍,又扫过四周——
在此地的皆为虚元洞门人弟子,眼前这五位却是,除了那名女童,周身都散发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非常气息,也难怪其他人不愿靠近。
“一块镜石。”他微眯了眼答道。
正准备付钱的扶崖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讪笑着收回了掏兜的手,装出很洒脱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灵石可以吗?”
此言一出,原本颓丧年衰的老者转瞬间表情似是十分古怪,艰涩的嗓音犹如吹风箱般:“诸位非本宗之人吧。”
老者的话语虽然很温和,但是谢折玉瞬地抬眸紧盯住这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侧微微发出“铮”的一声响——落星弹出剑鞘的声音便是如此。
那老者只作不知,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虚元洞鲜少有外人进出,几位应是近十年来,老朽见过的唯二外人了。”
玄衣少年听得此言,剑眉一扬,神色便是一冷,这老者一眼看破他们是外来者,想必自然也有识破他们修为被压制这一事实的可能,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按在落星剑柄上,伴着明月珠光闪动。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碧裙少女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笑盈盈地看向了老者,带着几分天真之色:“近十年方得见我们,那便也是缘。”
“看在如此有缘的份上,不若十块上品灵石,且换你那青穗团子,如何?”
她一脸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老道浑浊的双眼中转瞬闪过一丝精明,继而捋了把邋遢的长胡子,粗声粗气地开口道:“二十块。”
沈卿笑吟吟地偏头微微扬眉,扶崖心领神会地转手抛出一袋灵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继而平稳地落在了老道手里。
“给,全部的青穗团都在这儿了。”
老头接了灵石,先掂了掂重量,语气和缓了几分,嘟嘟囔囔说道:“你们可是得了大便宜了哟。”
扶崖一手接过,连声称是,笑嘻嘻得看着沈卿几人,“既是如此难得之物,小师叔,咱们现在就食了它吧!”。
谢折玉微微蹙眉,意欲开口阻拦,他总觉得那老道和这所谓的青穗团子处处都透着几分诡异之处。
“好呀。”
没想到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一人一枚,正好五个。”
天镜流光映下,那青如碧玉的团子晶莹剔透,模样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扶崖看着两指之间的糕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奇怪,他虽爱珍馐,却也从未因着某种美食悸动到这般程度。
没想到入口也是宛如仙露入腹般,通身舒畅,却又如火般灼热,竟似要一路烧至识海般。
沈卿有些无聊地四处观望,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眼前人身上一一扫过。
骤然间,数道浅碧色光芒自少女指尖袭出,直点谢折玉等人胸前往上三寸之处,一瞬下,那丝要燃尽神识的灼热之感在意春风的轻抚之下,尽数消散。
“此物有异常?!”
扶崖惊呼。
“那是自然。”
沈卿瞧见几人都没事了,懒洋洋答道。
“那为何小师叔还……?”
锦衣少年敢怒不敢言。
沈卿哼了一声,眸光好似不经意般落在一旁的粉衣女童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妙妙,方才那青穗团子好不好吃呀?”
“卿姐姐,刚刚我就想说了,但是没能插进去话。”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歪了歪头,双螺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不解出声:“那青穗团子吃起来不仅没有味道,嚼起来还非常硬,我们从来不吃这个的,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说罢,妙妙转眸望向谢折玉,眉头微微皱起,“没想到这次哥哥也吃了,但是哥哥不是最讨厌青穗团子的吗?”
“什么?!”
扶崖大惊。
“这个东西,你们吃起来没有味道吗?”
天阶两侧的夜明珠盏映着高空投下的流光,明明灭灭,尽数照在女童稚气苍白的脸上。
“是啊,扶崖哥哥。”
她一点一点的转过头颅,动作拖沓而缓慢,孩童般幼小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发出“嘎吱嘎吱”的艰涩声响。
第49章 活死人
“想来这虚元洞上下门人弟子, ”漫山鸢尾开得正盛,谢折玉用剑柄将拦在行路前的花草尽数拨开,旋即缓缓拿出了一盏兔子灯——纸扎的白色小兔子, 惟妙惟肖,是前日里妙妙亲手扎来赠予他的,少年黑如沉渊的眸光落在其上, 没有一丝光亮, “都是如妙妙那般的活死人了罢。”
他没有顾及同样眉头紧蹙的扶崖惊讶询问的目光,默不作声地俯下身, 那盏玉雪可爱的兔子灯飘然自掌心滑落, 朱笔点缀出来的小兔子红红的双眼, 似是映着他苍白冷峻的侧脸。
蓦然间, 出自女童之手的玲珑兔子灯甫一落地, 沾染进漫山鸢尾中时, 白纸上忽然泛起青色焰火,眨眼间即将把其吞噬殆尽。
他凝视着眼前腾空而起的青色火焰,忽然看着即将消散成灰烬的纸灯,冷然说道:“活死人身上有阵符压制,他们身边之物沾染尽那股气息, 却无阵符压制。”
“而鸢尾又像是他们的天克之物, ”扶崖怔了怔,略带艰涩的开口道:“没得阵符压制之物一碰鸢尾, 自然要被吞噬殆尽。”
谢折玉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抬起手, 在山野凉风下浅浅护住那即将消散的纸灯, 红通通的兔子眼似要滴出泪来, 在灼灼青焰与烈烈冷风中犹在挣扎着,摇曳着,不肯就此散去。
良久,一切归于平静,他看着不远处自顾自在花丛中玩耍的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山风漫来,应和进亭台楼宇间的无数风铃响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虚元洞应是没有一个活人了。”
“此地沉于深湖之下,已然不通于三界。那幕后之人设下所谓的天之境,又以三千修士活灵生祭。”
忽然间好似窒息了般,扶崖想象着明明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门人弟子们,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尽数死去,忽然感觉犹如梦魇缠身般的冰冷窒息,似潮水漫来将他吞没。
往日神采飞扬的锦衣少年咬紧了牙关,长长吸了口气,哑声道:“无论其欲何为,必当尽诛之!”
“哥哥……!”
不远处斜坡上的小女孩粉衣墨发,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花束,欣喜地笑望过来。
扶崖只觉得泪似要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他的手在袖中握紧了玉华剑,筋骨泛白,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不停的情绪。
许久,他眼睛泛红,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碧衣少女,“小师叔,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竟连孩子也不放过!”
沈卿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花海中的稚气女童,以及御剑流光中忙碌搜捕鸢兽的少年弟子们,那双漂亮得宛如晨星的眼眸中深处是宛如神祗般无悲无喜的漠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修仙一途,弱肉强食。”
少女唇角沁出几分如蜜样清甜的笑意,说出来的话语却如三月春风拂面,冷如薄刃。
谢折玉略微一怔,回头看她,却只见得少女如珠似玉的面容上冷漠尖锐的神色一闪而过,再度细看,却依旧是那般巧笑倩兮的娇娇模样。
“仙门正道,自有原则在心,怎可与邪魔歪道之流混为一谈!”
沉默寡言地玄衣少年蓦地冷笑起来,提起妖魔,他狭长微微上挑的眼尾泛起决绝冷戾的光芒,拇指微弹,只听得一声轻叮,是落星即将出鞘的声音,他遥遥抬眸望着天穹,深不可测的天之镜上薄光流动,宛如深渊妖魔巨影般可怖,冷冷道,“折玉此生,只愿诛尽三界妖鬼。”
“——哪怕是玉石俱焚!”
他冷笑着,嘴角勾起的笑意中好似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连着眉目之间的冷峻之色,竟宛如地狱阿修罗。
立于鸢尾花海之中的碧衣少女微微有些诧异,她鲜少见谢折玉有这般外露的情绪,平日里多是冷心冷情的阴鸷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