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的目光从那双眯成一道缝隙的布满褶皱的脸上精准地落在谢折玉身上,老者舔了舔干瘪紫青的嘴唇。
继而,他竟不再望着他们,无情地看向追随于他深谷之中的数万弟子,忽然,老者枯如树皮的脸上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意,底下无数虔诚站立听命于他的门人弟子们,在他眼中,好似蝼蚁般轻贱。
“皈依圣镜吧!”
手指微微刻划着什么,虚元洞高高在上的掌座冷冷地笑起来,眼里有说不尽的阴沉与冷厉,他枯朽的双手合十,陡然间,一朵由无数星光汇集而成的巨大青色鸢尾花缓缓在虚空中凸显出来。
“十年了,我等这一日已经十年了!”
看着青色鸢尾的逐渐显形,老者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以道术修士生魂为基,虚元洞十万大山为障,我终其一生心血炼制而出的十方诸天阵,如何?”
暗沉星光压在虚元山上,茫茫间天青地苍,入目皆是风雨飘摇。
不知念动了什么术语,那硕大无比横空而立的鸢尾花蓦地四散出青色的光芒,一缕一缕的轻飘飘落下,却好似蕴含着无尽杀机。
“我的乖徒们,皈依吧。”
伴着老者口中的诡异低语,深谷中的浓雾如同波涛般波动翻涌着,逐渐四散开,露出了虔诚立于谷中的无数门人弟子。
他们好像知晓即将迎接的命运是什么,每个人都一脸平静,静默地站在那里,雾沉沉的眼睛中似乎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为圣镜奉上一切,是他们的荣光。
忽然间,青色光芒陡然大盛,千丝万缕的光芒犹如实质般从虚空倾斜而下,尽数坠入谷中。
谢折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依然没有拔剑,只是静静地远望着山谷中发生的一切。
在数不尽的青色光点里,谢折玉只能隐约看见有无数光纤纷纷缠绕在那些静默矗立的少年弟子身上,轻轻一绕,眨眼间,原本还熙熙攘攘的谷间,依然空无一人,只余下数不清的似乎是吞噬圆满后懒洋洋的青色光芒,慢悠悠地轻荡回虚空之上。
再随之仔细看去,浓雾散去,深谷之中已然空荡无声。
“呵。”看着将万千门人弟子吸食殆尽后光芒大盛的青色鸢尾,老者的脸上泛起了一阵诡异几近疯狂的笑意,“什么镜石,什么鸢兽!不过是骗那群走尸积攒青鸢供奉天镜的手段罢了!”
“而现在么。”
几乎癫狂的虚元洞掌座蓦然间冷静下来,冷冷地盯着谢折玉他们,“鸢灵既成,只需天生仙骨为炼,我的十方诸天阵将会覆及三界。”
“到那时,呵,一切尽在我手。”
然而奇怪的是,老者只是静静地浮在虚空中,没有什么动作。
眼前方才还热闹万分的深谷,眨眼间却被吞噬殆尽,沈卿微微蹙眉,神思逐渐恍惚,那幕后之人的心远比她设想的还要冷漠,虚元洞作为九宗之一,虽近百年实力略有下滑,却也是玄天仙山数一数二的宗门,他竟能作出此等灭门之举。
正在她尚未回神时,却听见扶崖惊厉的一声呐喊:“小师叔!”
她骤然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诡异的青,空气中腥臭不可闻——浓郁的腥味简直让人无法鼻吸。
刹那间,那朵巨大无比的鸢尾花已化作鸢灵,铺天盖地地朝沈卿袭来,在外人眼中,少女单薄的身形已然尽数被那周身充斥着腐烂腥臭味的鸢灵吞没。
浮于虚空中的老者眼中微微透出几分疑惑之色,为何鸢灵却是放着那天生仙骨不去,而是直奔那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不过仅仅思索片刻,他神色再度放松,鸢灵乃三界至凶之灵,承上古九尾一缕神魂,纵观玄天仙山上下,怕是唯有那蘅玉道君出手,方能制服。
然而,虚元洞掌座捋了捋长胡一瞥,眯眼想道,那蘅玉道君传言中行踪莫辩,又怎会来此地,无非几个修为被压制的小毛孩罢了。
却是那无形的鸢灵飞扑而至的同时,玄衣微动。
谢折玉已经拔剑而至。
冷如薄星的剑光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破开虚空,转瞬即至。
千钧一发之时,少年玄色衣袍恍然间自沈卿眼前翩然而过,紧接着,他伸手一点,落星剑光随之划出,封住鸢灵来路,却是瞬间将好似还未反应过来的碧衣少女尽力推开。
对上此等妖邪,电光火石间,一封一推,已是用尽了谢折玉巅峰之力。
沈卿被方才那一点,已然退至安全之处,她抬眼看去。
岑寂无声的悬崖之上,那鸢灵一击即狡猾地蛰伏在无边鸢尾花海中,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致命攻击。
而她眼前,玄衣冷冽如风,少年正背对着她,横剑于身前——
有暗色的血不断地从他肩上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虚元洞掌座得意的笑:“我这鸢灵三界中唯有蘅玉道君能破之。”
此时一只可爱的沈小卿忽然出现:“老头,你找我?”
第51章 鸢之毒
穹顶之上的天之镜好似毫无所觉, 依旧安静地流淌着神秘的星光。
数不清的星点如萤火般肆意飞舞,映照着少女一头鸦色长发,偶有几缕发丝随着冷风摇曳共舞在花海上。
碧衣墨发的少女, 静静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切,她的手拢于袖内,不自觉地因着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已然从“反派系统”处得知, 男主虚元洞之行, 自是会受一次伤。
然而当这如天方夜谭般的预言再次得到印证的时候,即便是如蘅玉道君这般三界至强的存在, 在这一瞬间, 她疲惫地抬头遥遥望着流光四溢的天镜, 眸光深深地穿过那面广袤无垠的镜子, 直直地看进背后无边深邃中。
“天道之怒, 业火燃于世间。天命选中之人, 直至终章,明珠湮尘,桂冠三神。”
沈卿想起许久之前,那机械冰冷的“反派系统”曾在无意间透露出的结局,彼时, 在识海中一闪而过的话本, 其上镌刻的字字句句如天书般冰冷神秘。
“你到底想要什么?还是就想证明这所谓的宿命论?”她轻声喃喃。
不过……
适才还娇如薄花的少女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般落在谢折玉身上, 他玄色衣袍上织着繁复低敛的金纹,在流光映照下,隐约发着幽幽暗光。
沈卿低眉微微冷笑——
宿命?
倘若有其他人在场, 定会发现一向娇软任性的掌座竟然在刹那间, 极其肖似平日里冷漠阴戾的那少年。
流光如焰, 映在少女鸦色如瀑的发髻间,长睫轻敛,她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谁也没有资格安排本座宿命。
-
“你受伤了。”
少女微微歪了头,天真又无辜的神色浮现在她皎白如玉的面容上,看起来像是坠落凡尘的小神女。
那人却只是微微颤了下,未作应答。
此时扶崖亦疾掠而来,与谢折玉靠背而立,神色警惕地握紧玉华,仔细观察着四周诡谲无形的暗色,试图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的腥臭之气,分辨出它的方位。
陡然间,暗风袭来。
“西南!”
沈卿冷不丁地出声提醒道。
随声而至的是一股腥臭无比的劲风,带得周边空气都隐隐泛起破空声。
来了!
然而,方才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两名少年,几乎同时间消失在星影下。
玄衣与锦袍极其同步地如闪电般陡然出现在西南处腥味最浓的地方两侧,不等鸢灵显形。
两人仿佛配合多年的默契搭档般,同时出剑——骤然间,碎星与珠华两道凌厉无匹的剑意迅疾如电般直扑一处去!
不同于往常的数道剑光,落星与玉华,各自蕴含全力的一击即中,陡然间又消散。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医女微微惊呼一声,却又反应过来此地不合时宜,瞬间又抬手捂紧了唇,只是努力睁大着眼睛,试图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鸦雀无声的流光星影下,落针可闻。
此时,晚晚才看清楚,在不远处甫落地站稳的少年身上,两柄泛着冷意寒光的绝世神兵上,如锋般薄利的剑身隐隐间不断有青色的血液,一滴滴缓缓坠落。
“咳——”
虚空之上的须眉老者蓦然间也猛咳出声,随之一滩青色血液自他嘴角涌出。
“不……不可能!不过是筑基期的蝼蚁罢了!”
虚元洞高高在上的掌座微微眯着的浑浊双眼陡然睁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然而,随着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他身周护体星光好似皲裂开些微细细如蛛网般的裂痕。
适才剑影坠落的西南相反方向,陡然间空气渐渐析出一圈涟漪——
一道周身覆满青色火焰的模糊不清的影子缓缓自虚空涟漪中浮现出来,原本完整葳蕤盛开的鸢尾花瓣好似凭空被剑气平整自中间切断,只剩下半块花身,在尖叫中不断挣扎。
而适才谢折玉与扶崖两人联手斩落的西南处,被剑气凌虐而过的残落鸢尾花丛中,半截硕大无比的花灵静静地四下散落在犹自盛开的花海中。
因受了玄天仙山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两名少年天才全力之下的联手一击,那原本凶恶无比的鸢灵似是受到了重创,不断有青灰色的血液自伤口断面处溢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同样颜色的花丛中。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陡然间它原本略微有些暗淡的青芒蓦地星光大盛,方圆数百尺内的星光纷纷像是受到吸引般,极为迅速地以它为中间汇聚而去。
似是愉悦又痛苦,它宛如有神智般低低发出一声怨毒至极的尖锐叫声。
一瞬间,凶气骤盛,无数花瓣堆积而成的极为硕大的诡异眼珠却在突然间转头死死盯住浅浅浮于虚空中的老者——
它的“主人”。
玄衣与锦袍依旧背靠在一起,紧紧地盯着看似要垂死一击的鸢灵。
因而自然也未注意到,一旁静静待在虬扎古松下,自踏入虚元境内就一直乖巧温柔的哑女晚晚,在所有人都没能看见的暗郁松影中。
在鸢灵受伤甫一出现的刹那,羸弱娇笑的医女似是不受控制般,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隐隐有一丝银色水光闪过她淡色薄唇。
“呵,筑基期?蝼蚁?”
锦衣少年明朗的眉眼间浮现出往日惯有的戏谑笑意,他一双潋滟桃花眼中盈满了少年意气飞扬的傲意。
“你可听好了。”
骤然间,玉华剑与他心意相通,亦是应和着发出低低清吟,瞬息间横空于虚浮中,如珠似玉的温润光华刹那间将薄如蝉翼的剑身吞没。
俄顷,珠华散去,束发高冠的少年锦衣墨色织就的缠金枝纹路乍放出凌厉如刀的光华。
他微微低着头,几缕墨发散落下来,掩映住半边侧脸,只有眉间一点朱砂蓦然如血般浮现出来,在发丝飞扬间映着朱色薄光,诡异莫测。
“小子不才,万宗之首,神意门扶崖,见过诸位。”忽然,他微笑着抬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