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女漆黑的眼眸荡起一层涟漪,波光粼粼看着如玉的白瓷蝶,她眼中似有万般光彩。
原本如雪的糯米团被稍加点缀,配以香叶,俨然成了憨态可掬的熊猫团子模样,正笑呵呵地歪倒着。
“你竟还会捏这个?”沈卿惊喜道,手指小心翼翼拈起一团儿,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糯米团儿,少女眼睛亮得像河里细碎的波光,“曾经听人间手艺人说,这个好难。”
“唔——”少女抑不住最爱甜食的诱惑,急慌慌地一整个吞下,却在咬破那糯米团儿雪皮的时候,更是面露欣色,“竟还是桃花馅儿的吗?”
陆浮秋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沈卿全然不似寻常,少女满足娇懒的笑意如水般湮没而开,伴随着山风将金辉击碎了,碎成了飞珠溅玉,落在了眼前看起来不过是凡间吃食的白瓷碟子上。
不知为何,她也跟着弯了嘴角。谁也不会知晓,当那个天蓝色道袍少女再度醒来的时候,失了记忆,记忆长河死水沉沉的晦暗之色下,少女温柔绵和的意春风划出一道天光,在她宛如暗夜的人生里织出瑰丽炫彩的风景。
像尊座这般仙人,便如正值花期娇艳的花。
山风吹不散桃夭,月色难逃皎皎。
换作谁来,也只想对她奉上倾尽所有的好。
“浮秋将永远侍奉尊座左右。”她抿了抿,轻声说道。
此刻金乌正值高天,辉色万倾,凉亭四个翘脚各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着。
沈卿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专注于心心念念的糯米团儿,好似什么也未听到。
轻如鸿的誓言随风消散在落英中,唯有少女坚定的眸色还在隐约昭示着什么。
陆浮秋眸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很快便扫荡一空的熊猫团子上,不期然,她想起临出发前,那个不知在树下立了多久的少年。
她本不欲多有交集,因而只是微微颔首,便要穿行而过时——
少年身姿清越,玄色的衣袍垂落在山风里,墨色的长靴踩在地上,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目光冰冷,不偏不倚地直直递过来一提精致非常的食盒,微凉的寒意似是顺着盒柄丝丝缕缕渗漫过来。
“尊座,”他张口,嗓音有些哑,“她爱。”
没有应是,或许这等模棱两可的字眼,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她皱眉,原本还有些恼,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那双黑如沉墨的眼,鬼使神差地,她接过了谢折玉递过来的食盒。
却仍是因着最后一分倔强,将自己原本做好的仍是放入了一半。
然而她看着眼眸晶亮,欣喜异常的少女,也跟着笑了。
虽然不知为何谢折玉不自己送予尊座,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今后唯一的愿望,便是眼前的少女能永远这般娇妍如花的模样。
-
入夜,远处的群山雾霭沉沉。
天阶夜色凉如水,明月珠光点缀下的小径流光四溢,墨色与薄华交相辉映。
立于阴影下的少年身量清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苍白晦暗,漆如点墨的瞳眸在听到远处窸窣脚步声时抬起来,疏冷淡漠的眼神让人望而却步。
来人提着早已空了的食盒缓步而来,正是自霏雨芳尽出来的陆浮秋。
“果真如你所言,”她一眼便看见隐在暗处的人,虽有不服之意,却也尽数如实相告。
他没有说话。
良久,少年哑声说道,“身为弟子,自当为尊座解忧。”
陆浮秋似乎愣了愣,顿了顿再度凝神看去,少年掩在阴影下的面容一如往常冷淡,好似她那一瞬间的感觉不过是恍神而已——
在方才片刻间,她从对面这个少年身上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压抑至极的情感,那样深沉的、浓郁的绝望……
尽数淹没在如风雪般平静的表面下。
再也不多关注什么,她转过头去,又恢复了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少女轻轻撇撇嘴,“不过是用了些花招罢了,我也会做出最合尊座喜欢的!”
说罢,懊恼而去的人影消失在野径中。
因而也不见,玄袍的少年沉默立在阴影下,一枚绿叶落在指尖,顷刻间化为齑粉,顺着手指缓慢滑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了,原本尚有血色的脸,陡然煞白。
那糯米团儿,昔年在扬州,谢家小郎君为了讨佳人欢心,亲自研了这做法。
天上地下,仅此一味。
-
纷纷雨下,青石板上的斑驳苔痕被染湿,草色渐深,几重飞檐上白玉钩带。
如此已是第三十五天。
沈卿懒洋洋地打了个饱嗝,阖着微微有些困倦的眼,长长的睫毛薄如蝉翼般轻颤着。
也不知是不是拔除金针的缘故,小浮秋的手艺堪称突飞猛进。
难道觉醒了某种天赋?
唯一稍有不足的是,每次同样的点心,往往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
一种几近完美还原了她曾在扬州时极为贪恋的味道,至于那二嘛,就只能说珠玉在前了。
少女无暇的脸庞映着月光,眉眼昳丽,餍足过后看起来极为绵软娇艳。
倘若能日复一日的重复这般日子,倒也不错,想到这,抵不过困倦,渐渐熟睡过去的少女像小猫一样的粉嫩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角,那里残余着如蜜糖霜,给梦乡都添了几分甜美。
此时,一轮明月,冷色如霜,洒落归一绵延群山,夜色浓雾渐起,山影千万重。
正是又逢十五,满月悬中天,山中桃木宛如琼花玉树。
而夜色漫长,黑暗如同一张网,铺天席地,静静自天穹倾泻而下。
月明星稀,陡然间,一颗星子无力燃尽后,急急从漆黑云层中坠落,大地陡然战栗般的抖动。突然,一声长啸自山门方向破空而来,划破黑夜,回荡在空落落的高天之上,诡郁的魔影足足占据了半边天际。
顿时此起彼伏,人声鼎沸,原本寂静无声的夜仿佛炸开了锅般。
“敌袭——!”
在肉眼可见的翻滚浓雾中,魔气四涌,有一道青灰色人影疾如闪电般突破迷雾,宛如流星般璀璨划过天际,眨眼间消失在东南方向——
正是霏雨芳尽所处的位置。
外面像是被搅了个天翻地覆,白玉榻上的少女犹在浅眠,却仿佛被什么魇住,姣好的眉眼微微蹙成一团。
她陡然睁开双眼,平日澄澈明净的眼眸此刻浓如黑墨,没有半分情感。
沈卿走出房门,立在纷繁落英的院子里,缓慢地仰起头,淡淡地看着高天之上的夜空。
月光落在她的指尖,指尖微微一动,好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支配如雪月色,尽数攥紧在掌心。
桃花纷飞,犹如落雪。
“苍斗师兄……?”
少女抿紧了唇,沉沉眸光望进模糊不清的夜色里。
一个中年男人散发赤足,一向沉稳平静的眼眸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步伐极其缓慢地从黑夜中走出。
山间夜风,冰冷刺骨。
男人赤着一双脚,足弓青筋暴起,然而身上却看起来像是背负千斤重,步履沉重蹒跚。
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百岁,鬓间须眉皆是雪白。头上束起的发冠不知丢去了哪里,白发四散在青山夜风中。
作者有话说:
”
第64章 毕方怒
“迎敌!”
“结阵!”
无边暗夜中, 已然泛起了一阵混乱。
流云飞檐间,尚且有些措手不及的归一宗弟子们听得身周此起彼伏的焦急呼喊,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剑。
清吟的剑光映照着满月, 一片冷冽光华。
然而那道巨大如渊的魔影如同铺天盖地的云顷刻侵袭过来,手中执一柄□□燃如业火,划出一道道流光, 瞬间刺破空气、刺破眼前一片血红中任何阻拦他的东西——无论是人, 还是剑。
枪若惊龙,携雷霆力, 所至之处, 无不披靡。
浓郁犹如实质的魔气汹涌中, 其间隐约有个模糊人影, 一手持枪, 另一手却好似紧握着什么, 眸中血红蔓延——唯有杀戮,与疯狂。
他冷漠的神色尽数掩在魔雾中,只是向着归一宗深处一路掠去。
是霏雨芳尽的方向!
整个归一宗已经被惊动,数不尽的弟子们纷纷拔剑腾空而起,拦截这个虽然看起来实力极为高强的入侵者, 尽管在他面前只是以卵击石。
然而——那些多是炼气筑基金丹期修为的普通弟子们眼里却有着对宗门信仰的坚定之色, 竟然丝毫不畏惧澎湃的魔气,依然各个奋不顾身地拔剑迎上。
“镜……”裹挟在浓雾之中的人影艰涩地, 一字一句缓慢开口,“让开……”
“我……只要镜珠——都、让开啊!”
陡然,他仿佛受了莫大刺激, 魔气大盛, 红光眨眼淹没仅存的神智。
血, 全是血,一簇一簇殷红如火的红侵占着他所有的视野。
□□魔影势不可挡,直往深处冲去。
然而越来越多的白衣剑影横于夜空,密集地剑光如潮水般向他奔袭而去,每个人眼里都泛着坚定无匹的光。
此刻已然是月至中天——向来安静平和的一切,山门、桃林、悬峰、天阶……一切都尽数笼罩在幕天席地的魔影下。
不知道离霏雨芳尽还有多远,眼前一片血红,然而裹在魔气中的人影,在无人知晓的暗色中,他殷红血眸中,隐隐有一滴泪静静滑落——
“都给我——让开啊!”
红缨随风动,他的枪直直刺入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人的弟子胸口,不知有意无意,避开了心脏和丹田处,却是从肺叶处斜斜贯穿,破骨而出。
那名少年眉眼痛苦万分,低低发出一声惨叫,被枪尖的力道挑飞,撞倒了后面赶上来扶他的同伴,顷刻间密密麻麻的剑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浓雾中的人影择机不等旁人反应,趁还未补上这处缺口,立刻轻身掠过,一路横枪挑断了无数扬袭而来的铺天盖地剑光,直朝玉衡阁方向而去。
陡然间,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斜斜地扑向他左手似是一直紧握珍重至极的东西。
枪尖犹在前方刚刚扫开一片兵刃,还未来得及收势而回,然而那道凌锋剑意已至。
来不及收势回身,然而那人影竟然都不肯松开左手腾出来反击,却是想也不想的微微转过肩头用左手硬生生受了那一剑!
浅浅一声闷响,浓雾随着那一抹剑影隐隐散开些许,有暗色血液飞溅开来。
归一剑诀,可论天下前三。
如锋剑气深深地切入那道人影的左手,许是伤到了经脉,他竟然手有些微微颤抖,几近要攥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