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道银光闪过,却是失手脱落了,隐在魔影中的人影像是疯了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顾不得四周愈来愈密集的剑阵逼近之势,他满眼只有那飞落在空中的——
是一个略微有些破旧的药囊,许是年代久了,四角有些破损。
他将其视若珍宝,不顾身后袭来的剑影刀光,重新在药囊坠地前再度接住,紧紧握在掌心。
然而,剑阵合围已成,四下已是绝境。
陡然,许是攻击药囊的行为激怒了他。
魔影中红光大盛,万兵丛中,浓雾中的人枪尖一圈,将围在一旁的归一宗弟子们强行逼退些许,却是忽然又顿住了。
御剑当空的少年弟子们只见当中的魔影陡然提起了那柄燃着红焰的枪,一指轻点枪柄,一指指在暗红色枪柄,杀伐之气陡升,魔气伴着烈焰浸染了全身,几近染红了半边夜空。
“挡我者——死!”
蓦地,冷月高悬,红焰蔓延。
神秘人静静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挡在他面前的归一宗弟子,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轻轻吐出:“红莲烈焰,焚尽世人。”
枪如游龙,业火陡然在人群底下腾空而起,伴随着的,是蓦然而起的哀嚎和火光。
“承受毕方之怒吧。”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宛如地狱的一切,看不清的面容上陡然闪过令人心惊的笑意,那笑意竟恍若来自于深渊修罗般诡谲冷漠。
他的道义,他的信仰,他的师尊,他所引以为豪的一切……即将在黎明来临之前,被毕方之焰燃尽。
想起那枚几近破碎的药囊,鬼魅魔影下的面容上慢慢浮出了冷漠的笑意。
为了镜珠,他什么都可以背弃,什么都可以漠然以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早已湮灭的满庭风铃,玉质的铃铛叮儿铛脆响,一而再地浮现在眼前。
燃着业火的枪尖轻而易举地飞跃在人群中,妖异的火光随意地漫入那些少年弟子中,带起一道道血光,飞溅上他的脸。
他无动于衷地攥着那枚药囊,眼里是无尽冷意与漠然——他不过是想拿回那枚镜珠罢了,至于这些人,挡在他面前,自寻死路!
当那柄魔枪再度高高扬起,枪尖上一抹红缨迎风烈烈,忽然间凭空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一层层浅碧色的柔光无骨似的盘旋而上,犹如万重烟罗,将他的枪丝丝缕缕地缠绕住,再也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来,静静注视着前方虚无处——
仿佛有什么人要即将踏破虚空出现,化为魔影的人陡然间翻手转身,强行用魔息震碎了束缚着的碧色柔丝,缓缓闭眼,只是凭着感觉在浮动的空气中压迫感最强的一处,平静地刺出——
石破天惊的一枪。
“这便是此界毕方醒魂吗?”他的枪似是半分不差地刺中了虚空中的某个人,忽然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滞住了枪尖,却是彻底陷在了其中,再也无法收回或深入。
他的耳边,却听到了一道轻柔如春风的声音,似是微笑着说出了那句像是疑问又无需回答的话语。
他陡然抬头,却看见踏碎虚空,临风而立的两个人。
眼前的少女白衣似雪,因着半夜的缘故,半散的墨发未曾束起,随风飘拂在鬓边,等她缓缓看过来的时候,耳边的丝绦在髪间闪动着。
她说的轻慢,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了纤细指尖,那看起来柔若无骨的两指间,正轻巧地夹着魔气肆虐的枪尖。
小师叔。
和他的师尊。
那个平日看起来沉稳平静的男人,应该是刚刚从强行封印他的反噬中清醒过来,看起来还是有些衰弱,然而,那双眼,那双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温和的,还有几分痛惜……
痛惜?!
他赤色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迷茫,却又转瞬被烈焰吞噬。
魔气再度肆意翻涌,他的手不自禁地攥紧了药囊,他只觉得一种疯狂而又凌虐的欲望从五脏六腑处、骨子里一点点似毒蛇般燃着红焰渗透出来,将整个人吞噬殆尽。
□□一挥,毕方影现,他冷冷说道——
“镜珠在哪里?”
-
就在半刻钟前。
馥郁的花香萦绕在霏雨芳尽的月色下,静得仿佛能听见花瓣坠地的声音。
沈卿微微歪头,眸光不经意地落在来人肩头——
千疮百孔,似有血迹斑斑渗出。
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存在,竟将天师寒逼至此等地步!
她轻轻拈起眼前一瓣落英,开口:“是扶崖?”
对面似是苍老了数百岁的人青白色的嘴角沉沉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意,天师寒缓缓背过身去,平静地拉下了左肩外衫——
布满青色秘文的长袍一除下,原本漫不经心的少女脸色陡然一变!
沈卿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看着露出来的左肩。
这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躯体——大乘修者的□□早已淬炼万分,寻常仙器法宝半分也伤不得。
然而眼前的一切,数不尽的伤痕犹如火烧般随意肆虐着,构成了一副极为惨烈的场面,甚至肩胛处可见森森白骨隐约从皮肤下露出,像是皲裂过无数次的破布,再度被人用针简单粗暴的缝到了一起。
“他体内一直沉睡着,”天师寒背对着她,叹息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拂起衣衫,“毕方……”
“九州志中记载的魔兽毕方?”沈卿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落英随之化为齑粉。
“不错。”他沉默了些许,继而开口道,“虚元一行,应是伤了根基,道心动摇。”
看起来年过半百的男人鬓间风霜潇潇,他平静的神色间似有无尽的悲伤。
“道心破碎,毕方觉醒。”沈卿一怔,抬头看着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你强行用了锁魂……”
他默然,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分外身强行进入他识海,试图保下三魂六魄,想强行与毕方分离。”
“然而,你失败了。”她顿了顿,一扬手,意春风自指尖溢出,缓缓绕上他的伤口。
他颓然,嘴唇翕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毕方火毒,唯意春风可解。”沈卿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想来他魔化后,如此执着来归一,应是为了那枚镜珠。”
说罢,她遥遥望向玉衡阁的方向,镜珠应是早已被谢折玉融入丹田,闭关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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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镜珠……”腕间银铃轻响,沈卿立在高天浮空,垂头看着他尽数掩于魔气下的身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锦袍少年笑着喊她“小师叔”神采飞扬的眉眼。
她低低笑了一声:“孽畜,尔等也敢?”
少女娇妗的嗓音在这满是血色的夜色里低低响起,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投下一粒石子,引起阵阵涟漪。
腕间银铃再次回响,她已踏着山风飘然至中央,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身下或伤或残的弟子们,缓缓抬起了手。
微凉的夜风吹起她如墨般的长发,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点向虚空。
一只碧色的蝶忽然坠落,在满月下翩飞间,蓦然化作圆润细小的雨滴。
根本不知道碧蝶是怎么变成无数雨滴的,只是一瞬间夜空中突然就爆发出一团巨大的浅碧色焰火,温柔碧色光芒中,无数归一宗的弟子们原本血肉横飞的躯体仿佛枯木逢春,瞬间血消肌生。
一场盛大的神降。
“尊座无双!”
“尊座无双!”
数不清的白衣弟子们跪地虔诚朝拜,呼山镇海。
沈卿漫不经心地看着最终停留在指尖的碧蝶,唇角抿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突然笑起来,“本座倒是好奇得很,”
“是我这三途业火更烈,还是此界魔兽毕方的火毒更胜一筹?”
第65章 玲珑像
寒鸦飞渡, 红云蔽月。
归一宗有一处高台,名栖凤台,隔巍峨殿堂与玄音亭遥相望。沿三千石阶拾级而上, 皆以万年寒玉筑成,其上有亭,名栖凤。
万籁俱寂, 满月星影被毕方魔影吞噬, 沈卿立在栖凤亭中,墨发白衣, 浑似雪色宣纸着墨写意一笔。
她垂眸看着亦是立于浮空的人, 漆黑瞳眸中没有半分情绪。
扶崖, 或者说现在只不过是披着扶崖皮囊的毕方一双眼绯红, 再不掩饰, 嘶声笑道:“这小子满心满眼都是寻那镜珠, 我不过是圆其所愿罢了。”
沈卿伸出手来,几缕月光穿破云层飘零而下:“若不是你以心魔之意诱惑于他,得镜珠,敛残魂。”
毕方怔了一下,“你是怎么知……?”
说完自知言多有失, 冷了脸。
沈卿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顿了顿, 缓缓收了回来,“我一直很好奇, 像你们这些所谓的上古余孽,”雪袍垂下的衣袖被山风吹得鼓起,似肆意展翅的一双蝶翼, “十万年沧海桑田, 虚浮如幻界, 像你这般苏醒的自称上古遗老不在少数,而今,一个两个的,都没了踪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敛好衣袖,缓缓道:“因为你们这群老不死的,黄泥地里睡了太久,已经认不清这是谁的时代了。”
顿了顿,她抬头凝望被红云遮掩的满月,笑得温柔又残忍,“毕方?”一声轻嗤,“你想知道吗?九尾、蛊雕……他们都去了哪里?”
适才还气焰嚣张的毕方一脸震惊。
栖凤台静寂无声,少女手指轻扣在寒玉栏杆上,她的左眼顷刻间成了雪色,舌尖微微舔过唇角,抿唇笑看他,认真道:“成为本座养料,已是赐予他们的无上荣光。”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声嘶鸣突然自毕方口中溢出,陡然间他周身气势大盛。
与此同时,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无声无息地点上了他的面门,自眉心劈头的一击,快得像飞逝的流光。
双眸通红的魔兽化影整个人被劈成血肉模糊的两半,绽出的殷红血液飞溅了十尺,少女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左眼眨也未眨。
在法则之眼面前,直击三寸。
然后,方才还气势滔天,势要屠尽归一的凶兽毕方就像流沙般,尽数化作细芒,缓缓飞入少女眉心,消失不见。
沈卿转头望着眉头紧蹙的天师寒笑道,“师兄恢复如何了?”
他略有赞叹地看向倒地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小师妹的意春风,已是冠绝三界。”
沈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认真,仔细看着昏迷过去的扶崖,“且让他多留几日,尚有些许残存余孽需除去。”
那个本应是玄天仙山至尊之位的男人,此刻却是两鬓双百,他苍老的眸光没有再看向任何人,而是转头看着夜空极北方向,那里浮动的巨大冰川上有着不停变幻的绚丽极光。
“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半晌,他平静开口,漆黑眸子里不悲不喜,唯有紧攥的手心微微泄露了几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