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摩挲在他微湿润的眼尾,轻抚去上头的水渍。他要哭也该是在屋子里,单给她一个人看。
宁宴嗡着鼻音,深棕色的眸子蒙了层晶莹的水雾,眼尾耷拉着专注看着苏雨。
他在委屈。
“你不能这么说。”
完了,苏雨就爱吃这一套。捂着被击溃的心底防线,她沉着声只揉搓着宁宴的手,边思忖着该如何哄人。
这嘴下回还是封起来吧。
“你不能这么说。”
宁宴喃喃着,见她不回应,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时涌上心头。
“点点,若我唤你姐姐,你会不会更怜我些。”
在苏雨迷茫的目光中,那股子黏糊的语调钻入心间。
他在唤,“姐姐。”
作者有话说:
苏雨沉默:我挡不住啊!
第41章 第 41 章
姐姐。
他怎么能唤得如此自然, 一口一个地往外撒,将昨日苏雨零星的纠结与烦闷也被融在这蜜饯似的话中。
苏雨倒吸了口气,从思绪中抽出神来, 正巧对上一双凌冽的眸子。
“苏侍卫, 跟紧了。”
耳侧传来王府侍卫冷声的叮嘱,淹没在酒楼外的人群中。苏雨心虚着颔首,跟在一列人中随着走向前。
宁宴今日陪同翎国造访的三皇女游京,两国近年来才交好,只不过翎国向来以女子为尊,对启国的百姓倒是稀奇。
想起昨日小蝶在她耳边絮叨着, 该不会这位皇女打算从启国挑个皇子回去成亲, 一副见了虎狼的模样,着实让苏雨笑了一阵。
她同其他几位侍卫混在人群中暗中护卫, 因而也没能将那位皇女的身影瞧得清楚, 但大致看上去并未像小蝶说得三大五粗。
酒楼早被清空了人,此时单剩下一行人跟着宁宴上楼,那位三皇女的面容此时才清晰地显露苏雨眼前。
玄青色的狐裘绒袍衬得她端庄矜贵,横在大半张面上的是一张金丝面具,只露出双深邃的黑眸来,底下隐隐见着道被遮掩住的疤痕。
不过即便是带了面具,也并未削减这人身上莫名的亲和,分明还比宁宴小些。
倒是奇怪。
苏雨没看多久就移开视线, 撑在楼下的窗棂处佯装在观赏风景。
她指尖揉在酸胀的额角, 心底忍不住叹气。昨日哄人哄到半夜头都是昏沉的,还得大清早就起来打工。
“难啊。”
这下她倒是有些佩服宁宴, 也不知他腰还疼不疼。
被惦记着的人此刻挺直着腰背, 面色从容地应付着三皇女言沐雨, 偶尔搭上两句话倒也算和谐。
视线有意无意在她身上掠过几圈,也不知为何面前带着面具的女子总给宁宴分外熟悉的感觉。
他心底暗自思忖着,面上淡然地观赏着丝竹之声。
“多谢王爷款待,沐雨敬王爷一杯。”
言沐雨抬着琉璃杯盏,轻勾着唇颔首向宁宴示意。她身侧站着位特地安排的俊美男子,正乖顺地低头续酒,撩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带过她,也没能换来眼前人的一丝关注。
宁宴说了两句场面话,便随意做了个手势,将他遣了下去。
“贵国的男子倒是一贯开放。”
言沐雨松散了阵身子,瞥了眼退下去的人,抿酒时暗自想着两国之前不交好兴许也有这方面的缘故,谁家正经的小郎君如此彪悍。
她这话将宁宴呛得一梗,望了眼外边的日头,估摸着这午膳也算用好了,正预备着再询问声言沐雨,耳边便传来阵刀剑相碰的声响。
宁宴的脸色倏然冷凝,对着凑过来的人耳语道,“去看看。”
屋外的侍卫霎时围列开来,就连原先不该出现在这处的苏雨也朦胧掠过道身影,抓着冒出来的刺客快速退了场。
她方才还念叨着,要这么多人作甚,左右也没刺客,这眼还没眨呢,面前便涌来上一大群黑衣人。
“真是不长眼。”
苏雨咬牙反手刺入一剑,运气将摔在地上的人踢向阶下。安安静静的日子非要搞事情,晚上宁宴又该忙得眼下乌青了。
“多事。”
她瞥了眼被一群护卫挡着的房门,转身挡下身侧的一剑,气着在新凑上来的黑衣人身上又踹上一脚,刚想喘口气就听得耳边暴阵低沉的声音。
“苏侍卫小心!”
衣物被割裂的声响从苏雨背后传来,“嘶。”
外边动静响得厉害,再加上习武之人惯来听力好得很,这声动静被宁宴听得清楚。
点点。
朝堂上那几位盯得紧,此时出事分明是在打翎国同启国的面子。
思绪被耳边的动静打断,本该分析着事的人此刻心中全是苏雨。
她是不是受伤了。
手中的杯盏被捏得发紧,他抿唇望向紧闭着屋门,睫羽轻颤着企图能透过眼前的丝竹之声再听见些消息。
过了半晌,外边的动静才小上许多。眼前的几位乐人早缄默着站在一旁,耳边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原先出去的侍卫反了回来,在宁宴耳边言语之后又退在一侧。
“王爷处理妥当了。”
宁宴颔首,正准备再安抚声言沐雨,便见着对面的人已站起身来,神色自若地拂开衣裙。
“不如让沐雨也出去看看。”
“三皇女。”
外边人杂,若是她真出了什么差错,便是两国的大事了。
“无碍,宸王不必多虑,沐雨只不过是坐久了想舒展筋骨而已。”
宁宴也不再多做阻拦,只差人多加护卫在跟前,领着人又走了出去。
大厅内被弄得一片狼籍,随被处理过,黑衣人也早被带了下去,但依稀可见方才的激励。
空荡荡的,只剩下四周站立着的侍卫。
被搀扶着的苏雨脸色发白地低垂着眼眸,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掀起眼皮唇色苍白着向他望去。
刀剑上有毒,也幸亏刺得不深,不然躺在宁宴面前的只怕是一具尸身了。
“可有人受伤?”
宁宴问着这话,眼神却是直晃晃地盯着一旁被搀扶着的人。
“王爷放心。”
下边的话他并未能听得进去,视线中苏雨的身影似是要昏过去那般要跌下楼。
宁宴心头被猛得揪住,也没能顾得了其他多余的礼节,步子刚要往前迈出时,就见眼前划过一道月白色的衣摆,再看去时苏雨已然被言沐雨身侧跟着的侍女搀扶着带到了眼前。
那人在触及苏雨时动作微顿,继而面色冷凝着搭在她脉搏上,掩盖在她身后的手毒不自觉攥起。
“王爷,殿下,这位侍卫怕是中毒了。”
言沐雨倒也体贴,“救人要紧,王爷?”
“自然,三皇女今日受惊,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那些不长眼的人本王必定给皇女一个交代。”
宁宴全副身心都挂在苏雨身上,应付着说完话后就更是如此。自然也没注意到言沐雨视线一直紧盯在她的面容上,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上前将从侍女怀中将苏雨接过,顶着言沐雨惊愕的目光,将人打横抱起送上了马车,一回头就见言沐雨也跟着站在了马车前头。
*
“殿下?”
苏雨意识模糊间,耳边传来一道道低沉的嘀咕声,吵得她连小憩一会都不行。
睁开眼眸间,眼前的光景已经变了处地方,窗外午时的光亮早换上了朦胧的月色。
她躺在床榻上,手还没抚上泛疼的伤口处,便摸着了胸口被包扎起的绷带。
想起来了,她被人刀了。
“殿下?”
床幔处被掀开,带着金丝面具的面容映在了眼前。
这是,翎国的那位三皇女?
“殿下。”
苏雨一惊,低声唤了句,刚想从床榻上起身瞧瞧究竟是怎么了,就被眼前的人按着又靠在了床头。
言沐雨将唇抿得发白,一双黑瞳越发显得暗沉,在苏雨诧异的眼神中,眼尾迅速泛起潮红。
这是要哭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皇室的人难不成都格外多愁善感,连见着个侍卫受伤都悲悯得落泪?
这下倒把苏雨弄得不知所措了,换了宁宴她还能哄两句,这位三皇女同她也并未有交情啊。
“您受苦了。”
言沐雨将她的手兀的攥紧,在僵持的氛围中将面具摘下,显露出一张同苏雨相差无几的面容来。
她并未言语,只拿出只白瓷瓶来倒出些膏药抹在脸上,半晌之后白日看见的疤痕已然不见,就连面上的肤色也白皙了几分。
苏雨神色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若不是她腰间带着翎国皇室特有的玉佩。
等等,莫不是梦境。
苏雨眼神转了转,想着躺回去再睡一会,许就没这么离奇的梦了。
“不是梦。”
她就说是吧,这心声都能被听见。
还没等这念头淡下,小臂被猛掐了把,疼得苏雨霎时睁开了眼眸,还是那张脸。
倒像是在哪里看过似的,“你莫非便是宁宴画上那人?”
苏雨了然了,她这是被情敌找上门了,这情敌还是三皇女,当真是趁她病要她命啊。
“殿下,我同宸王并未有过交集。”言沐雨恭敬地回着,只是她口中的‘殿下’两字将苏雨唤得一愣。
“你?”
“殿下,这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您几月前被大皇女暗中刺杀,莫儿才不得已做出如此装扮。至于殿下为何会沦落到启国来莫儿也不得知。”
见苏雨一脸的莫名,她眼尾的红又深了几分。
“莫儿自幼伴您身侧,自然不会认错殿下。您幼时体弱便跟着前国师在山上养病,腰间还有幼时自己刺上的蝴蝶印子呢,丑得很。”
“别哭了。”
苏雨无奈摩挲在腰间的衣物上,心底的模糊记忆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一点点剥开了云雾,对她的话亦是信了大半。
只不过,苏雨将藏在怀中的丝帕拿了出来,指着上边绣着的两字。“这帕子?”
“这是殿下父君替您起的名字。殿下,凤后日日对您思念,只盼望着您早日平安归去。”
她鼻尖通红着抽泣,见苏雨面色犹豫,又想起今日宁宴当众抱起苏雨的场景,皱眉又加了把柴火。
“殿下切不可被男子迷惑心智,启国的男子一向丑陋,若是殿下想要回翎国纳几个侧君侍君的,不比在启国要好。更何况莫儿觉着宸王心思深沉,亦不知晓他是否晓得殿下的身份。”
苏雨默默将念头收回,她可不敢,若是被宁宴晓得,只怕是要被榨干在床上。
她叹了口,揉着被逐渐唤醒的记忆,额角酸胀地倚在床头。
“容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说:
宁宴微笑:是的我丑陋
第42章 第 42 章
宁宴轻推开门, 端着碗汤药迈进了屋子。昨日见苏雨昏睡去后,他便差人去调查刺客的事。
原以为翎国三皇女会因着这事,对启国提些要求, 没想到她竟一副体贴的模样, 摆摆手便回去休息了。
言沐雨这人倒是奇怪。
宁宴眼底微闪,昨日他本是打算将点点送去医治,没成想她亦跟在一旁,等大半夜听见人无事之后才离去,还端着副亲民的模样给王府送来一推翎国的珍品。
床榻上的人还在睡着,只不过眉头紧皱着在梦中也并未安稳, 一贯灵敏的戒备此刻却连宁宴靠近也并未察觉。
宁宴将还浮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床头的矮凳上, 视线在她被发丝遮掩的侧脸边掠过,眼底藏着心疼地替趴着睡的人提了提被子。
若是早知有人寻事, 点点也不会受伤。那时见着人快跌下, 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被掐去,也幸好毒伤得不深。
窗外白光透进,苏雨在睡梦中伸手掩住了半边脸,似是被这恼人的光弄得不安稳。
“再睡会。”
宁宴轻声说着,将两侧的床幔解下,左右汤药还烫着,再让点点睡会好了。
他将呼吸放轻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着,心底思索着昨日刺杀之事。虽是白日屋子里却静得很, 旁的侍从早被宁宴打发了出去, 连午膳送药他都想亲自动手。
“宴哥哥。”
床榻处倏然传来苏雨迷糊的话,将还在思绪中的宁宴弄得一愣, 停在架子边迟钝着望向那边。
“点点?”
无人回应。
他又轻唤了几声, 屋子里也只剩下他的声音。想来是苏雨在说梦话, 也不知梦见他做什么了。
宁宴眉眼微挑着,指尖无意识摩挲在架子上摆着的书册边,低垂着困倦的眼眸站了片刻,方才想起那碗汤药再放下去该凉了。
还未来得急收回的视线掠过脚下,架子边的缝隙处冒出了被染了灰尘的一角,瞧上去倒像是封信件。
这是?
宁宴神色一愣,蹲下身顺着将那东西牵了出来。确实是张信件,上边洋洋洒洒地写着‘宸王亲启’几字。
是点点的字迹。
他心头闪过莫名的慌乱,抿着唇将里边的信纸抽了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面上淡然的神色早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得似墨一般的面色。
上边写的字规整得不似苏雨的作风,连用词都生疏恭敬得过分,通体都是一个意思。
她对他无意,往日情分不过是念着他宸王的身份应付罢了,不如趁早离去才是她的心愿,如今只剩下厌恶与烦闷。
一字字似是敲在了宁宴心头,烙得发烫。难道苏雨之前对他的种种都是应付嘛。
可相处时的依偎分明做不得假,但苏雨同他在一块是总是神情恹恹,也没了之前小世界的亲近,得靠着他一次次的讨好似的示弱方可换来一丝安抚。
宁宴盯着上边干涸的墨水,泛起雾气的眼眶被桃红笼罩。这信件是何时写的,她又对他不喜多久了。
“嘶。”
屏风后倏然冒出阵响声,宁宴下意识匆忙将手上的信件攥紧,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抹开上边的皱褶收入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