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气,将面上的郁色散了散,只是开口时仍旧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点点,可是醒了?”
苏雨不知趴着睡了多久,心口被压得发闷,背上因着中毒而被刮肉的伤口处生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却仍总觉得身边空旷得厉害。
“阿宴。”
苏雨仰头掀开床幔,眼眸被自然透进的光亮晃得眯起,音色微哑地又轻唤了句宁宴。
“我在。”
他站在床尾将另一侧的床幔系起,眼尾还带着没消下的水雾与绯红。
只可惜苏雨侧趴着,一时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撑起身子将床头泛着雾气的汤药顺手端了过来,皱着眉屏气喝了下去。
这药还是一贯苦得叫人面色都变了。
嘴边没能等来往日都有的蜜饯,苏雨坐正身子往前探去,就见宁宴一脸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她,等视线相碰又颤着睫羽垂下了眸子。
这是怎么了?
苏雨心底泛着嘀咕,他鲜少有这种时候,即便是公事如何难缠,他回府也是对她笑得温润。
一般这么个姿态,必然是她的锅。
“怎么了,可是不开心了?莫不是昨日的事情?”
她思来想去,自己这么个优秀侍卫为了保护宁宴和‘三皇女’这两位金贵的主,先下只能趴着闷气,再往前的事她也都哄好人了,应当不大会是她惹着他了。
“是。”
宁宴话语低沉,停顿了半晌,又倏然出了声。
“今日三皇女对你颇有赏识,想把你讨了去,说翎国正好缺点点这般的人才。”
他语气打笑,却藏了几分试探。那位三皇女确是说过此事,只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同意。
不过,若是点点极厌恶他,怕是巴不得有这机会,早日离了王府。
他这话,倒是让苏雨呼吸微滞。
夜里昏昏沉沉恢复的记忆同莫儿的话,早将她原本咸鱼的心思搅得一团糟。
因而宁宴的话在她听来更是别有心思。莫儿心切着想将她带回翎国,她亦还未想好此事究竟是否要同宁宴坦白。
这离定是要离的。如今她与宁宴既已有肌肤之亲,按照翎国的规矩,自然是要迎来做正夫的。
心头事多,在宁宴看来便是苏雨沉默了许久,连哄他骗他也不愿了。
“点点。”
宁宴唤得发闷,却强忍着心底的苦涩与不知所措,动作自然地将药碗端起。
“点点好生休息,昨日的事情还未弄清楚,我先走了。”
他起身走得迟缓,亦有希望苏雨能察觉到他心意的期盼。
只不过苏雨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木头似的点点头,体贴地回应了句。
“好,外边瞧着天凉,将外袍披上再出去。”
果然她就说,铁定是因着昨日的事情,宁宴才会如此低沉。
苏雨安心又躺了回去,揉搓着泛胀的额角,将恢复的记忆先按下。
不管其他的,先睡一觉。
只不过宁宴的反常倒不是睡一觉就能模糊过去的,连到两日后苏雨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能常见这人闷闷不乐的模样,还强撑着在她面前卖乖。
男人的心思难懂。
又加上莫儿这两日有意无意借着各种途径对她卖惨,苏雨被磨得成天都只想在睡梦中寻一块清净地,对宁宴也上心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又在小憩苏雨被一道磨人的轻唤声吵了起来。
“小姐。”
小蝶面露急色地站在床头,见着苏雨还没醒,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下来。
就当她打算收手放下床幔时,苏雨睁着眼眸望向小蝶,叹息着从床上起了身。
“晚膳好了?”
她抬眸望向窗外,原先还透着粉蓝云霞的天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看样子是睡过头了。
“小姐。”小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犹豫到就当苏雨打算出声询问时,才继续说道。
“王爷说要请您赏月。”
赏月?
哪年头的兴致又翻了出来了。
苏雨眨巴着眼睛,眼神往窗外探去,薄雾笼罩在半圆状的月亮上,也不像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小姐,您出去就知道了。”小蝶语气含糊,匆匆抛下这句后就撤了出去。
这是何意,怎么最近连小蝶都爱打哑谜了。
苏雨无奈轻笑了声,舒展着筋骨向外走去,还没等出了院子呢,就见着两三个侍卫站在她门外,仰头望着屋顶神色难得憔悴。
“嗯?”
她顺着几人的目光往上瞧去。还覆盖着似薄霜般的屋顶瓦片上,坐着背对着她的宁宴,身形单薄竟是只穿了件外衣。
“你们怎么不上去把王爷带下来?”
冻坏了怎么好?
三人叫苦不迭,见苏雨上去了才舒了口气。
“别过来。”
宁宴似是察觉到周身有人靠近,冷凝的面容上越发不悦,周身的酒味让苏雨还未贴近就闻见了。
“是我。”
她皱眉坐在他身侧,将带上来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指尖覆在他手上时都被冰得一顿。
正当苏雨揽着他的腰想将人带下去好好暖着时,宁宴猛然使劲将苏雨带了过来,唇瓣盖在她脸上。
湿漉漉的,黏糊得紧。
“阿宴?屋顶上冷。”
“屋顶上冷。”他跟着重复了句,喃喃着埋在她脖颈间,蓦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慌乱地从抬起来头。
“你还受着伤,吹不得风。”
他话语说得软绵,撩得苏雨亲啄在他耳边,把人裹紧了刚想运气飞下去,又被拦着了。
脖颈边被一点点浸湿,“点点,你想走吗。”
苏雨被他问得发怔,一时也不知从何回复起,她盯着宁宴的眸子望了许久,估摸着他大抵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亦或是莫儿同他交谈过了,怪不得这几日心不在焉的。
“你抛夫弃子。”
宁宴焉耷耷地说着这话,委屈地低声抽泣着,偏生两只手还紧拽着她的衣袖,可怜得让苏雨心头发软。
又好笑。
“哪来的夫?”
听她这么问,本就红着眼的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哽咽地不死心回复着。
“是我。”
“那哪来的子?”
苏雨轻笑着替他紧了下衣袍,原以为听不到答复了,就见耳边幽幽传来声愈发委屈的声响。
“你让我怀一个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苏雨:?
第43章 第 43 章
怀一个!
原本还自在的苏雨被他话中的大胆羞得面上渐渐爬满红晕, 还未反应过来手心已覆上沾着雨水汽的绸面。
宁宴蹙眉望着底下的衣裳,分明记得只要拉下衣带就可解开的,怎么他都如此用力了还没掀起。
“在这里的。”
他音色中带着些黏糊的哭腔, 不死心地将苏雨的手往里衣下塞去。
“阿宴。”
苏雨无奈地将被他拉得松散的衣裳合隆, 在他湿漉漉的目光中把他紧紧裹在绒袍中,圈住了他的腰肢。
“怀,我们下去怀好不好。”
雪色狐裘将宁宴衬得越发肤如凝脂,他面上被冻得发红,却依旧执拗地不肯顺从。
“不要,这里宽敞。”
跟个孩子似的。
苏雨好笑地望着他, 佯装做面无表情地起身, 低下声来说着。
“那你在这坐着吧,我冷我走了。”
背后一沉, 衣摆似被人扯住了阵, 只是还没等苏雨回过头起瞧,这力道又松了开来。
“你走好了。”
他哽咽着嘀咕,后边不知说了什么,声音低弱地让苏雨没能听得清,只依稀听见这黏糊的四字。
这么大方?
苏雨挑眉,素日沾酒就变得娇气万分的人,竟也体贴起人来了。
不过是逗他一下,苏雨倒也没真想着将他一人丢在这, 毕竟依着他的死脑筋, 怕是会在这吹风直到天明。
“点点。”
宁宴低垂着头将狐裘裹紧,小扇似的睫羽就着朦胧的月色, 在洁白的面上落下一小片影子, 整个人蜷缩在哪一处屋角, 衬得人怪落寞的。
“怎么了?”
跟前心软的人移在他身侧,动作轻柔着将他放在外边的两只手捂进怀中。
指尖触及时,手心的冰凉钻入心头。
苏雨眉头轻皱,怎么凉成这般。夜里寒气重,还是不能任由他倔着坐在这处。
“点点。”
这声带了几分隐忍的哭意。
苏雨听着声望向他时,就见着那张熟悉的瞳孔中满是晶莹的水珠,眼底透露出点点同月色相近的凄冷,面容偏向苏雨又忍不住侧开,只微微露出隐在发丝后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尖。
怎么了这是?
他以前同她撒娇时,虽是委屈但从未显露出如此悲意的神情,又像是心底藏着的酸楚难以诉说。
这是被人欺负了?
苏雨手心捂着他两只手,过了许久也不见热起来。
她神色微滞,抿唇凑近将人连着披着的狐裘一同紧抱在怀中,这下没再询问他的意见,起身脚尖一点便搂着人落了地。
正巧和在一侧偷瞧的小蝶对上视线,“去备些热水。”
苏雨话语停顿了瞬。将肩上想要抬起的脑袋按了下去。
“备多些。”
小蝶眼巴巴地看了阵相拥的两人,顿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明白,小蝶这就去。”
耳边清净得只剩下风声,苏雨抱着被裹成团子的人,手下的身子却是绷得僵直,轻笑着在他身随手后一拍。
又揉搓着熟悉的位置,直到宁宴闷哼着软了身子,将自己艰难伏在她身上时,苏雨才抱着人回到了房中。
宁宴裹着的狐裘外边全沾满了水汽,苏雨将他放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伸手将扣在锁骨处的带子解了开,将他扒拉得只剩下最里边干净的一套衣裳。
转身又将床榻上的几层被褥摊开,正准备转身将人抱到上边,面色通红的宁宴便自觉着褪了鞋袜坐了上去,任由苏雨将他全身都裹在两层厚重的被褥中。
苏雨伸手贴在他脸颊,要比之前暖上些了。她将矮凳挪过来坐下,正对着宁宴神色专注。
“说吧,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听得宁宴指尖将两侧的被褥攥紧,方才被悄然哭得红肿的双眼低垂着,也不大敢同苏雨对视。
苏雨指腹摩挲在他泛红的眼尾,悄然间床榻边一沉,她神色无奈地贴进干涩的唇瓣,在宁宴茫然的神色中压得更深了些。
散开的被褥被苏雨拉着盖在两人身上,四周霎时暗淡了下来,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顺着相贴的位置,逐渐传入耳内。
她静悄悄望着底下的人冰凉的面色缓缓升温,却是依旧只字不吭。
“宴哥哥,有什么事让我家宴哥哥委屈成这样。”
耳边没回应,苏雨也没想着他能即刻回应。两侧的床幔不知何时落下的,将原本不多的光亮全挡在了外边。
宁宴脑中昏沉,鼻尖的酒气熏得人不知深处何地,只晓得贴进上边熟悉的清香。
“哼。”
他呼吸声渐弱,口中的呼吸被掠夺得所剩无几,被掐惯了的纤细位置微抬,方便了苏雨下一步动作。
“哥哥。”
苏雨一声声唤着,由近及远,不知是落下多少处红梅。柔和的意味,即便是宁宴醉着也能感知得透彻。
底下的身子轻颤着,苏雨吻在腰肢的动作一顿,撑起手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抬高,就见宁宴手臂搭在紧闭着的眼眸上,一侧的床单被泪珠打得暗沉。
“点点。”
他轻柔唤着,忍着被挑动的酥麻,缓缓撑起软得不成样的身子,急切地想要看着她。
“在。”
苏雨向上移着,将盖着的被褥扯出条光亮来,透进些微凉的气。
“可是想?”
她眨巴着眼睛,神色无辜地望向宁宴。倒是把酝酿了一肚子话的人弄得愣怔了片刻,湿漉漉的眸子偏向她。
“什么?”
明了会错意的苏雨,轻咳着偏开视线,轻啄在她方才咬过的洁白耳垂处。
“哥哥想说什么?”
这声问下去,又是一阵无声。苏雨也不急,就着敞开的腰肢将人揽过来,一手在他背后轻轻顺着。
宁宴似是很受用这套,没了白日的端架子,毫无顾忌地在苏雨衣袖上蹭着,把眼眶中恼人的朦胧褪去。
“点点,你会离开我吗?”
许是破罐破摔,宁宴神色认真地望向她,眼也不眨地屏气等着回复,即便是哄人的话也好。
苏雨莫名被这份郑重弄得迷茫,也没过脑话就说了出来。
“自然,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
她回得过于轻巧,年少的人怕是从未想过以后。宁宴眼神逐渐黯淡,倏然似是卸了气那般闭上了眼,语气也变得冷淡。
“我知晓了。”
一副打算睡着的模样。
苏雨此刻却突然机灵起来,他心底的事情必然是同自己有关。心思在胸口兜了几圈,她终是看着那张清冷的面容软下了阵。
恍惚间,她才发觉,连这人半点委屈她都跟着心疼。更别论要是这人走了,她辛辛苦苦抱上的宝贝上哪再找一个。
苏雨轻叹了口气,虽不知晓是否同自己的身份有关,惹得他误以为自己要离去而惶恐了。
但左右她已经决定将人好好当作枕边人来对待了,这些也早该同他商议。
“宴哥哥真不想看我?”
宁宴眼眸微动,却依旧僵着不肯睁眼,只从喉头梗出声轻微的响声。
“我不会同你分开的,怕就是怕你心里早有了人,若是那人回来了指不定要赶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