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京越关山——时兰皋
时间:2022-09-13 07:39:02

  她需要的是在朝堂上有熟悉北疆、肯为北疆说话的人。
  若是傅司简能在北疆待一段时间,她有把握让他生出为北疆做点什么的意愿。
  傅司简能说出刚刚那番话,意味着他是个愿意弯下腰去忧虑芸芸众生之寒暑、劳苦、饥饱的人。
  游历让他懂得哀民生之多艰,这样的人,会知道北疆百姓的苦。
  现在,只等她爹给她回信了。
  -
  州府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内,黑衣劲装跪得笔直。
  细看去,血已经浸染后背,暗红蜿蜒到地上。
  江辞脸色有些发白,身形晃了一下,六个时辰了。
  他终于听见月门处传来脚步声,来人站定在他面前:“没得手?”
  江辞看向膝下的砖块,在身侧握拳:“属下办事不力,请义父责罚。”
  阴沉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辞,若是你再任务失败,就别怪义父不念父子感情了。”
  江辞头更低:“是。”
  “去领罚吧。”
  江辞去领了二十棍。
  小厮给他上药时,看着江辞背上血肉翻开的刀口,青紫的棱杂乱交错,瞬间红了眼眶:“公子,你忍着点。”
  药洒在刀口,疼痛让江辞全身肌肉紧绷,稍稍凝固的伤口又涌出鲜血。
  额上青筋条条绽出,江辞闷哼了一声。
  好在药里止疼的成分慢慢起了效用,小厮手脚麻利的上药包扎后,江辞看起来只是更加虚弱苍白些,不再像刚刚一样被疼痛折磨。
  公子七岁被老爷收为义子,他便一直跟在公子身边。
  他那时还有些羡慕公子从一个孤儿成为大户人家老爷的儿子。
  他记得沉默的小小少年,点头答应老爷去暗卫营训练。
  暗卫营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训练强度哪是七八岁的少年能承受的。
  可公子愣是一声不吭,只是自那以后,身上三天两头带着伤。
  近些年,老爷要公子去办的事越来越凶险。
  三年前公子从江南回来,胸口被剑贯穿、还未痊愈的伤口因为受罚崩开,高热不退,差点去找阎王爷报道。
  醒来后,公子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时常看着带回来的砚台出神。
  他不明白,老爷既是把公子当暗卫使唤,又何必收公子做义子。
  他看着公子从起初的孺慕之情到如今脸上常年不见一丝笑意,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小厮给江辞留了桌上的一盏烛台,退出房间。
  江辞趴在床上,在暗淡的光线下想起江南,那是他这辈子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情,可他亲手把它毁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见桂花树下,他与温厚儒雅的男人下棋,坐在一旁的妇人温柔地问他:“阿辞,中午想不想吃糖醋排骨?”
  他点头,妇人起身要去张罗午饭:“阿辞,你别让着这老头儿。”
  他对面的男人笑着捏了一下妇人的手,落下一子。
  江辞想,若他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他其实不怎么吃甜的东西,暗卫营的训练也不允许他有什么喜好。
  可他第一次与他们吃饭,妇人见他夹了两次糖醋排骨,就把排骨专门放到他面前。
  泪一瞬间逼上眼底,他连忙低下头掩饰。
  他觉得再不会有比糖醋排骨更好吃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
  ①“进退左右,俱成行列,起坐跪伏,俱从号令”:来自网络。
  ②③:汉墓竹简《六韬·立将》
  阿辞:糖醋排骨yyds!
  (突然想到一个排骨小剧场……
 
 
第5章 、衣服
  晌午过后,顾灼与典农校尉和收粮食的士兵一起去了顾家军在北疆的田地。
  这是顾灼曾祖父时起一代一代将士垦荒开辟出来的,不占用州府百姓的土地。
  前朝无道,十室九空,兵荒马乱多年直到高祖皇帝推翻旧朝。
  大裴于断壁残垣中建立,还得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实在没有粮草给北疆的顾家军。
  顾灼的曾祖父就在军营备战不紧张时,组织将士拓荒种地修渠纺织。
  且耕且战,既不耽误戍边,又解决军粮,减轻百姓的徭役负担,也避免了“起于黄腄、琅玡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①的运粮消耗。
  一直保留到现在。
  只不过北疆的荒地即使已经养了几十年,收成也与中原良田相差甚远,是以才需要朝廷送粮。
  顾家军的存粮和今年的新收成基本够今冬所需,不会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可饷银却只能靠朝廷拨付。
  -
  顾灼骑马回营,奔驰间恍惚看见旺财正把前爪搭在傅司简的肩膀上。
  她把马拴进马厩,抬步朝旺财的狗窝走去。
  呵,还真是傅司简,毕竟这军营里只有他一个人穿天青色锦袍。
  一人一狗玩得还挺高兴。
  顾灼没见过旺财对除她以外的人,这般,呃,狗腿的样子。
  旺财,你怎么是这样的狗?!
  你是不是看脸!?
  好在旺财还算有良心,看见她来,果断地抛弃了傅司简。
  顾灼揉了揉狗头,看向君子如玉眉眼带笑的傅司简,戏谑道:“你是不是给我的狗下药了?”
  “没有。”
  顾灼又挠了挠旺财的下巴,看着旺财舒服得眯起眼:“那旺财怎么尾巴摇得这么欢,它平时都不理人的。”
  顾灼疑惑:“难道真是因为你好看?”
  傅司简看向蹲在地上抬头看他的小姑娘:“旺财更喜欢姑娘你。”
  顾灼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听出来,他似乎是在夸她……好看?
  她怎么觉得她被撩了?
  旺财“汪”了一声唤回顾灼的思绪,顾灼转移话题:“你来找旺财干嘛?”
  傅司简看着顾灼略显懵懂又强行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好笑:“姑娘让我与军中之人不要交谈,我只好来找姑娘的狗聊天。”
  旺财的狗窝离顾灼的帐子不远,傅司简撩开帐门就能看见。
  顾灼听着这话,感受到了一丝……委屈?
  肯定是她听错了。
  “呃,你再忍两天,伤好差不多,我让人送你去书院。”
  -
  顾灼沐浴后,想起今日见傅司简时,他腰腹上的衣服破着一道口子,那是他受伤的位置。
  倒是不见衣服上的血迹,许是他什么时候洗掉了。
  虽然傅司简在军营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他自己的帐子周围,并不会遇到太多人。
  但是让那样一个翩翩公子穿着一件破衣服,顾灼觉得自己有点暴殄天物了。
  顾灼去了她爹的帐中,帐内久无人住,油灯都不好点。
  在箱底翻找出一件长袍,对着灯看了看,像是有一年她送给她爹的生辰礼物。
  她爹居然带在军中压箱底,还挺有心。
  她决定下次给她爹写信时表达一下她的想念之情。
  顾灼拿着衣服去找傅司简,撩开帐门进去时,帐外守卫的士兵似乎欲言又止。
  守帐士兵其实想说,浴桶还没抬出来,傅公子许是在沐浴。
  但是他又觉得,傅公子人都是他们将军带回来的,被他们将军看看洗澡也没什么。
  士兵目不斜视地继续守帐。
  帐内,傅司简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墨发披散在身后,还滴着水,他听见帐门的动静,转过身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②。
  顾灼抬手摸了摸鼻子,没流血。
  心里的小鹿跳得有点快。
  她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军中将士训练经常赤着上半身,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嘛。
  现在连美男出浴都算不上,衣服裹得这么严实,跳什么跳!
  不过顾灼神色自若地走过去:“给你找了件我爹的衣服,我没见他穿过,应该挺新的。”
  “多谢姑娘。”
  傅司简比顾灼要高,走近接过衣服时,看见小姑娘的头发湿漉漉地拢在脑后,没比他的头发好多少:“怎么没把头发擦干?”
  顾灼随口回道:“我擦过了呀——”
  话音刚落,男人已拿起一旁还未来得及用的软巾,双手覆在她的耳侧:“外面天冷,湿着头发会受凉。”
  “不会的,我冬天在城墙上守一夜都不会得风寒。”
  说话时,顾灼在软巾的包裹下抬眼看向他,昏暗的营帐里只有她的眼睛映了烛光显得亮晶晶的。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眼里的自己,想起白日小姑娘抱着旺财蹲在地上抬头看他,半晌没动静。
  顾灼不知男人的失神,已经抬起手按了软巾:“我自己来吧”。
  傅司简咳了声掩饰,收回还隔着软巾搭在小姑娘耳侧的手,去方桌前倒了杯冷茶灌了下去。
  顾灼揉了几下头发:“那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嗯,姑娘也早点睡。”
  顾灼回去后坐在铜镜前擦干头发,用白玉瓶里的软膏涂了脸。
  她白日里去找姚云拿白玉瓶时,姚云难以置信地看她:“你居然想让我一人承受这个东西的折磨!”
  是的,这个软膏虽然用过后让人肤如凝脂的,但是,它:“臭不可闻”!
  顾灼看着铜镜里的脸,突然奇怪地想:“旺财那只傻狗不会真是因为她好看才亲近她吧?”
  顾灼倚靠在床上看了会兵书,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好像是为了去看看傅司简的伤怎么样了才去给他送衣服的。
  -
  第二天顾灼训练回来时,看见等在帐外的男人。
  乌发用玉冠束起,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月白色长袍垂感极好,肩宽腿长。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③。
  顾灼觉得他腰间需要一块墨玉。
  想起昨夜忘记的事,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傅司简伸出手,掌心朝上:“昨日就已经结痂了。”
  骨节分明,横亘着两道伤疤。
  “找我有事?”
  “我来找姑娘借本书解闷。”
  “我这里都是兵书。”
  姚云那儿倒是有游记之类的,但是她若是为了傅司简去借,定会被姚云刨根问底地寻开心。
  傅司简心下有些怜惜,桃李年华的姑娘,本该娇生惯养,她却戎马倥偬、以身许国。
  顾灼带傅司简到书架前,看见落灰的围棋,递给傅司简:“这个给你解闷儿,书你自己挑。”
  傅司简接过围棋,抽了一本《图国》:“多谢姑娘。”
  顾灼想起书院的事:“你回幽州后,我派个侍卫跟着你,省得有人要你小命。”
  “好。不过,那人既知我被将军府所救,想必不敢再动我。而且,我身手不错。”
  傅司简知道那天打晕他的人是从将军府出来的,蒙面人自然也知道,但这只是原因其一。
  傅司简没说的是,他有了防备,对方再来杀他,不易得手不说,还可能露出马脚。
  那人知道他的身份,必会怕他顺藤摸瓜去查,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傅司简甚至还挺期待那人再来对付他,他本就是追着线索来到北疆,刺杀他的人必是为了阻挠他查案,他正愁从何查起呢。
  顾灼听见他说身手不错,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实在温文尔雅,像个书生。
  那天他说有点武艺在身,顾灼只以为是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
  她点了头:“行,四五天若是没动静,我让他撤走。”
  顾灼让侍卫跟着傅司简,主要是为了看着他,等她爹的信。
  当然,也是怕有人再想杀他,她还指着傅司简春闱下场呢。
  “多谢姑娘。”
  -
  两天后,顾灼收到将军府的信,说书院收拾得差不多了。
  顾灼叫来傅司简,让他跟着送信的侍卫回去。
  傅司简说:“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很快。”
  顾灼有些纳闷,就这么几天有什么可收拾的,她倒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傅司简出去后,顾灼交代侍卫:“回去让顾昼找个人盯着傅司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举动,他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事无巨细。”
  “是。”
  “若是有人杀他,带着他跑了就行,别跟对方死磕,也不必追。”
  “另外,真跑不了就把他丢下,别让咱们的人死了,训练一个还挺费钱的。”
  侍卫笑着抱拳:“是。”
  顾灼也觉得自己有点铁石心肠了,可是就算她喜欢傅司简那张脸,她与他才认识几天,自然是她府上侍卫的命更重要一些。
  何况,他说他身手不错,应该……能撑到她的侍卫去叫人救他吧。
  过了不到半刻,傅司简拿着包袱进了帐,把另一只手里的《图国》递给顾灼:“姑娘送我的棋,我就带走了。”
  顾灼十分想说“我什么时候送你了,我只是让你玩儿几天”,但她到底没说。
  因为那棋是她以前在幽州城花了不到一两银子买的仿玉,男人不可能看不出来,说这话显得她很小气。
  但她还是出声:“书院里有材质更好的棋。”
  男人莞尔:“我喜欢这副。”
  喜欢就喜欢,看着她笑什么笑!
  “呃,那你们快出发吧,回去两个时辰天都黑了。”
  顾灼看着两人疾驰而去,发觉傅司简骑马不比侍卫慢。
  鲜衣怒马。
  作者有话说:
  *
  ①《汉书·主父偃传》
  ②宋·佚名《白石郎曲》
  ③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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