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亮,白氏早早地起身洗漱,她揉了揉跳得不停的右眼皮,推开窗户吹了吹风。
清晨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郊外的天洗刷得更蓝,空气也格外清新。
她定了定心神,想到待会会看到秦桑不堪入目的画面,她顿觉解气,忍不住哼起了小曲,脑海中早已想好指责辱骂之词,甚至连秦桑被沉塘的下场都十拿九稳。
“夫人今日心情不错。”
仆妇陪笑,端来早膳放于桌上。
“佛祖保佑,得尝所愿罢了。”
白氏笑盈盈地端起清粥,正欲品尝,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宋淇玉的哭声,她身子一滞,连忙推开紧闭的屋门。
“母亲!”
宋淇玉扑进白氏怀中,整个人颤成一团,声音中带着无穷无尽的绝望,白氏心里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艰难地扶起女儿打量。
只见她衣衫破烂,带着斑斑点点的血渍,又瞥见她发丝凌乱,昔日娇俏的小脸此刻布满惊恐,两颊似乎因外伤变得浮肿,而粉红的双唇红肿破裂,白皙脖颈间的粉色痕迹更触目惊心,白氏吓得魂飞破灭,她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吻痕。
怎么回事?淇玉发生了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疯了一般让屋内的仆妇滚开。待人走后,她紧闭门户,抱着宋淇玉痛哭出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女儿......”
“母亲…....是沈从阳…....昨晚是他….....”,宋淇玉痛苦地闭紧双眼,不敢再想昨夜的痛苦,“母亲,我怎么办?你要帮帮我啊!”
白氏眼角挂着泪愣住,不敢置信道,“沈从阳?怎么会呢?出事的应该是秦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不要问了,我不想知道!”,宋淇玉忽然尖叫,双手紧紧抱着头大喊,“我不要沉塘——我不要去沈家做妾——我不要....”
白氏紧紧搂住她安抚,也在自我开解,“不会的,你是娘亲的骄傲,也是咱们宋府的大小姐……怎么会做妾呢…....也母亲不会让你做妾的…....”,她痛苦地哽咽,“那个挨千刀的,害了我的淇萱,又跑来害你!我绝不会将你送进那吃人的沈府….....你是要作齐康王妃的义女啊….....本来有希望嫁入忠勇侯府的……….”
宋淇玉听完更加伤心,哭得撕心裂肺,猛烈地朝自己胸口捶打,“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有人会要我这个失身的贱人,我会成为冀州的笑话!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为什么昨夜要换屋子,为什么不能忍一忍?
若是昨夜她听从母亲的话安分守己宿在隔壁,桃红晚间守着她,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连求救都不能!
她后悔啊!一切都是自找的!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只有疼痛能缓解她的懊悔。
白氏红了眼,她已经害的一个女儿暗无天日,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想着,她抹了眼角的泪,沉声道,“好女儿,你细细将昨夜之事说给母亲听,也许咱们有一线生机。”
宋淇玉被白氏的镇定哄住,不再歇斯里的,只啜泣道,“昨夜我…....想换间干净的屋子,便去了九号禅房,让桃红留在母亲隔壁屋中…....天黑侯后…....出事了….....”,她指甲掐紧手心,含恨道,“我怕极了……天微亮就害怕地跑了…....”
得知女儿自作主张,白氏气极了,可看着她吓得魂不守舍一脸惨相,也不忍多加责怪。
“那畜生认出你了吗?”,白氏掐着她的肩面色紧张,宋淇玉痛苦地摇头,“他以为我是秦桑…….”。
想来,这一切本该是秦桑承受的,可自己不禁承受了原本属于她的痛苦,还要忍受沈从阳各种花样的折磨.......她咬紧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杀了秦桑泄愤。
“那就好.......可有其他人看到你这副模样从那屋出来?”
宋淇玉依旧摇头,白氏放下心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淇玉,今日之事就当全然没有发生,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宋家大小姐!和咱们一同来的几个下人,不管看没看到,回去我就将她们灌了哑药发卖出去,你照样能嫁到侯府!”
宋淇玉颤抖地抬眸,眼中浮现一抹疑惑,白氏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解释道,“那畜生以为昨晚是秦桑,那咱们便把屎盆子扣她头上……你失了清白身子也没关系,母亲有法子能让你嫁人后瞒过新婚之夜…....你得争气,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法子!”
不用沉塘,也不用嫁入沈家做妾,宋淇玉终于恢复了几分镇定,他重重地点点头,有母亲帮她打点,她再一口咬定,那昨夜和沈从阳行龌龊之事的便是秦桑!
两人下定决心,白氏替她梳洗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裙,再次打开门。
伺候白氏的仆妇从远处走进,还未来得及像宋淇玉行礼,就见她低着头匆忙离去。仆妇正奇怪,就听到白氏的咳嗽,立刻将目光转向屋内。
只见白氏神色依旧,可眼角翻红,整个人和片刻前的春风得意相去甚远,像是被风火吹打的残花,毫无生机。
“给舅母请安。”
不知何时秦桑走近,她福身后见白氏神色诡异地瞪着自己,而屋内的气氛也甚为古怪,不禁后怕地退了两步。
第18章 污人清白
白氏见她面色白里透红,气色比昨日要好上不少,小脸因胆怯而生出的娇羞,让同是女人的她也忍不住嫉妒!更让她愤怒的是,淇玉白白替她承受了沈从阳的折磨,这让白氏心口窝着火,难以发泄。
“天都亮成这样,还请安?”,她冷笑几声,“罢了,我和淇玉还得回去照顾你舅父,你自便吧。”
秦桑被撵了出去,湿漉漉的眸子满是不解,舅母昨日还维持着几分虚情假意,怎么一夜过后态度变得如此冷淡?昨日她一直睡在禅房,也没有得罪她们。
她左思右想不得解,只能回到屋内收拾,可没多久,就被告知舅母她们一行人下山回家了,当然马车和银钱都没有留给她。
对舅母这些突如其来的刁难,秦桑早已见怪不怪。她略微思索片刻,估摸着路程,想着傍晚前能走到家,便上了一炷香后下山离去。
.......
无量寺地处郊外,远离城郭的官道上除了飞驰的马车并无其他。
秦桑胆怯,总是会想到什么妖怪,强盗,贼寇的怪异传说,所以只敢沿着偏僻小路艰难行走,约莫到了申时,她才进了城门。
她松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逐渐平静,这才缓缓感受到周身的疼痛。
双脚火烧火燎地疼,想必起了不少的水泡,每迈一步都疼得钻心,腿也仿佛灌了铅似地,每走一步都感到十分沉重。
她往长街一旁挪了挪,揉了一会儿酸涩的小腿,平坦的小腹却不适时宜地叫起来,响声此起彼伏,馒头和点心的香味钻入口鼻,她饿得难受,吞咽了口水后连忙起身,依旧咬紧牙关往前走。
“桑儿妹妹——”
她埋头赶路,因疲惫而显得神情恍惚,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似乎有人再唤自己,恍惚中她回头看去,并未看到熟人。就在秦桑以为自己幻听时却看到与自己并肩前进的一辆奢华马车上,从窗户中探出一个猥琐的脑袋,只瞧一眼她就面色发白。
这张猥琐嚣张跋扈的脸不是沈从阳那个混球,还能是谁?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阴魂不散缠着自己,昨日自己才在佛前许愿永远见不到这人,怎么今日就遇上了。
秦桑欲哭无泪,小脸皱成一团,除了害怕更是厌恶。她慌慌张张的提着裙角往前跑,而马车就跟在身后追。
可她娇弱的身子板又怎能越过马车?
于是沈从阳命车夫不急不慌地赶,她慢则跟着慢,她快则跟着快。秦桑就像被压在五指山的孙猴子,怎么也逃不开。
“桑儿妹妹,今儿一早没见到你,我找了好久,没想到你竟自己走回来了,啧啧啧….....好好的脚走坏了。”,他造作地叹息,劝道,“上车吧,我亲自送你回去…....或者你直接和我回沈府也行。”
秦桑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地响,恨不得将他的臭袜子塞入他嘴中,好让他闭嘴!
“桑儿妹妹,你别冷脸对我啊…......莫不是你怪我昨夜粗鲁了?”,他忽地露出一抹暧昧笑容,“我改还不成吗?你都是我的人了,也该给我点好脸色,总不能日日让我哄你——”
秦桑捂住耳朵回头瞪着他,像只暴怒的小兽狂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昨日何时见过你!你这样下三滥的人,谁会给你好脸色!”
秦桑将憋闷的怒火发泄完,瞥见沈从阳黝黑的面色和愤愤的神色,方觉得有些害怕,忙不迭地奋力跑去。
沈从阳冷哼一声,一拳垂向马车,随后跳下车追过去。
“你往哪跑?”,他挡住秦桑的去路,神色冷漠,嘴角还挂着讥笑上下打量她,“你都是我的人了?你还能跑哪去?我若要你,你还能留着一条贱命,否则你只能一死了之!”
“你胡说!”
两人在长街上争吵,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又听见沈从阳劲爆的话语,不少人朝秦桑投去诧异和不屑的神情,不问缘由便认为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秦桑被盯得面红耳赤,指着他愤愤道,“你没有证据,凭什么污人清白!”
“清白?”,沈从阳冷笑一声,故意朝四周大声嚷嚷,恨不得将众人都引来,“昨夜在无量寺,你勾引我与你春风一度,怎么还翻脸不认人?”
无量寺?
秦桑心中咯噔一声,诧异他竟然知道自己在那儿,正不知如何解释,就看到众人嫌弃的眼神,仿佛她真的如此不要脸。
“我没有——我没有——”,任凭她怎么解释,无人相信,羞愧让她捂脸哭出声来。
沈从阳在大街上败坏她的名声,她可怎么见人?若有人认出自己,岂不是连舅舅他们都连累了。她越想越伤心,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公子光天化日怎么空口污人清白?”
冷漠而威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转身,只见一位衣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公子,正负手走来,见他举手投足透着贵气,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是你?”,沈从阳认出了贺兰昭,诧异之外语气软了几分,忠勇侯府圣眷正浓,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小侯爷。
“侯爷有所不知?”,他连忙换上谄媚笑容拱手,“这女子不守妇道,昨夜在无量寺勾引我在先,今日又翻脸不认人!十分可恶!”
贺兰昭沉吟片刻,将伤心的秦桑拉起,又递给她一块锦帕,这副风度翩翩正人君子的模样落在沈从阳眼中,他说不上哪里奇怪,可心里不踏实。
“正巧了。”,贺兰昭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我昨夜也在无量寺!你既说这姑娘勾引你,可有什么证据?”
沈从阳傻了眼,昨夜他春风一度时就他们两人,也没有下人旁观呐!总不能将他和宋府夫人给人下药的勾当说出来当证据,这…......
秦桑止住眼泪,含恨瞪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似乎有了贺兰昭的撑腰,双眼也更凌厉!
“沈公子?尚书府的家风就是口不择言,言行无状吗?”
话音刚落,周围百姓面色一惊,接着掩面嘀咕。
世上的人分两种,一种吃不饱,即使天崩地裂他也漠不关心,只想怎么饱腹;还有一种吃撑了,就是冒着被找茬的风险也要发表见解,嘲讽一顿。
尚书府本就名声不佳,围观的百姓又交头接耳大肆调侃往日的传言,于是尚书府的种种轶事再次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尚书夫人昨日穿的亵衣颜色都传了出来。
沈从阳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街暴打这些乱嚼舌根子的百姓,可这些人不就不怕他,还朝他指指点点。
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只阴沉着脸冷哼一声,望着秦桑咬牙切齿,“证据也不是没有,昨夜这□□对我百般勾引,让我忍不住在她身上留下许多痕迹,我记得她左手手腕被我重重咬了一口,恐怕咬痕还在呢!”
说完他颇为得意,一副我看你怎么抵赖的放荡模样。
贺兰昭望着秦桑,最终目光停在她被宽袖遮住的手腕,只见她朝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撸起小半袖子,露出白皙干净的手腕,而手腕上光洁如玉,并无痕迹。
贺兰昭略看了一眼,便飞快地拉下她的袖子替她遮好。
“我瞧了,这姑娘手腕上并无痕迹,所以昨夜和沈公子春风一度的自然也不是她。”,说着贺兰昭露出一抹讥笑,“无量寺男客和女客分院而住,灯黑得也早,沈公子怕不是黑灯瞎火中进错了屋子吧?”
说完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沈从阳先是不敢置信,接着面带恼怒,最后竟有一丝深深的自我怀疑。
昨夜他玩了很多花样,按道理秦桑的脸上和脖子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可如今?他盯着秦桑打量了许久,不觉诧异万分。
难道自己昨夜真的进错了屋子?怪不得身下之人反抗得无比激烈。
他懊悔万分,暗恨自己昨夜为何不带上火折子确认一下身下之人的身份,如今被众人嘲讽地哑口无言,竟不知应该怪谁。
“沈公子以后行事得谨慎些,况且佛门清净地也不该放肆。”,贺兰昭斜眼瞧他,满脸不屑,引起了路人的呼应,皆朝他指指点点面露反感。
沈从阳气得心里滴血,他最厌恶沽名钓誉之辈,表面装得一本正经,说不定私下比他还要放荡不羁。
这个贺兰昭自诩不爱多管闲事,如今也不是故意英雄救美,走的烂俗路子,比他干净多少。
可他毕竟理亏,于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像落水狗般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路人还意犹未尽,贺兰昭就拉着秦桑离去。
…....
“多谢公子今日救我…....我无以为报。”,她咬了咬唇,想不出什么感谢之词,毕竟结草衔环又是下辈子的事。
贺兰昭也揉了揉头,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