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起来吧,谅你也不敢!”老太太见没人忤逆自己,洋洋自得地品起那茶茗,看那架势,还真以为是个爱茶的。
云烟听闻这阮国公老太太不是阮老国公原配,原为一乡野妇人,见识眼界难免窄了些。这爱茶的附庸风雅之举据闻是效仿当年令沛长公主,只因老国公爷赞赏过公主好品茗,性高洁,如空谷幽兰。
但依她之见,这老太太是半分好的性情都没有学到。不过娘亲这模棱两可,什么也没给的答案她竟也听不出,着实是可笑。
天色渐暗,前院传来消息称请尚书夫人及小姐回府,尚书大人已在前厅候着了。
于是云烟跟着娘亲拜别阮府众人,一路往前边去了。隐约听闻:“稀罕什么,不就是条破裙子,看那满身铜臭味儿,哼!”
周围灯光摇曳,云烟颔首,望见自己的裙子勾勒着银丝暗纹,波光流转,上面的朵朵祥云仿若腾空欲飞。内心不由哂笑,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靠在自家松软皮毛铺就的马车垫子上,云烟忱在娘亲的双膝上,闭着眼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
晚夜的风很柔和,透过帷帘一角悄悄进来。
似乎记忆中也有这样的场景,花厅对峙,众人嬉笑,一貌美但神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妇人一再低头,低头,再低头。凄凉的夜里,娘俩相互依偎,那娇俏少女也这样伏在妇人膝头,灯火影影重重,发生了什么,她再也看不清了。
云烟眨了眨眼,这古怪的片段又再次出现,好像自己亲自经历过一般,莫非自己得了游魂症?这可真是奇怪。
“阿烟,你的婚事,事关裴三郎,明日庙会,他送来拜帖,你不妨去见上一见。”感到自己阿娘轻抚自己的秀发,却说出如此可怖之事,她惊得赶忙直起身。
“明天!明天?”她瞪大双眼,瞳孔放大。“会不会太过于着急?”她兀自咽了一口口水,想到白芍曾经和她说过的丢人事迹,况且那裴三,自己压根没见过!
只见阮夫人轻轻拉过云烟的手,说道“我们来临安已大半个月,裴小郎没有些表示也说不过去。再说你们已订下婚约,日常相处些无妨。”
云烟还未来的及说一句话,便见娘亲那双眸子带着某种坚定的光,“不去相处,怎知合不合适?阿烟莫要怕,为娘支持你,若你不喜,定为你做主。”
看着温婉美人眼里迸发的光亮,还有捏紧的拳头,她无奈的应了声好。
心下郁闷,看来明日是不得不去了。毕竟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回绝,知女莫若母,看来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没什么用了。
“夫人,小姐,已到府门前了。”阮夫人回了正院,云烟则往右路去,芜衡院此时已隐在无边夜色中。
正院里,阮夫人一面替阮恒更衣,一面将阮国公后院里发生的事一一叙说。提及燕王时,兀自感慨大房众人被猪油蒙了心,那从龙之功岂是那般好享的!
夫妻两叙了一会子话,阮母提及云烟明日去庙会之事,阮父摸了摸美髯醑,笑道:“去的好,省的那帮邪魔歪道总惦记我的宝贝女儿。”
阮母吹熄了床边的蜡烛,黑暗中听到枕边人喃喃感慨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烟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那厢,云烟沐浴完穿着轻薄纱衣倚在香妃塌上,两眼无光看着绣着满园春色的大屏风,无病呻吟地直嚷嚷:“哎呀,绿蔻,你家主子我好渴啊,我想要梅子酒。”
她心下想着,索性明日肯定要被人嘲笑,不若今夜喝个痛快!
过了一会儿,“小姐,奴婢去小厨房里看过了,只有今日做下的木樨清露,没有梅子酒。”小丫鬟端着木托盘紧紧的看着自家小姐。
也是了,自个院里哪来的梅子酒。看着那托盘里的白瓷小碗,透明澄澈的清露上飘着几朵金黄的桂花,云烟轻轻煽动鼻翼,顿觉室内暗暗幽香。
便接过白瓷小盏,浅饮一口,唇齿留香。这等玉液琼浆,当真是让人忘却烦恼。
云烟幸福的眯起眼,粉嫩的唇,玉白的肌肤,薄纱衣裙下隐约可见的窈窕曲线让某位梁上君子身形一晃,身体有不可明说的燥热。
那女子怎的不知羞,黄花闺女竟穿着这副模样,裴十安撇过头如是想着。
今夜不知怎的,想到那日临安街头被这小女子从头到脚盯着看,今日又听闻她去阮国公府赴宴,便想着来看看。
是了,自己绝不是因为她,自己来尚书府的目的是一探究竟这阮尚书究竟对燕王持何种态度。这样也好与三皇子谋划接下来的事宜。
若暗一此时在自家爷身旁,定要小声腹诽,“平日里也不见您对尚书府如此上心,若非因为担心云烟小姐,何苦用得着夜探阮府。”
云烟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人看去,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不如去软软的被窝里,宠幸自己的床铺。便冲绿蔻摆摆手,“绿蔻,你也快些去歇息去,你家小姐我明日要赴约,今日要早些歇息,那话本子不用找了,今夜用不着。”
语罢,以手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绿蔻低下身子行礼,道“是,奴婢先行告退。”心下暗想自家小姐今日在阮国公府定是累着了,竟连睡前必定要看的话本子也不看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正想离开的裴十安听见这阮家娇气包竟然重视明日与自己的邀约,不由得轻勾嘴角。离去的背影似轻快的燕儿,带着雀跃。
第六章 庙会逢白衣
素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美好,云烟现在一点儿也不期待。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总想着觅一如意郎君,两情相悦。那日临安街头一别,那月白衣衫早已隐去,但如画的眉目,天生带笑的嘴角,温润如玉的气质总让云烟时不时想起,这简直就是自己心里未来夫君的模样。
绿蔻看着自家小姐双手捧脸,杏腮微红,往日明媚的眸子里仿若盛满漫天星辰。内心纳闷:昨日说不愿赴约的是自家小姐,今日这兴奋异常的也是自家小姐,真是好生奇怪。
遂摇了摇头,身为奴婢,还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主子的心思太难猜测。
马车外车水如龙,平素本就热闹的街道此刻仿佛更加有生气。熙熙攘攘的交谈透过帷帘传入马车,勾的云烟玩心大起,说什么也得下去看看。
于是她前倾身体,略微拔高声音:“刘伯,你寻块地停车,我要下去看看。”内心想着,反正时候还早,反正那裴三不是金吾卫嘛,公事繁忙,来不来还未知呢!
绿蔻闻言,大惊。
“小姐,裴公子昨日来贴言明今日未时三刻在白云观观前见面,这会儿还剩两刻种,我们是不是应该... ...”绿蔻慌慌张张地望着自家小姐望着马车外头跃跃欲试的神情,还想再说些什么。
两边腮帮子却被小姐纤细的手指捏住,“好了,小绿蔻。休要再言,逛庙会本就为了玩乐,我先下去逛逛也是为了娱乐,那白云观怎就不能等上一等!那裴公子一来我不知他模样,二来他也没说几时到,只约了何时见面。”
云烟绯丽的眼尾向上扫了扫,耍着小性子也格外勾魂夺魄,声音顿了顿,说道:“怎的,我等他等得!让他等我一会儿却是等不得了?!天下哪来的这般理!”
“你同我一般在南边长大,这临安的庙会怕也是没见过。莫要再担心了,快赏一赏这热闹!”云烟轻拍傻丫鬟的手。
马车渐停,云烟戴上帷帽,主仆两人带着若干侍卫便往主街去了。
再说那白云观前,裴十安长身玉立,头戴白玉冠,身着白衣锦袍,芝兰玉树之姿。听着暗三来回踱步喃喃自语:“现已未时三刻,阮家小姐怎的还不来。莫不是庙会人群熙攘,遇上什么事儿了?”
他面上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听着临安城敲锣打鼓的热闹,白云观虔诚求佛的香客不为所动。他回望观后长长的台阶,顿了顿脚步,说了声:“走。”语罢,抬起脚步便往闹市中心走去。
还未回过神的暗三急急忙忙追上自家爷,边追边问:“爷,不等阮家小姐了?还有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你跟上便知”,公子温润的声音随着主人走远,渐渐消散。
云烟和绿蔻随着人流熙攘走动,玩的好不自在。府前街中心舞狮的戏班子搭好了台子,人伴作的狮子时而腾空起跃,时而翻滚,擦痒。边上京锣震天,叫好声不绝如缕,云烟也忍不住被那金毛狮子眨巴铜铃大眼逗笑。
看完舞狮,云烟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看到捏面人的小铺引得无数稚童围着,挑着胭脂水粉的小贩大声叫卖,“公子小姐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这位小姐,可要看上一看,上好的胭脂水粉喽!”
云烟听着这些叫卖声,感觉怪新鲜的,丝毫没注意自己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在走动间掉了一只。
裴十安早就在人群中看见那风姿绰约的身影,袅袅娜娜衬的旁人都失了色。
这会儿,他蹲下身,捡起那只坠子用白色帕子包起,吩咐暗三去边上小摊挑一面具。自己则不着痕迹的继续往前。
云烟走了半晌,觉得口舌冒烟,看见路边有一小茶摊,便与绿蔻坐下。吩咐店家只消上一壶清茶便是。
店家看着来人虽衣着不甚华丽,但通身气质非凡,怕是非富即贵,遂不敢怠慢。
只看小二扎着裤腿,洗的泛白的袖口整齐的卷起,迅速小跑过来利索地端上茶,“姑娘,这是你们二位要的茶,二位请慢用。”
云烟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恍惚间在一糖水铺子边看见那日的白衣公子。耳边的喧嚣声突然听不见了,只想再看一眼,到底是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要不奴婢命人将马车赶来,咱们回府去?”绿蔻看着自家小姐望着空气中的某处发愣,担忧的说道。
“无碍,只是有些乏了。”云烟摆了摆手,再次抬头望向那里,各式各样的人走过,唯独那人仿若从没出现过。
她顿时觉得乏味,这周遭再热闹也不能再激起内心的一点波澜。留下半两碎银,便准备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仿若听见有人在后头叫自己。
“这位小姐,可是落下东西了?”低沉舒缓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声如其人,云烟转过身看去——心上人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好像素爱白衣,白衣清尘,如芝如兰。面上戴着一狐狸面具,看不透具体的模样,但此刻云烟觉得那笑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的没眼大狐狸也格外好看。
只见此人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掌,一方白帕子上躺着自己的红珊瑚耳坠,红的鲜艳夺目,白的清纯无暇,云烟愣愣的一摸自己的右耳,光秃秃的耳垂,那却是自己的物件。
大手衬的坠子越发小巧可爱,云烟掩在帷帽下的脸泛红发热。微风轻拂,帷帽长长的白纱轻轻飘起,拂过白衣公子的手掌,似少女娇羞的心思被撩拨,不可言说,不可明说。
绿蔻在一旁看着白衣公子保持手掌前伸的动作,自家小姐微微低头,帷帘吹起,露出半边玉白肌肤,精致下巴。两人相顾无言,到真如神仙眷侣般美好。
呸,不对,什么神仙眷侣,这哪来的登徒子,莫要骗了小姐才是。
小丫鬟看了看对面那白衣公子人高马大,后头还跟着个青衣随从,看着一脸肃杀,满脸生人勿进。遂暗自吞了吞口水,捏紧拳头上前一大步,“这确实是我家小姐的东西,感谢公子归还,交给奴婢便是。”
却见小姐快人一步,青葱玉指捻起那只坠子,红白相衬,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云烟攥紧那只坠子。感觉胸腔砰砰直跳,平素里利索的嘴皮子此时说不出话。裴十安见自己好像吓着了人,掩在面具下的脸哂笑了一下,遂叠起那张帕子,笑着说道:“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
于是扭过身子,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将那方白帕掩入怀中。云烟只见那人大踏步隐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顿了好一会儿,云烟扶着绿蔻的手,身子绵软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未着刚刚没说上话深感遗憾。
绿蔻扶着自家小姐,寻问接下来要去哪。收到指示,便招呼后边的一侍卫去将马车赶来,主仆二人此刻再往那白云观去。
却说裴十安让暗三传信说自己等待许久,公事繁忙,已归。
摇晃的马车里,云烟轻抚右耳的红珊瑚耳环,轻敛眉目,纤长的睫毛倒映下浓浓阴影。面色朦胧,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刻钟过后,两人登上白云观长长的阶梯。一小沙弥像是等待许久,见了二人忙迎了上来。尚且稚嫩却带着沉稳的声音说道:“想必这位便是云烟施主和绿蔻施主了吧,请二位随贫僧来。”
一面走一面解释道:“裴施主托我来信,哦不托贫僧告知二位施主他等待许久,因公事繁忙先行回府,二位自便。”
那小僧人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这白云观虽清苦,但素斋乃是一绝,就在前面雅间早已备好。”
云烟看着这小沙弥也不像坏人,再说边上还有侍从跟随,便一路随他穿过一个个拱门,往庙宇深处去了。
只见这小和尚打开一座院门,四方的地面一格格的石砖边角有的破了个角,有的爬满裂痕,看来观中果真清苦。往上看去,院墙边上爬满绿油油的爬山虎,瞧着是生机盎然,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云烟主仆一行人往里走,木质的檀木雕花窗棂大开,里边焚着的四足香炉,檀香味袅袅娜娜上升,隐隐约约,淡淡的闻着让人心安。
小沙弥见人带到了,便想告退。“二位施主,小僧就先走了”那小光头在背光的屋内被阳光照的锃亮锃亮的,云烟没忍住,看着这装作小大人的沉稳模样,噗嗤一笑。
美人一笑,如天外飞仙,竟叫这小和尚一时看呆了去。遂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光溜的脑袋,两眼不敢再看云烟,左脚无意识地摩擦地面,像犯了错的小孩儿。
云烟冲他招了招手,将桌上的一云片糕递给他。这小和尚一进来便看了好几眼桌上的糕点,装作目视前方的模样让她想起远在江南姨母的孩子,真是可爱的紧!
“好了,你下去吧”云烟说道,小沙弥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害羞的道了声谢,小跑着离开了。
云烟坐在木凳上,想着今日发生种种,也暗自庆幸这裴三先行离开。不然自己这会儿心思乱的很!还不晓得如何应付。
作者有话说:
裴三:你就巴着我别来是不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