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加用一只手板着他的肩膀,抻直了他的胳膊,将挂在肩上的外套往下拽。衣服褪到手腕处,付河的手忽然动了动,等路西加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
“西加?”
一声呼唤,带着鼻音,听起来是犹疑的。
路西加停下动作,将视线抬起,看向付河,发现他此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正望着自己。
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些,与此同时,付河再次叫她:“西加。”
路西加清了清嗓子,应声:“嗯?”
终于得到回应,付河却又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路西加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付河的眼眶变得有些红,眼底的血丝也更多了一些。
以为是醉酒后的反应,路西加俯身过去,用还自由的那只手摸了摸付河的额头:“是不舒服吗?”
付河还是不说话,也依然还是很执拗地,不肯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又是这样安静的房间,又是这样长久的对视,类似的感觉从前也有过,只是这次,对方眼里的情感像是更加外露,路西加的害羞也就来得更急了一些。
她心里奇怪,为什么付河每次都能如此坦荡地将深情写在眼底,而自己面对这样的注视,却总是承受不住,想要躲闪。
这样可不行。她用牙齿硌了一下下唇,逼着自己这次不能躲。她想借着付河的不清醒来练习习惯这样的目光,希望自己可以坦然回视。可付河的眼中好像藏了太多的情感,好像把整个世界的温柔都装在眼睛里,捧给她了一样。看着看着,她便好像突然失去了自我的意识。
周身都是轻飘飘的感觉,连呼吸都只能依靠身体本能的动作。
付河的嘴巴动了动,但几乎是无声,只有几个断续的气音飘到了空气中。
路西加惊醒。
“什么?”怕付河是不舒服,她将耳朵凑到付河的嘴边,去仔细听他说的话。
手腕上的力量忽然消失了,紧接着,在路西加反应不及的时候,一只手摁到了她的后背。付河的手臂带上了很大的力量,这使得路西加原本撑在床上的手一下子打了滑,整个人跌到了付河的怀里。
只是觉得天旋地转,晕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感受到脸颊贴着的胸膛,路西加也没有挣扎。
“你系的舞蹈鞋,最漂亮。”
这次付河的声音依旧不大,但路西加听清了。
听清了,却是忽然鼻头就酸了。
路西加几乎能确定,付河一定认识曾经的她。
原本放在她后背的手滑到了肩膀,头顶上也落下一个下巴。路西加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疼吗?脚。“
酸胀的感觉由鼻子蔓延到眼睛,路西加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简单的两句话惹得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付河的怀里,她会这么容易觉得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马上就要控制不住的情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付河半天没反应,就在路西加以为他没理解自己摇头的动作时,头顶传来了掺了点哑的声音:“我不信。”
“西加姐,你要喝茶还是热水……”
门口不合时宜地闯入了一个人,路西加一下子变得慌乱,赶紧撑着付河的肩膀,直起了身子。她想站起来,可付河却又揪住她的手腕,就是不让她走。她只得一条腿跪在床边,转过了头。
“不是,我……”比她更慌张的是普天林,他是万万没想到会撞上这样的场景,“我,我不知道……”
“没事,”路西加怕他说出什么更让她脸红的话,顾不得等情绪完全平复,便赶紧打断他,“你,你要不还是给他拿睡衣换上吧,他刚才要自己脱衣服。“
“哦,好。”刚犯了错的人就像接到什么特赦的指令,一个跨步就冲到衣柜前,翻了一件短袖出来。
路西加想先出去,但付河就跟着了魔似的,死活不松开手。路西加越是去掰他的手指,他使的力气就越大,最后愣是疼得路西加倒吸了一口气。
连普天林都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拍了拍付河的脸,着急地说:“哥你别使劲了,西加姐的胳膊都快让你攥坏了。”
“算了,”路西加无奈,“你先给他换上衣吧,估计一换衣服他注意力就不在这了。”
普天林于是应了一声,开始解付河的衬衫扣子。路西加偏过头去,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往这边瞟。可也不知怎么的,灯光下赤裸的胸膛就跟会发光一样,路西加越是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往这边看,余光里付河的身体好像就变得越亮、越吸引人。
一个错神,她就将脑袋转过来了一点。
目光触及付河的皮肤,路西加却一下子怔住。
她从来没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这么多伤,也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有这么多伤口。
大大小小,各种形状,深浅不一……
忘了要避讳,忘了要害羞,她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一时间脑子里竟然是空的。
直到普天林给付河穿上了上衣,路西加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普天林。
“他身上……为什么这么多伤?”
第19章 “是我认识你。”
付河隔日醒来,对昨天发生的事只有朦胧的印象。
是路西加送他回来的,他好像还……抱了她。
付河抬头揉了把头发,怎么也记不起拥抱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卧室的门被推开,普天林探进脑袋,叫了他一声:“哥,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等会儿,”付河锁着眉,抬起一条手臂,朝普天林招了招手,“你过来。”
普天林依言站到床边,付河缓了缓,问他:“昨天我没干什么不合适的事吧?”
普天林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他坐下来,简单组织了语言,才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合适,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说我看到的啊。”
付河按了按眉心,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说。”
“前面倒是没什么。但我出去倒水,回来就看见你抱着西加姐,然后西加姐起来以后,我要给你换衣服,你又拽着人家不撒手。”
“嗯,”付河听得眉心直跳,但面上还是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道,“然后呢?”
“后来西加姐就说让我先给你换上衣,衣服一脱,你身上的伤就露出来了,西加姐好像……有点吓到了,问我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多伤。”
“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普天林说,“我又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就说都是你以前干活弄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付河听了,将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普天林观察着付河的脸色,在确定他并没有心情不好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八卦:“哥,你到底追上没追上啊?”
付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悠悠说了句:“还在追。”
“那我之前给你出的招怎么样,一起打游戏了么?是不是关系升温特别快。”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付河顿时胸口憋上了一口气。他隔着被子拿膝盖顶了普天林的腰一下:“你还说呢,你知道现在我们游戏上的互动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现在最多的互动,就是她背着个小书包来我岛上给我送各种素材、礼物,跟扶贫似的。人家都把这游戏玩成艺术品了,我还在这搞基建呢。”
普天林一听,想象了一下他哥在游戏里窘迫的境地,乐得不行,气得付河又给了他一脚。
“哎哎哎,别生气啊,我觉得你已经胜利在望了,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们那个氛围,”普天林说着说着有点激动,红了一张脸,一只手还不住拍着付河的大腿,“特别好!”
“啧,别碰我,”付河把腿往旁边一撤,耷拉着眼皮睨了普天林一眼,“怎么好?”
“这还有什么‘怎么’啊,就是感觉啊,两个人在一起那种般配的感觉……”缺乏恋爱经验的人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普天林打了个响指,指着付河的脸说,“对,她心疼你。”
付河愣住。
“网上不是说了么,一个女人心疼男人,那就是喜欢他啊……”
“得得得,”付河扬声打断普天林,“你是不是学习不忙啊,天天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普天林笑了两声:“反正,昨天从她看见你的伤开始,嘴角就一直都是耷拉着的,后来还让我找了毛巾和热水,她亲自给你擦了脸。”
顺着这话,付河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以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一个憋了笑,一个憋了一脸的尴尬。
“哎,我去给你准备饭啊。”普天林怕他哥恼羞成怒,识趣地起身,留下付河一个人回味。
起来洗了个澡,付河便给路西加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路西加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付河举着电话,走到书桌边。阳光此时刚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放在书架上的几本杂志反着光,变得夺目。
“倒没有辛苦,就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电话里的女孩听上去有些急切,好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昨晚从酒店里出来,付河还是保有一部分清醒的意识的。他记得那块广告牌,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舞蹈杂志。杂志已经有些旧了,边角不可避免地翘起了一些,但并没有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来已经被刻意保护过。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旁的小字写着她刚刚获得了国内一个青少年舞蹈大赛古典舞金奖。小姑娘四肢伸展,做了一个很漂亮的舞蹈动作。
电话那端没再传来声音,付河知道路西加在等他。
“是我认识你。”付河摸了摸那本杂志,像是在回忆记忆里珍贵的光亮,“我看过你跳舞。”
曾经那个站在舞台上的小姑娘实在太过耀眼,看过,便很难忘记。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面地提起舞蹈,听着付河的话,路西加的大脑里有些混乱,好像一瞬间涌现了无数种猜测和无数个问题,反而导致她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先问什么。
不仅是大脑,她的情绪也是混乱的。她为他曾经见过那个还在跳舞的自己而庆幸,却又因为知道他了解自己的经历而心中酸楚。但不管怎么样,她意识到,如果说是他以前就认识她,那么那些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格外慷慨的善意便有了除了一见钟情之外的合理解释。
这让她觉得踏实。
她不说话,付河就也安静地等着。
“是什么时候?哪一场?”
她急切地追问,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交集,想知道他曾经看到的那个自己舞蹈跳得够不够好。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曾经最棒的几场演出,但付河的答案却在她的预料之外。
“很多场。你每一场有公开影像资料的表演,我都看过,也看过几次现场。”
到这里,她没再继续问下去。她觉得眼眶发酸,却并不想在这时候哭出来,于是从鼻腔里挤出短促的一声,“嗯”,便没再说话。
她觉得问到这里就够了,虽然只是透过屏幕和影像资料,但他看过她跳舞,就已经是个巨大的惊喜。
挂断电话前,付河叫了她的名字。
“西加。”
“嗯?”
清醒的状态下,他再一次说:“你系的舞蹈鞋带子最漂亮。”
鼻子开始不通气了,路西加吸了吸鼻子,握着听筒笑:“嗯。”
“你跳的舞,也是最好看的。”付河说,“一直都是。”
春天,定制旗袍的人要更多一些。演唱会那边已经不需要她们再时刻跟着,偶尔有什么问题,路西加也交给田柚去处理。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连续加了大半个月的班。
生活被工作充得太满时,即便是好脾气的路西加,也会觉得烦躁和疲惫。所以,在贺岩再次敲开她工作室的门,说有一个老客人需要加一个急单时,路西加难得地说了拒绝。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了。”
半个月前那场庆功宴之后,付河约过她许多次,有时是吃饭,有时是看电影,但到现在她都没腾出时间同他见上一面。
想到这,路西加心里的不开心便更多了。
贺岩也知道她最近已经累得不行,赶紧陪笑脸:“哎呀,我知道我知道,真的最后一单了,这人直接找到了老师,我也没办法,之后谁再说,我都给你拒绝掉。”
听到“老师”,路西加就知道这单自己是非做不可。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窗外沉静了半晌,也没再为难贺岩:“把资料给我吧。”
埋头将线稿画完,路西加看了看时间,让田柚先回去。田柚是知道路西加最近的魔鬼作息的,于是主动说今晚要留下来帮她。
“不用了,”路西加敲了敲贺岩刚送来的资料,“你先回去休息,明天给这个客人量尺寸,我就不管了。”
她这么说,田柚只好点点头。
收拾好今天刚送来的几匹布料,田柚又走到一张小桌子前,摸了摸给路西加准备的晚饭。
“那我去给你热热饭,你吃了饭再工作吧。”
路西加却是摇摇头,说自己现在吃不下。
身体累的情况下她的胃口通常也会不好,明明很饿,看着那些饭菜却就是没有食欲。
等田柚走了,路西加放下笔,在桌上趴了一会儿。起身后,她摁了摁酸痛的肩膀,打开了音箱。
一个人的屋子,如果没点音乐就显得太孤独了。可她在音乐播放器里划拉了半天,也没想好要放什么歌,最后索性搜了一个付河作曲的歌单,从头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