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啊?”
楚翰维红着脖子朝前走了一步,纪怀则却一抬手,阻止了他再靠近付河。
“你先不要说话。”纪怀则沉声说。
付河能有今天不容易,一旁的谢其瑞并不想他因此事得罪了纪怀则,赶紧解释:“纪先生,是这样,付河那首歌原本是给一家公司写的宣传曲,这都是签了合同的,而且曲子写好以后已经给对方发过去了,就算是他不追究,怕是对方也是要追究的。”
纪怀则点点头,问:“哪家公司?可以去谈一谈。”
又来了。
谢其瑞看了付河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纪先生,这件事我接受的解决办法有两种。一,他公开道歉,承认挪用我的歌,以后不要再出现在镜头前。二,他不道歉,我整理好证据,发到社交平台。”
付河态度强硬,纪怀则却像是油盐不进一般摇了摇头:“两种都不行。他是做得不对,但他只是一时头昏,我认为不至于到以后不能出现在镜头前的程度。”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再一次被推开,听上去来人的力道比楚翰维还要大。人还没完全露出来,纪子炎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爸爸,什么叫一时头晕?什么叫不至于啊?他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我早就说让你别老包庇他,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他竟然蠢到直接拿付河写的歌说是自己写的,他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他再多活五百年他能写出这种曲子吗?”
“子炎……”
自己的女儿亲自来拆台,就算是纪怀则也会顿时觉得情况有些棘手。他给了纪子炎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将目光落在跟在纪子炎身后的人身上。
路西加不慌不忙地走进来,站定,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纪先生。”
付河立刻上前两步,站到她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子炎给我打电话说她要来,我不放心。”
纪子炎什么脾气,路西加是知道的,她一向爱恨分明,谁都不怕,知道了这种事,不将公司闹个天翻地覆,怕是不会收场。
像是陷入僵持,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纪怀则更是一直将视线放在路西加身上。付河注意到,不动声色地站到路西加身前。
但这次,路西加却没有像当初在楼道里碰见时那样逃避,她轻轻拍了下付河的胳膊,从他身后走出,朝纪怀则点了下头。
“纪先生,我今天也是代表‘唐家’来的,楚翰维抄的是付河给我们公司写的曲子,而这首曲子我们本来很满意,预计要下个月发行的。”
“损失我们可以赔偿。”纪怀则说。
路西加却微微一笑:“纪先生,我们的诉求是,他必须承认抄袭,公开道歉。这首曲子我们会继续用,按照合同来说,版权是在我们这里的。如果他不承认、不道歉,我们会直接发声明、走法律程序。”
纪怀则还没回应,楚翰维倒是耐不住了:“西加,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这话听得路西加只觉荒唐。做错事的人理直气壮,还在这指责起了受害者。
纪子炎可没别人那么好的脾气,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喂,是你抄别人诶?要不要脸啊你?之前说你学人精你还当上瘾了是不是?”
“私仇是吗?”
路西加忽然笑了一声,而后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档案袋。她朝楚翰维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说:“我还没跟你算过私仇呢,你要算算吗?”
第41章 “我的义务。”
“路小姐。”
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纪怀则却是一下子便想到了那个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深深地看了路西加一眼,声音一下子冷了不少:“当初我们的约定,你不应该忘记。”
纪子炎因为父亲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而愣住,她并不知晓自己的爸爸和路西加曾经有什么密切的交集,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这样同路西加说话,一头雾水地问:“什么约定?”
很长的时间内,屋子离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付河一直望着路西加坚定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我没有忘记,也不会食言。但是纪先生,是您没有将约定记准确,”路西加缓缓将手放下,平静地回视着纪怀则,“我是说过我不再追究,但前提之一是,他不可以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他出现了,甚至还到我工作的地方去骚扰我。而且您要捧他当明星,那就意味着我可能经常会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他。您不觉得,如果一定要追究,也是您先违背了当时的约定吗?”
话说完,路西加才觉得长久以来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一口气散了出来,胸腔那种闷痛的感觉终于消减了一些。她其实想不明白,楚翰维是不是真的对当初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明明她已经接受了对方息事宁人的解决方案,答应不会毁掉楚翰维的前程,明明他可以去任何领域去干他想做的事情,可他偏偏不满足,竟然还想要成为看上去光鲜亮丽的明星。
他凭什么呢?
纪子炎看着眉头紧锁的纪怀则,心底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她快步走到纪怀则身边,用手拉住他的胳膊,问:“这是什么意思,爸爸,你为什么会和西加姐姐有约定?”
明明他们并不熟悉啊。
纪怀则开口,试图安抚纪子炎:“子炎,你先回家去,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我现在就要知道。”
不知何时,纪子炎的眼睛已经红了。是急的,也是气的。
“当初是我给路小姐出了全部的治疗费,作为交换的条件,她答应不再追究车祸的事。”
这件事,纪怀则从没打算让纪子炎知道。如今逼不得已要道出实情,他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话语描述着当初复杂的情况。然而仅仅是这样么一句话,就已经让纪子炎足够震惊。她攥着纪怀则的胳膊已经开始颤抖,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就说……为什么不追究……”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终于可以说通了,纪子炎却一下子觉得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当初得知楚翰维载着路西加出了车祸,路西加的腿和脚都伤得非常严重时,她是真的恨不得把楚翰维碎尸万段。那时候连她想到路西加再也不能跳舞,都会趴在桌上哭,她根本不敢想路西加要怎么接受这件事。她曾经站在路西加的床边,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楚翰维并非有意,她也一定要为路西加讨回公道。可后来的某一天,路西加的妈妈却告诉她,路西加并不想再追究车祸的事情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阻止路西加去讨回公道的人会是自己的爸爸。
自己一直敬爱的人忽然成了帮凶。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呢……”
纪子炎心里有许多想要质问的话,可喉咙被一股脑涌上的情绪堵住,连同大脑也开始混乱。她哽咽着说不出话,纪怀则看得心疼,伸手,想要揽住女儿的肩膀。
纪子炎却朝后躲了一步,她强忍着平复了情绪,才问纪怀则:“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害了西加姐姐一辈子啊?你出钱就出钱,干嘛要谈条件!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原本克制的话语,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宣泄般的怒吼,纪子炎控制不住音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了最后几个字。
在这个偌大的办公室里,好像同时存在了人类两种极端的状态。纪子炎是崩溃,其他人都是原因不同的冷静——有的人是因为早有准备,有的人则是本就麻木。
纪怀则由着纪子炎朝自己发火,等她闹够了,才用不紧不慢的语速,陈述自己的观点。
“子炎,我没有这个义务。你是我的女儿,如果你出了事,我为了你倾家荡产也愿意,但对路小姐,我没有义务去付这些钱。况且,我提出这个方案,并没有逼路小姐一定要接受,是她自己选的。”
纪怀则的话使得在场的几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楚翰维勾了下嘴角,谢其瑞微微皱起了眉头,纪子炎则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纪怀则一眼。
而路西加一直垂着头望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付河将手覆到她的肩上,低头,轻声询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先离开。路西加朝他摇摇头,小声说:“我没事。”
“什么叫没有义务?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在舞蹈教室被别人排挤,都是西加姐姐帮我,我记不住动作是她牺牲自己的时间一遍遍教我,老师说我长得太矮排不进队里,是她拉着我去找老师争取,她做这些也没有义务啊?她对我那么好,你明明知道我最崇拜、最喜欢的人就是她,你还跟别人合起伙来欺负她?你怎么这么冷血啊?”纪子炎擦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说,“不,你不仅冷血,你还黑白不分,没有一点是非观念。”
“子炎……”纪怀则因为女儿的话而沉下了脸,但再怎么不悦,也并不舍得发火。他到桌上抽了张纸,想给纪子炎擦擦脸上的泪水,却被纪子炎一把挥开。
清脆的声音,让屋里的几个人都颤了下眼睫。
一片寂静中,路西加走到纪子炎的身边。她拿起纸巾,帮纪子炎擦着脸上的泪水。可她越擦,纪子炎就哭得越凶。
付河恍惚地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在院子里的情景,只是这次,纪子炎一直没敢抬起眼睛去看路西加。
“子炎,别哭了,你爸爸说的是对的,他的确没有义务。”
纪子炎愣了愣。
路西加无意挑起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便将当初的情况更加具体地说给纪子炎听:“当时,在基本的治疗之外,纪先生还帮我联系了最好的复健机构、医师,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恢复到现在这样。而且……也确实是我自己选的。你不能把我教你跳舞和这件事去比,教你跳舞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助,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但你爸爸的钱是他辛苦赚来的,他当然可以在出钱的时候,来向我要求在他看来等价的交换。”
纪子炎往常什么都听路西加的,唯独这一次,即便是路西加也不能说服她。
“我不理解,”混乱的思绪中,纪子炎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冲击之下,她已经顾不得考虑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妥当,“西加姐姐,你不是说过,如果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要自己去争取,你说遇到任何事情,我们要做勇士,不能做懦夫,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争取呢?事故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你去告他,肯定也会判他赔偿你啊,你告诉我要争取,为什么自己……”
“子炎。”看着路西加渐渐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付河上前一步,并开口打断了纪子炎的话。
路西加似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攥着纸巾的手停在空中,直到被付河握住,拉下来,才猛眨了两下眼睛。
付河微微躬了躬身,低声问路西加:“想说的都说清楚了吗?”
路西加勉强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付河于是伸手接过她一直攥着的那个档案袋,问:“把这个留给他们?”
“嗯。”
“好。”付河回头,朝谢其瑞扬了扬手,将档案袋扔给他,“瑞哥,谁要看就给谁吧,麻烦了。”
说完,付河便拉着路西加要往外走:“走。”
纪怀则特地来一趟,并不想把这事再拖到明天。见付河要走,便立刻开口喊了他一句:“付河,你等会儿吧,咱们把这事怎么处理说清楚。”
付河停住,回身,扯出一个不大热络的笑:“现在不行,我要送女朋友回家。”
往日,在工作上几乎都是纪怀则说一不二,他实在没想到,付河会这样直接地拒绝他。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出了付河笑容背后藏着的怒气。
路西加没忘记今天自己过来是来干嘛的,她从来都不想再主动与楚翰维他们纠缠当初的车祸的事情,她只是希望楚翰维能够为他的抄袭行为负起应付的责任。所以她用力拽了拽付河的胳膊,轻声道:“你先解决问题吧,不用送我,我打个车回去就行了。”
付河却不听她的,他固执地牵住了她的手,坦然说:“我的义务。”
他的声音不大,不过是恰好能让屋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已。
路西加一愣,随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付河拥着出了门。直到走到电梯前,路西加才憋不住,拽了下他的手臂。
付河垂眸,路西加回视他:“你这么记仇呢?”
别人说一句没有帮他的义务,他就非要强调这么一句“义务”。
付河“嗯”了一声:“非常。”
路西加因他这行为短暂地笑了笑,但等电梯到来,脸上便又沉寂了下去。
电梯里没人,付河按下一层的按钮,才伸手把路西加拉到怀里,问她:“怎么了?被子炎的话伤到了?”
路西加摇摇头,用双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你觉得,我懦弱吗?”
“当然不,”付河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也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他帮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语气温柔,“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选。”
路西加有些讶异,也有些不敢相信。
“是不是想着,如果能立刻接受最好的治疗,那么痊愈的希望便大一些?”
其实刚才在会议室里听到纪怀则的话,他就明白了。不到最后一刻,不到山穷水尽,路西加是不会放弃舞蹈的。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就一定会试一试。他猜,如果当初纪怀则对路西加说了一句“我现在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把你转去最好的医院,你还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继续跳舞的”。那么,路西加就一定会为了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去放弃一切,拼尽全力。
“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付河轻声问。
路西加将侧脸付河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
“我后来想,那场车祸,我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责任。我明知道他是刚刚考了驾照,明知道他这个人像个花孔雀一样爱炫耀,却还是坐上了他的车,一个舞者没有保护好自己,就是有错的。”
付河并没有想到路西加会这样苛责自己,听她说完,他立刻反驳:“不是的,你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