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加倒是不知道云南人这么爱喝酒,思索片刻,她不知想到什么,倏然一笑:“那你是得躲着点。”
这话,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轻抬食指,敲击方向盘两下,付河微微侧头,问:“什么意思?”
路西加这次只笑不说话,一边笑还一边往车门那边躲。
“我酒量也没有特别差吧?”付河争辩。
“嗯……”路西加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头,“也没有特别差……”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付河这次完全转过头来,等着路西加那句未说完的话。
路西加朝他伸出两根手指,认真说道:“只不过是,我见你喝过两次酒,恰好,两次都醉了。”
她憋着笑,刻意将“恰好”两字说得极重,使得调侃的意味更浓。
面对事实,付河无可反驳,便只好纵容地跟着他的女孩笑。笑完,又听路西加接着说:“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别办婚宴了,不然我还要替你挡酒。我倒是没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怎么会。”迎着狡黠的目光望了一眼,付河笑着看向前方,发动了车子。他握着方向盘,淡定地接道:“夫人帮我挡酒,是我的荣幸。”
原本一直处在上风的人被反将一军,路西加一时语噎,只瞧见付河的嘴角都要扯上了天。
到了酒店,路西加先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她才发现付河已经把她带来的床单和枕套都铺好、套好了。
吹干头发,躺到床上,周身的疲惫终于彻底释放出来。路西加刚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她就这么攥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连付河出来都不知道。
直到手里的手机被抽走,她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我睡着了?”
“嗯,”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付河头发还湿着,毛巾搭在赤裸的肩膀。他轻轻拍了拍路西加的肩膀:“接着睡吧。”
“好,”路西加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口问,“明天你想去哪啊?”
“我想去哪?”付河琢磨着,“好像应该我问你想去哪吧?”
路西加于是解释:“你也挺久没回来了,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人?”
付河听了,摇了摇头。他没那么多牵挂,先前在这生活的日子,除了德叔一家,也没有什么其他深交的朋友,不需要专程拜访谁。
“明天等起来以后看看时间,带你到附近转转。可以看看景色,或者……”
沉吟之下,付河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想不想去这边的市集看看?”他问。
“市集?”路西加眼中一亮,问,“你以前买东西的地方吗?”
“嗯,买水果和菜,还经常会找一个老奶奶买土鸡蛋,一块钱一个,都是自家散养的鸡下的,非常好吃。”
注意到付河说这话时的好心情,路西加立刻说:“好啊,那明天我们再去找老奶奶买点。集市是不是一般都在早上啊?我们是不是要早点起?”
“不用,那个集市一直到下午三四点,老奶奶来的话也会待得比较久。你明天睡到自然醒就好,我们待好多天呢,没必要太累……”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付河回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似是犹豫了几秒,才按下接听。
这一通电话他只说了很简短的几个音节,路西加一开始并没有听出来对方是谁,直到最后听付河说了句“有空会过去的”,她心中才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等付河放下手机,路西加试探性地问:“你爸爸?”
“嗯,想让我去看看他。”
“那要去吗?”路西加问。
付河没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机随手扔在一边,扯起毛巾,揉了两把头发。他的动作牵动了肌肉、皮肤,还有那一道道陈旧的伤疤。
“我再想想吧。”付河补充,“就算我去,你也可以不用去。以后也是,只要你不想,都不需要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路西加应了一声,然后想了想,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不知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付河停下动作,回头看她:“什么?”
“你一直没说过你妈妈……”
路西加没说完,付河已经明白了。
“当时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跑的,后来我妈就走了。”
见路西加的眼中一下子更多了几分同情,付河忍不住笑:“别误会,我妈没有抛弃我,是我坚持让她走的。”
“你让她走的?”路西加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一个泥潭,没必要困住那么多人。”
付河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路西加却是听得一愣。
“那会儿我们在东北,我妈一个人打几份工,有时候被别人欺负了也因为怕丢工作不敢吭声,我不想她这么受苦,就说服她走了。”
所以,他把自己爱的人推了出去,最后只有他被困在了泥潭里。
很奇怪,路西加明明没有见过少年时期的付河,却好像能想象出那张青涩、沉默的脸。她觉得那时候的付河应该也和现在差不多,会用平静的语调跟妈妈说话,会把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不跟任何人抱怨。
见她一直不说话,付河又擦了两下头发,笑着问她:“怎么了?”
路西加心里一阵酸,一阵疼。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心口,但最终她全部忍了下来,就只抱着枕头,轻声说了句:“付河,你好帅啊。”
原本还有些沉重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奇怪,付河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路西加又说:“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路西加的音量越来越小,到最后,不像是在与人对话,倒像是盛满了少女心事的呢喃,散在皮肤和布料摩擦出的窸窣声响之下。
付河的动作立刻停住,随后他缓缓将毛巾撤下来,攥在手里。路西加一直出神般盯着付河的脸看,所以没注意到那条毛巾在他的手里变形了一次又一次。
时间寂静淌过,不知过了多久,付河忽然深吸一口气,倾身,靠近了路西加。
他的脸越贴越近,害羞的情感这才姗姗来迟。路西加本能地将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子里,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她在已经感觉到付河的鼻息时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唇上不出意外地有了柔软的触感。
发根潮湿而坚硬。
吻完了,睁开眼,路西加却发现付河并没有将身子挪开的意思。
“西加。”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路西加的脸也红得厉害,她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嗯?”
付河的视线在她的脸上缓慢移动,恋恋不舍般扫了一个遍。
“以后晚上不要对你男朋友说这种话。”
路西加脑袋有点懵,都没做思考,就自然地又发出一声:“嗯?”
这一声,气息占了大多数,气氛于是更显旖旎。女孩的眼里映着光,光亮里还有个似乎想要永远停驻的影子。
“容易心潮澎湃。”
终是忍不住,付河说完便笑了一声,很短促,但就像点燃烟花的那一簇火光,“嘶啦”一下,烧得路西加浑身滚烫。明明被子没有捂住脸,她却已经觉得呼吸困难。出于自救的本能,她在自己憋气到窒息之前,僵硬地点了点头,又将手从被子边缘抽了出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付河那很明显的胸肌,气若游丝。
“你去……穿件衣服。”
第44章 “真的不看?”
路西加早年也来过一次云南,但那次去到的地方,大多是已经开发得很完整的景区,周边贩卖纪念品的商店也早已经被浓浓的商业味道覆盖。商店中的纪念品虽不至于粗制滥造,可批量的生产似乎也使得纪念的意义大打折扣。路西加如今本就是个手艺人,所以在集市上看到手工的银饰、织品,一下子便走不动了。
“喜欢吗?”付河从一旁凑近,问。
路西加将两个镯子举到他的面前,问:“哪个好看?”
两个镯子……似乎区别不大?
付河在心里发出这么一声疑问,但面对设计师女朋友,还是更加认真地又将题目审视了一遍。
看他这样子,路西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两个镯子的款式的确差不多,只是其上勾勒的花纹不同,一个看着更沉稳些,一个则更青春些。
“那都要吧,给小静一个。” 路西加小声说。
普家兄妹知道他们要来集市,便也过来买菜。普天静对路西加喜欢得不得了,一直黏在她身边,方才也在给她挑镯子。作为本地人,要说平日没见过这种银饰摊子是不可能,可刚才路西加看普天静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倒像是第一次见,竟然比她这个外地人还挪不开眼。一开始路西加还有些纳闷,但看到小姑娘身上已经洗得发旧的校服,她便很快明白了——虽然常常能见着银饰摊子,但小姑娘大概从来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在摊子上看过这么久。或许是怕自己看久了想要,也或许是怕家人以为她想要。
可女孩子爱美哪里有错,懂事的孩子更应该得到珍贵的礼物。
路西加将一个镯子戴好,又在普天静惊讶的目光中,将另一个替她戴到了手上。普天静立时有些慌乱,赶紧将自己的手往后缩:“西加姐姐,我不要,我不用戴这个的。”
“怎么不用,”路西加牵着她的手晃了晃,两人的银镯荡出相似的弧度,“多好看呀。”
付河垂眼,伸手轻轻拍了下普天静的后脑勺,把小姑娘拍得愣是朝前俯了下身子。
“西加姐姐送你的,戴着吧。”
有了付河这句话,普天静才露出一对小酒窝,不大好意思地跟路西加说了句“谢谢。”
想着自己送的礼物应该由自己付钱,路西加匆匆打开支付软件。她张望着寻找付款码,摆摊的老爷爷却朝她摆摆手:“小姑娘,我不会摆弄那些,有没有现金啊?”
路西加先是有些无措,之后便是懊恼自己怎么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她没有随身携带现金的习惯,正要求助付河,却见付河已经打开钱包,掏出了钱。
瞥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路西加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这人怎么会这么安静。
“哇,你好阴险啊,”路西加拽了拽他的胳膊,“你知道这种情况不告诉我,还在一边看热闹。”
“告诉你干什么?”付河闲在地将找回的零钱,把钱包合起来,“告诉你只会被你剥夺我送你礼物的机会。”
“我哪有?”
“刚才你就有。”
“那是因为是我要送小静礼物!”
两个人突然为这点小事幼稚地绊起了嘴,普家兄妹非常识趣地结伴退到了另一个摊子上。
这样说起来,两人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刻意地在钱财上划分过界限。路西加经常会收到付河给她买的东西,在看到什么适合他的衣服、用品时,也都会毫无顾虑地买下。这样的关系是自然而舒服的。
视线下滑,看着付河手里的钱包,路西加忽然想起了一个自己之前一直没有追究的问题。她清了清嗓子,转了圈眼珠,忽然说:“之前谢老板说,你钱包里有个小姑娘?”
付河的动作一顿,有些像是被这话吓到。
他迟迟未答,还眯了眯眼睛,沉思般发出很长的一声“啊”。
路西加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她盯着付河的脸看了几秒,而后迅速抬手,抽走了他手中的钱包。
“难道你还没处理掉?”
她是不相信自己那么好的男朋友会在心中留着“白月光”这种东西。手指在钱包上停了片刻,路西加还是没有一下子掀开,而是用狐疑的目光再次打量付河的脸,想要确认。
这回,她分明见着了和刚才付钱时类似的笑意。
付河朝她抬了抬下巴,道:“你打开看看。”
路西加撅了下嘴巴,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钱夹:“我打开,我们不会吵架吧?”
付河抱臂摇头,笑得更加明显:“怎么会。”
有这句话,路西加一下子就放心了。
“看来是都处理好了啊?”她捏着那个钱夹,左右又看了两遍,然后伸手把它递回给付河,“那算了,不看了。”
“不看了?”付河有些意外,没有立刻接过来。
“嗯。”路西加把钱包放在他的手臂上,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相信你。”
付河拿着钱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秒,勾引似的再次问:“真的不看?”
路西加坚定摇头,越过他,朝前走去。
快到中午,普洱的温度很高。路西加戴着新的银镯子,牵着付河的手走在路上,心情好到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路西加看到了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奶奶。她坐于石阶上,面前放着两个小箩筐,旁边还卧着一只正在闭目养神的大黄狗。
付河指了指那个老奶奶,路西加便知道了这便是他今天要来见的人。
两人走近,老奶奶仍旧是笑眯眯地看着正前方,路西加这才发现奶奶的视力大概已经不大好。她本以为奶奶的眼睛大概是从前变坏了,可看到身旁人有些错愕的神情,才意识到,或许付河也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奶奶。
付河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奶奶的眼睛保持在一个水平线,才开口唤道:“阿奶,还有鸡蛋吗?”
集市很闹,周围干扰的声音太多,使得奶奶似乎没能听得真切。她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哎,有的,”老奶奶应了一声,又问,“你是不是以前经常来啊?听着你的声音很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