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河难及——回南雀
时间:2022-09-21 05:56:42

  沈玦星静静听她说完,想了想,道:“行,话我会带到,至于她怎么选,就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出于“尊重”,但张雅总觉得味儿不对。谈论顾照时,沈玦星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提起心爱之人的亲昵,甚至隐隐透着种客套和距离感。
  难道小情侣吵架还没和好?
  张雅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假情侣,只以为两人还在闹别扭,没再多说什么就放沈玦星走了。
  顾照试着下床,膝盖弯曲的时候会产生钝痛,她尽量放缓动作,扶着墙走到了厨房。
  拉开冰箱,她从冷冻室里拿出一盒饺子,又在锅里注上水,打算煮个水饺。沈玦星替她做了志愿者,她在家,也该力所能及地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水很快咕咚咕咚沸腾起来,顾照将一整袋速冻水饺全都下入锅里,加了小半碗冷水后,盖上了锅盖。
  沈玦星正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将钥匙放在入口玄关处,拧眉问顾照:“你起来干什么?”
  顾照两只手都撑在台面上,听到沈玦星的声音,回头看过去。
  “我……我起来煮个饺子。”她错开点身体,好让沈玦星看到炉灶上烹煮着的食物。
  沈玦星换了鞋,来到炉灶前,掀开锅盖看了眼,问:“凉水加过了吗?”
  “加过了。”
  沈玦星瞟了眼她的膝盖:“腿好点了吗?”
  顾照低头看自己的腿,特意当着他的面弯了弯膝盖。
  “好多了。”
  沈玦星将炉子上的火调小,不再看她:“去外面坐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哦。”顾照扶着墙,跟个八十岁老妪一样,慢吞吞地出了厨房。
  餐桌旁坐了五六分钟,沈玦星手里捧着饺子和碗筷从厨房出来。两人就像之前那样,相安无事地安静用餐,没有故意找话题,但场面也没有很局促。
  沈玦星嘴里吃着,眼睛注视着对面的顾照。虽然在家里她有时候不戴眼镜,但在外面应该是戴的。大黑框加过眉的刘海,直接把她的样貌遮得七七八八,加上她的体态和穿着,就会给人没精神,垂头丧气的感觉。
  想到张雅的话,沈玦星道:“你额头上的胎记,为什么不治疗?”
  顾照一怔:“小时候治过的。”她小声与对方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治疗过程,“虽然现在有了更先进的技术,但比起拥有希望之后再打碎,我觉得……保持现状可能更合适我。”
  “怕失败?”
  顾照垂下眼,无声点头。
  对面的人忽然毫无预兆轻轻嗤笑了声:“是啊,谁都怕失败。”
  顾照听出他的语气有些微妙,抬头错愕看向对方。
  沈玦星撑着下巴,筷子玩似的戳着盘子上的花纹:“其实怕的也不是失败,而是失败过后,仅剩的信心被挫败感替代,然后就一蹶不振了。”
  怕的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再有人无条件地支持你,站在你这边。所有人都劝你放弃,连你自己都迷失方向。
  顾照怕失败,他又何尝不怕?
  他能回来父母虽然很高兴,但在他们的预想里,他就应该像沈旋章一样,找家大厂上班,然后稳步就班地升职加薪,成为高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球经济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赌上所有创业。
  他把一切都压在了自己创办的公司上,如果失败,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沈玦星觉得有些好笑,他和顾照脾气性格样样不同,却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生出同病相怜。
  “也可以……这么说吧。”顾照没有否认,“规避负面情绪,本来就是人类的一种自救本能。”
  沈玦星没再继续深入这方面的话题,点到为止,毕竟他不是顾照真的男朋友,没什么资格劝她。
  “会说起这个,其实是因为张雅……”他将今天张雅叫住他的事说了,让顾照自己斟酌。
  顾照没想到张雅还没放弃,甚至找到沈玦星当说客,不过除了觉得对方有些过于热心,倒没有心生不悦。她相信张雅是真的出于关心才会和沈玦星说那些话,所以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商铭远的来电。沈玦星向顾照示意了下,走去客厅接了电话。
  “喂,什么事?”
  “出了点事。”商铭远的声音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卓工不是带着人在C市布置设备吗?施工现场可能有些杂乱,他一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当场没了意识,现在在C市人民医院抢救。”
  卓工是他们公司的施工负责人,四十多岁的北方汉子,儿子今年刚上大学。由于负责现场施工,他出差最多,可以说是他们公司最忙碌的人。
  沈玦星闻言,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他们在老家,我已经给他们买了动车票,让他们先过去了。”
  “这样,你替我跑一趟。”沈玦星道,“钱不要紧,最重要是人没事。”
  “嗯,我马上收拾行李赶过去。”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商铭远应了声便挂了电话。明亮的客厅里,沈玦星握着手机垂下胳膊,疲惫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和卓工一直是现场施工的主要负责人,现在他被封控在小区里,卓工又受伤住院,一些项目注定是要推不下去的。
  这些确实是不可抗力,但甲方确实也不会因为这些理由而允许你拖慢他们的工期。
  顾照看沈玦星站那儿半天不动,配合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那通电话传来的不是好事。
  她默默撑起身,将碗筷拿到厨房洗了,擦完手出来,发现沈玦星在沙发上打字,手速很快,几乎没有停顿,不知道是在敲代码还是跟人发消息。
  她没有打扰,直接进了屋。
  她当中出来过两回,一回是王经理带着医务人员来给她做核酸,还有一回是上厕所,两回都不见沈玦星。她悄悄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帘看了看露台,果然看到了沈玦星的身影。
  他背对着顾照,望着楼下的大马路,靠在矮墙前,身前有白烟升起,应该在抽烟。顾照见他身旁地上散落了好些烟屁股,想来抽了不少。
  到了傍晚,顾照包子都蒸好了,沈玦星还不进来,她直接拿着碗去了露台。
  沈玦星闻声回过头,看到她手里端着的包子,好像才醒过神,望了眼暗下来的天色,道:“已经这么晚了?”
  顾照将碗放到矮墙上,凑得近了,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味。
  “冰箱里速冻饺子速冻包子还够,你这几天忙就不要做饭了,吃这些也是一样的。”她说着,拿起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
  沈玦星没有动,他现在没什么胃口。
  今天早上王经理刚给了他一包烟,以感谢他为小区抗原工作作出的贡献,他还想留着慢慢抽的,谁想一个下午就抽完了。接下来半个月他怕是要强制戒烟,光是这样想,他的心情就越发糟糕。
  “你家有酒吗?”
  顾照咀嚼的动作一顿:“酒?”她想了想,“杨梅酒行吗?”
  在他们家,杨梅酒泡着不是为了品尝,而是为了治肠胃炎的。算是一种偏方,她奶奶的妈妈传给了奶奶,然后奶奶再传给了她。喝不喝无所谓,但备一定要备着的。
  顾照小时候拉肚子,奶奶总爱给她吃一粒酒里捞起来的杨梅。泡杨梅的酒都是高度数的白酒,已经吃不出什么果香,尽是腥辣。
  顾照告诉沈玦星杨梅酒的所在,沈玦星进了屋,过没多会儿捧着只玻璃罐子出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只小碗。
  一打开瓶罐,浓烈的白酒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光是闻着,顾照都有些头晕。
  沈玦星将酒倒进碗里,拿起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顾照知道这酒的厉害,忙抬手要拦。
  “不能这么喝……”
  沈玦星避开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碗里的酒液泼洒出来,染湿了他的手背。
  “别管我。”他的音色很冷。
  顾照一下子僵住了,张了张口,却只是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单音。
  “我……”
  沈玦星不等她说完,插嘴打断:“要陪我一起喝就留下,不想就进去。”
 
 
第21章 暗昧中的一道光
  “要陪我一起喝就留下,不想就进去。”
  沈玦星原想着,依照他对顾照的了解,他这样说了,顾照绝对就会闷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结果顾照确实是进屋了,但没过多久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玻璃杯。
  “倒这里。”顾照将杯子放到矮墙上,轻声道。
  沈玦星放下喝到一半的酒,垂眸凝视顾照半晌,扯着嘴角将碗里的酒匀了一半给她。
  酒液顺着碗壁落在墙头,湿了一小块。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双双挨着矮墙,望着楼下,伴着夕阳黄昏默默喝酒。
  “听说你高考考得不错,虽然有些迟,但……恭喜你。”沈玦星说着,往顾照方向敬了敬,端着碗仰头一口喝干,随后又捧着酒坛,为自己再次斟满。
  “多亏了你。”顾照浅浅抿了口酒,陷入到回忆里,“要不是你,我的分数也不能短短一年就提高那么多。”
  三中入学分班并不靠成绩,1班到2班是实验班,由全部自荐生和部分推优生组成;3班到6班是平行班,由部分推优生和裸考生组成,按照中考成绩蛇形分班。这也是为什么沈玦星一个推优生会跟顾照一个班的原因。
  高二时,要分文理班,沈玦星、楚袁沅和顾照都选了理科,便又在一个班。楚袁沅仍是班长,李老师则继续担任他们的班主任。陆岐、李漠和宋姣梦都是后头分进来的,顾照对自己原本班级的人都不大熟悉,就更不要说他们了。
  高二那年临近期末,顾照爷爷过世后,她陪着奶奶一道处理了丧葬事宜,除了考试都没再去学校,成绩单和暑假作业是后面沈玦星和楚袁沅给她送去的。
  她成绩那会儿本来就很一般,总在中游徘徊,又受亲人离世的打击,那次考得是前所未有地差。
  拿到成绩单那一刻,哪怕做足了准备,她还是胃里发沉,四肢的血液都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大夏天都觉得冷。
  “我下午还要补课呢,先走了哈。”楚袁沅将放着作业的袋子给到顾照,迫不及待转身就走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不过顾照也不在意,因为她已经听不到楚袁沅在说什么。
  紧紧捏着成绩单,顾照视线逐渐模糊,耳边全是爷爷奶奶的声音。
  “唉,爷爷就想活得再久一点,等看到你考上大学了,也好去找你爸妈报喜。”
  “老头子,你放心去吧,小照我会照顾好。等她考上大学了,咱们就来坟前给你和儿子、儿媳报喜。”
  这样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她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他们养她长大,那么辛苦,花了那么多的心力,从小到大都没要求过她什么,她却连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
  那一刻,顾照并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只是很心疼苦了大半辈子的爷爷奶奶。
  眼泪扑簌簌掉落,砸在成绩单上,浸出点点水印。顾照在自家楼下,当着沈玦星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喂……”沈玦星见顾照蹲在地上哭得脸都皱在一起,下意识扫了眼身后楚袁沅,见人已经走远,一把将顾照拉起来闪进了楼梯间。
  “好了别哭了,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沈玦星以为她还没从丧亲的悲痛中走出来,安慰道,“再说了,你爷爷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心的。”
  一听沈玦星提到爷爷,顾照眼泪流得更凶。
  在殡仪馆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没哭;拿到爷爷骨灰的时候,她也没哭;随奶奶一道将爷爷骨灰放进壁龛里,她仍然没哭。
  顾照告诉自己,爷爷不在了,家里只剩下她跟奶奶,她不能再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她需要快快长大,变得坚强。
  可她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几天之内完全变成另一番模样?
  糟糕的成绩成了击碎顾照脆弱伪装的最后一道裂缝。伪装褪去,她终于可以不用在奶奶面前强装坚强,尽情宣泄自己的悲伤。
  她好像要把这几天强忍的眼泪全都一次性哭完,哭得简直停不下来。
  “你……你走吧,我哭一会儿……会儿……就好了。”顾照熟练地躲进楼梯下狭小隐秘的角落,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沈玦星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顾照将脸埋进膝盖里,哭得隐忍又克制。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到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有人进楼,一下子收住了音。
  来人没有上楼,而是往她这边来了。
  顾照慌忙抬起头,正要起身,就见沈玦星背着光,走进她栖身的昏暗角落,伸手递给她什么东西。
  “给。”
  七月初的S市热得好似蒸笼,沈玦星像是在大太阳底下跑了好长一段路,说话时喘息有些急,脖子里都是汗津津的。
  顾照的目光从他落着汗的脸上顺着胳膊来到指尖——那是一包纸巾。没有拆封过的,全新的纸巾。
  沈玦星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跑出小区,只为了给她带来一张拭泪的纸巾。
  顾照满脸泪痕地看向沈玦星,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了,呼吸间身体尤在不受控地轻轻发颤。
  少年于她是暗昧中的一道光,带来了新的希望。
  顾照想要抓住这道光。
  她忽地一把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沈玦星蹙眉盯着自己被顾照握住的那只手,想要挣开,却在下一秒被更用力地握紧。
  “求求你……”顾照本来是蹲着的,拉扯间沈玦星一用力,她就噗通跪下了。
  沈玦星吓了一跳,忙扯着她胳膊要将她拉起来:“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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