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星只当那都是杜撰的,什么情花、断肠草、七星海棠,必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直到去年他在一位客户家看到对方精心养护的一盆茶花。
那客户也是个金庸迷,看他对着茶花驻足良久,便一脸自豪地向他介绍:“这盆花可是我从扦插苗养到如今这么大的,养十多年了,年年开花不断。你知道《天龙八部》吧?里头有种茶花叫‘抓破美人脸’,就是它了。”
客人的这株茶花虽然养了十几年,却也只有一米多高,种在古朴素雅的红陶盆里,越发像位娇羞的美人。
娇嫩的白色花瓣层层叠叠绽放,花朵上或是点缀着一道极细的红线,或是一小块红斑,乍看上去,确实花如其名,好似美人被调皮的鹦鹉不小心抓破了面颊。
后来客人见他感兴趣,就又多说了两句,告诉他这花其实原名不叫“抓破美人脸”,叫“挂线嫦娥彩”,嫦娥彩茶花中的一种。
客人:“你以为这美人是寻常美人啊?人家是仙女!”
“花?”
沈玦星转过头,见顾照迷茫,朝她招了招手。
顾照绕过地上碎片,往他方向走了两步。
沈玦星抬起手,顾照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但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拨开她的刘海,落在她的额头。
“像茶花。”
顾照睫毛颤抖着微微睁开眼,沈玦星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声音分辨,对方应该是笑着的。
茶花?
为什么是茶花?
不爱看武侠小说,对植物也没什么研究的顾照,完全对于沈玦星说她像茶花这件事毫无头绪。
思索间,额头被轻轻弹了记。顾照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还没问沈玦星为什么弹她,对方就先一步开口。
沈玦星唇角勾笑:“罚你弄碎了我的酒。”
顾照愣愣看着他,额头火辣辣的,却不是因为疼痛。
“我再吹吹风,你先进去吧。”沈玦星再次提议让顾照进屋。
顾照这次没犹豫,点了点头,有些手忙脚乱地转身进了屋。
跨进门里,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方才被沈玦星弹过的地方,心里直犯嘀咕:“别人喝了酒脾气都会变暴躁,怎么到了沈玦星这儿,反而变好了?连笑都变多了,好渗人。”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便去查“茶花的花语”——谦让、谨慎、毅力、可爱、理想的爱、诱发激情、了不起的魅力。
难道……顾照有些犹疑,这些品质,后几个怎么看都跟她没关系,前几个里,看来看去也就“谨慎”和“毅力”和她有些关联。
难道沈玦星看出她搞那么多铺垫,不过是为了打碎他的酒,所以说她“谨慎”?或者觉得她喜欢他这么多年,值得称赞一句“毅力可嘉”?
顾照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是“茶花”,而让她这会儿去问沈玦星,她又是怎么都不敢的,便只好任自己百爪挠心,辗转反侧,连梦里都是漫山遍野的山茶。
酒过了无痕,隔日,无论是那坛破碎的酒亦或沈玦星口中意义不明的茶花,两人都没再提起。
沈玦星重新振作起来,全身心地扑进自己公司的业务和志愿者的工作中。那个失意消沉的沈玦星仿佛只是顾照的一个错觉。
顾照的腿休养了两天,消了肿,结了痂,虽然看着还是青紫一片,但于行动已经无碍。她本来想重拾志愿者工作,将沈玦星换下来的,却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王经理:“你在家多休息两天吧,现在天热了,防护服穿着闷得慌,别把你伤口闷坏了。”
张雅:“是呀是呀,你放心休息好了,有你男朋友在你怕什么。”
罗湛:“今天好像要发物资了,小照姐我虽然很想你,但你还是让星哥来干这活儿吧,他力气大。”
沈玦星:“嗯。”
顾照盯着那个“嗯”,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走出房门,见沈玦星将电脑搁在腿上,一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指尖揉搓着太阳穴,以为对方是在看群聊天记录,走过去直接道:“等会儿发物资我去吧,你在家休息就好。”
“卓工没两个月估计回不来……”
电脑里的年轻男声一顿,周遭氛围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沈玦星挑着眉毛抬起头,看着顾照道:“我在开视频会议。”
卓工昏迷了两天,昨天终于醒了,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医生说只要醒了就问题不大,剩下就靠慢慢养。
卓工性格向来认真负责,刚醒就要和沈玦星通电话,交代工作的事。他让沈玦星一定要找人跟进他的工作,还说自己会尽快养好伤回工作岗位,让沈玦星不要担心。这话一出,让自诩工作狂魔的沈玦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让对方先不要想这些,安心养伤要紧。
今天这通视频会议,主要便是讨论卓工手上那些活儿的去处的,除了沈玦星、商铭远,银峰科技的骨干高层都在。
那个“嗯”是开会间隙看到微信群跳出的弹窗,沈玦星抽空回的。回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没叫对面的几人发现。
“开会?”顾照懵了一会儿,意识到闯祸了,慌慌张张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往屋里逃。
沈玦星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几张人脸面色各异,有的还能维持稳重,有的已经难掩八卦,开始私下悄悄打听什么情况了。
林工:“这真的只是普通女同学吗?”
林立是沈玦星公司里最年轻的一位工程师,去年才硕士毕业,之前一直是卓工带着,是除了卓工最了解那些项目进程的人,所以这次卓工出事,手里的那些活儿也主要移交给了他。
商铭远:“经本人亲口认证,只是女同学。”
林工:“是吗?我不信。”
林工:“女同学会说‘你在家里休息就好’?家耶,他们都组成小家庭了!商秘书,我要十分钟内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铭远:“等过几日我再探探。你也别这么激动,说不准人家还看不上咱星星呢。”
林工:“你在说什么?我们星星那么好,她为什么看不上?虽然脸臭了点,脾气差了点,耐心基本等于零,但是他长得帅啊!”
“林立,你在听我说话吗?”扬声器里,沈玦星的语气骤然转沉。
偷偷跟商铭远八卦的林立打了个激灵,跟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一样,瞬间挺直了背脊。
“听、听到了!”
顾照将耳朵凑出去,听了听外面动静,没听到有说话声,便悄悄出了卧室。
沈玦星正在厨房倒水,一回身看到她出来了,抬腕瞄了眼时间,道:“物资到了吗?”
甜甜围在他脚边,整个身体都倾斜过去,蹭过他的小腿。
这只大黄猫像也是个颜控,近来与沈玦星关系越发亲昵,连晚上睡觉都要挤在一起。顾照一开始怕它打扰沈玦星睡觉,将它晚上关在卧室,结果它叫个不停,让大家都睡不好。最后还是沈玦星牺牲自己,让它睡在自己头顶这才消停。
“嗯,在小区门口了。”顾照到门边换鞋。
随着周边小区封控管理越来越多,网上买菜也越来越难。河岚镇又大多是老小区,小区里老年人占很大比例。他们大部分没有手机,不会网购,子女可能也同样被封控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
鉴于居民的实际困难,镇政府决定采购一批物资,下发各居委,再由居委分发到各小区。
刚刚王经理在群里通知,物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了,让志愿者都到门口集合。
“我跟你一块儿去。”沈玦星上前,同顾照一道换了鞋。
顾照本来还想劝他在家好好休息的,但看他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戴着口罩,一前一后出了门。沈玦星身高腿长,步子也大,顾照腿上还有伤,个子又娇小,走着走着就岔开前面人好长一段距离。
沈玦星无意中回头,见顾照离他好远,停下了脚步。
“你先走吧。”顾照想着,她走得慢,那慢慢走就好。沈玦星既然走得快,快点走也无可厚非。两个人步调不一致,各管各得走就是,没必要互相迁就。
然而沈玦星听了她的话不仅没继续往前走,甚至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等你。”等顾照走到跟前,他轻轻说着,再次迈开了步子。
这次他走得很慢,慢到顾照也能轻易与他并肩的程度。
第24章 大爷没了
物资足足装了一大卡车,全都用纸板箱封好了。罗湛拿起个卸在一旁的箱子掂了掂,起码有十来斤。
“这怎么运啊?”物业就两辆拉货车,一次撑死了也就能拉一栋楼的物资,整个小区八十多栋楼,最远的离大门得四五百米,全靠人力运输这不得累死人啊?
王经理从车上司机师傅手里接过物资,说:“近的你们用小车运,远的我跟小沈、张雅用自个儿车运。大罗你别给我偷懒,赶快动起来!”
罗湛吐了吐舌头:“来了来了!”
“数量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石主任年纪大了,腰也不大好,这些体力活便留给年轻人,在一旁只做计数、统计的工作。她身边站着的年轻女性瞧着三十多岁,穿一件藕荷色的短袖衬衫,是居委会的周书记。
“多出来的我跟王经理说了,就发给小区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那些人比较多的租户。”石主任道。
“行,你们自己规划好就行。”周书记道。
说话间,远处驶来两辆车,一辆白色SUV,一辆红色小轿车。老陈指挥着两辆车停稳后,后备箱打开,车子熄火,从白车上下来了沈玦星和顾照,红车上下来了张雅。
沈玦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去搬货。顾照也想帮忙,来到货车下,伸长了胳膊,却半天没人给她递箱子。
“小女娃你边上去,当心压到你。”司机师傅操着一口乡音,示意顾照闪开。
顾照想说自己虽然瞧着细胳膊细腿有点弱鸡,但力气还是有的,结果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玦星扯着胳膊拉到了一边。
“别碍事。”
顾照抿了抿唇,当真是不敢再动了。
张雅将一切看在眼里,笑道:“哎呦,小沈这是心疼你呢。你瞧你膝盖上的伤,都还没好透,怎么能搬重物?”
顾照尴尬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着沈玦星,内心祈祷对方千万别听见。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嫌麻烦默认和沈玦星是情侣了。太煎熬了。
卸下第一批物资后,罗湛和老陈拉着小车就要给居民送去。顾照见小车上物资堆得那么高,怕掉了,就过去给罗湛在后头扶着。
“谢谢啊姐。”罗湛从货物后探出脑袋,笑得弯起眼睛。
两人从离大门最近的居民楼开始,一户户按门铃让大家下来取,发完了就再回去拉下一批。
罗湛来回拉了三次就汗流浃背了,不住用T恤下摆擦着汗,嘴里一直嚷嚷着热。
“好想把头剃了啊,我这爆炸头跟顶绒线帽一样,巨热。不知道咱们小区有没有托尼老师,给我剃个板寸也行啊,我不挑。”
顾照卖力地在后面推着,也出了不少汗,喘着粗气道:“你要是不挑……我,我倒是可以试试。”
罗湛一下子停住脚步,吃惊地回头:“你会剃头?”
顾照索性也停下来暂作休息:“会。”她点头,“我经常给院里的老人剪头。”
老人家们对发型的要求相对较低,美观是其次,主要还是要好打理。染个黑发,稍作修剪,这些顾照还是可以做到的。
“太好了,那我下午就来找你剃?”像是解决了困扰多时的难题,罗湛连脚步都轻盈起来。
“嗯……你有工具吗?”
“小问题,我群里问下,两百多号人呢,我不信还凑不齐一套理发工具了。”
自从封控以来,小区里就开始了以物易物模式。用柠檬换香蕉,用酵母换可乐,谁家缺个擀面杖、蒸笼什么的,群里问一声也总能借到。
果不其然,罗湛群里吼了声,很快就把剪刀和电动剃头刀给凑齐了。群里许多人一听顾照会理发,纷纷询问自己能不能也来理一个。
一个是剃,两个也是剃,顾照当然不会拒绝。发展到后面,王经理组织了小区里另两位有理发经验的居民,一人镇守一个方向,展开了一场“义剪”活动。
时间定在下午一点,顾照吃好饭就忙活起来,拎着自己工具和凳子就到了外面平台上。
刚摆好摊位,就来了顾客。
“嘿嘿,姐,我来了。”罗湛挠着头,在凳子上坐好,“你就给我全剃了就好,我快烦死这爆炸头了。”
顾照抖了抖家里翻找出来的一次性桌布,给罗湛围上,再三确认:“真的要剃光啊?”
“嗯,剃吧。”
最后顾照还是给他留了五毫米的长度,没剃到头皮。
他拍着脑袋站起身,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的新形象,冲顾照比了个大拇指:“谢了,姐!”
罗湛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找她剃头的,清一色全是男性。
连剪了七八个,顾照捶了捶因为久站有些酸痛的腰,刚想着要不要回去喝口水再继续,从旁边就递过来一杯凉茶。
顾照看着沈玦星,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谢谢。”
她扯下口罩快速喝了几大口,将空杯子又还给对方。
“热吗?”沈玦星没有立刻走。
“还好。”她的理发摊位支在房子的阴影里,太阳直射不到,除了戴口罩有些闷,也没有很热。
这时,一名老人迟疑地走来:“这里是可以免费剪头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