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又闹还绝食抗议,老太太恨不得下雨那天一跤把自己摔死了,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拖累孙女。
再后来,方秀萍提着果篮到医院来看老太太,听闻这祖孙俩的窘境,当即便给两人出了主意。
“正好啊,我院里缺个财务,顾照专业对口,去我那儿做不就行了?工资是低了点,也没啥前途可言,但也没什么压力。”方秀萍拍着顾照奶奶的手道,“老姐姐,你啊也住我院里,我给你俩搞个双人间,打个七折。这样顾照工作有了,平时也方便照顾你,怎么样?”
就这样,顾照成了善慈家园的一员。
如果说,沈玦星是暗昧中的引路星,那方秀萍,就是大雨过后,阴云间透出的一缕细阳。
对于这份雪中送炭的工作,顾照一直心怀感激。也因此,哪怕后来奶奶去世了,她也始终没有换过工作。
觉得苦的人,先要尝过甜才知道苦。顾照不觉得自己苦,奶奶从小就告诉她,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只是不甘……
明明只差一点点,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她呢?
第26章 就像黑色的丝绸
顾照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一边抽噎一边落泪,整个人还没从梦境里回神。
或许是被刘大爷的事刺激到了,她竟然又梦到了那个许久没有梦到雨天。
梦里,奶奶一次次摔倒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扶,压着奶奶的电瓶车却好像重于千斤,让她怎么也搬不动。
明明只要再等等,爷爷就能看到她考上A大;明明只要再等等,奶奶就能看到她工作,看到她恋爱,看到她结婚生子……
她不是不能接受离别,可为什么永远只差一点点呢?
顾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忘了这是深夜,也忘了现在这屋子里已不止她一个人住。
屋外,起来上厕所结果听到顾照屋里隐隐传出哭声的沈玦星犹豫间还是敲响了房门。
“顾照……”
屋里的哭声一滞,沈玦星绅士地没有询问对方哭泣的原因,而是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可是,已经三点了……”屋里的顾照努力使语气平缓,但仍难以掩饰浓浓的鼻音。
“所以叫‘夜宵’,你到底要不要吃?”
门里好一会儿没声音,就在沈玦星忍不住要再敲门的时候,透过门板,传出一声又轻又不确定的“哦”。
沈玦星得了对方回复,转身往厨房走去。
“过十分钟出来。”
说是十分钟,但没两分钟顾照就出了卧室。
她用凉水洗了脸,刘海拨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角与下巴带着没抹净的水珠,一双眼微微肿着,瞧着越发纤弱可怜。
她在餐桌旁坐下,乖乖等着沈玦星的夜宵。
沈玦星站在炉灶前,搅了搅锅里刚下下去的面条。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目光在顾照泛红的眼尾停得格外久。
他其实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邀请顾照吃夜宵,只是在听到卧室里传出的压抑哭声的一瞬间,大脑自发地驱使他去干预这件事。
或许,又是他的英雄情节在作祟吧。
英雄无法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遭遇苦难,他也无法对顾照的哭泣坐视不理……
“要蛋吗?”他问。
顾照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要。”
顾照其实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因为沈玦星发出了邀请,所以她就理所应当地接受了邀请。
对于天生就不会拒绝别人的人来说,被邀请一起吃夜宵这种好意,是哪怕肚子已经撑爆了,都要点头答应的程度。
面煮好后,沈玦星给顾照另拿了个碗,将锅里的面分出一半给她。
两人相对坐着,吃着各自的面,有那么几分钟,谁也没说话。
“会太淡吗?”沈玦星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不会。”顾照摇头,“很好吃。”
“跟你奶奶做得一样好吃吗?”沈玦星笑问。
顾照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笑得有几分腼腆:“嗯,一样好吃。”
屋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两人吃面的声音。
沈玦星吃东西利索,吃相豪迈又不会显得粗鲁。顾照吃东西文静,细嚼慢咽的,沈玦星都吃差不多了,她还剩许多。
“等解封了,你最想干什么?”沈玦星忽然问。
顾照一愣,筷子停在半空,抬头道:“……去养老院上班。”
沈玦星一时有些不知要怎么评价这个答案:“你是有你们养老院股份吗这么热爱工作?我是说除了工作以外的,你最想干什么?”
那你之前也没说清楚啊。
顾照暗暗腹诽着,想了想,重新给出答案:“去……看电影?”
周末的晚上,买一桶爆米花,选观众席最后排的位置,一个人看完整场电影。印象里,上一次这么做好像还是两年前。
“你呢?”顾照问。
“我?想去旅游。”沈玦星撩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说,“去沙漠,去雪山,去看大海,去看极光。”
反正只是想象,沈玦星也就天马行空地乱说一气了。事实上,近五年内,他是不要想有自己的旅游时间的。
身为领导者,什么996、797?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standby,什么时候客户有需要,什么时候就是上班时间。
“旅游啊……”顾照被沈玦星说得也有些意动,“沙漠会不会很热?”
大学寒暑假的时候,沈玦星也曾与友人周游列国,去过许多地方。因此,顾照抛出的问题并没有难倒他。
“沙漠比较晒,昼夜温差大。要说热的话,还是S市的夏天比较热。”
“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吗?”
“夏季山顶的雪会消融一些。你知道富士山吗?夏天的时候,其实上面光秃秃的,特别难看。”
“夜晚的海面一望无际,一片漆黑,就和夜晚的沙漠一样。你可以看到远处的雷云,也可以看到头顶的银河……”
“有一次我坐飞机正好遇到了极光,整架飞机从极光中穿了过去,非常壮观……”
顾照痴痴听着沈玦星旅游时遇到的趣事,心中惊叹于对方去过这样多地方的同时,“解封后最想做的事”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虽然电影很好看,但是……出去走走好像也不错。
吃完了夜宵,顾照主动收拾起碗筷。
“你呢?有什么故事分享吗?”沈玦星靠在厨房门口,半开玩笑道。
顾照清洗碗筷的动作一顿,苦恼起来。
听了对方这么多故事,有来有往,确实也该还一个。但她的人生实在单调无趣,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唯一一件比较出格的事,当事人就在眼前,对方想听,她也不敢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见她想这么辛苦,稍稍提点了下。
顾照一听他对这事缘由感兴趣,有些惊讶。
她一定要考A大,确实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说给沈玦星听,他或许会觉得十分可笑。
“因为,它是我路过的第一所大学……”顾照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同爷爷奶奶一道坐公交,去哪里忘了,其中有一站就是A大站。
公交车停下来,小顾照望着车窗外高大耸立的A大门头,问身边的爷爷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漂亮。
爷爷笑着摸她的头,说:“那是大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待的地方。小照以后要努力读书,长大了也考到里头去,爷爷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顾照:“好,我要考A大。”
从那以后,顾照就经常将“考A大”挂在嘴边。爷爷觉得她有趣,带着点炫耀的心理,逢人就说顾照这孩子有出息,小小年纪就知道要考A大了。
“我答应了爷爷要考A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顾照将滴水的碗筷晾在一边,觉得自己这故事,无论是叙述手法还是起承转合,实在是平淡又老套,透着股浓浓鸡汤味,与沈玦星的那些精彩的游记完全不能比。
“就是这样的……”她偏过头,却发现沈玦星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她狐疑地转身,黑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弧,沈玦星在这时猛地回神。
“洗好了?”
顾照眨眨眼:“啊,洗好了。”
沈玦星确实没听她说话,准确地说,他听一半的时候,晃神了。
导致他晃神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顾照的头发。
他第一次注意到,顾照的头发这样长,这样黑,看起来……就像黑色的丝绸。
他开始回忆之前顾照倒在他身上的时候,手背上头发的触感。记忆里,确实十分冰凉顺滑,和顾照给人的感觉很像,非常的柔软。
想着想着,他就出神了,再回神时,顾照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汹涌的热度从脖子延伸到耳朵,直冲头顶。沈玦星在那热度上脸前,迅速转身,只留给顾照一个仓皇的背影。
他轻咳一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外头天都泛起了鱼肚白,确实不早了。顾照见沈玦星往客厅沙发走,便也关了厨房的灯,打算回房。
关走廊灯时,她从身后盯着沈玦星泛红的耳垂,说:“你要是觉得热,我就开空调,把房间的门开着。”
顾照家以前客厅倒也有台空调,后来年久失修,顾照也不大用它,就卖给收废品的了。所以现在她家就一台空调,在她卧室。
往年夏天,她都是心静自然凉的,但这套对沈玦星明显不太管用。
沈玦星闻言身体一僵,抖着毯子道:“不用了,我不热。”
顾照怕他逞强,特地回房间搬了台落地扇出来。
“风扇放在这里,你要是热就自己打开哦。”沈玦星已经躺下,顾照对着沙发上的背影道,“甜甜回家了,你想开窗开门也都是可以的。”
沙发上的人好像嫌她啰嗦,将脑袋更往毯子里缩了缩。
“知道了。”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顾照内心好笑不已,又看了那坨隆起两眼,关了灯,回了自己卧室。
后半夜,顾照再也没有做噩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然而反观沈玦星,却眼下乌黑,精神不济,要靠咖啡吊命。
“没睡好?”顾照问。
沈玦星喝着咖啡,心烦意乱:“嗯。有蚊子。”
有蚊子?顾照本身是个招蚊子的体质,照理说家里有蚊子,第一个受害者该是她才对。她打量沈玦星,没看到他身上有蚊子块,但也没有怀疑他的说法,只以为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过了会儿,河岚九村居民群,迎来了这一天清晨的第一条微信消息。
“有人家里有多的电蚊香片吗?”
第27章 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对,气球挂那儿,彩带横着挂,艾草扎两边……”
节目单对折,方秀萍一边扇着风,一边指挥着手下员工布置活动会场。
养老院有两个活动室,一个小一个大,一般搞活动举办晚会什么的,都会用大的那个,挤一挤,能坐下百来人。
今年端午节封闭管理的关系,子女不能接老人们回家过节,引起了大家不少抱怨。方院长为此没少做思想工作,还特地组织老人们包粽子,做香囊,排解老人们无法见家人的苦闷。
端午这天的文艺晚会,算是善慈家园每年的保留项目,以往都是顾照主持的,但今年偏偏顾照被隔离在家,到不了现场。
方院长本来想问顾照要份主持人的稿子自己上的,结果顾照一听许多老人都特别想她,便提议可不可以远程主持。
“远程主持?这……这要怎么弄?我可不会搞啊。”方秀萍犯了难。
顾照也不会搞,但她知道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于是她去找了会搞的人。
“远程连线吗?”对沈玦星来说,这简直是比呼吸还要简单的事。当即接过顾照电脑,与养老院那头负责维护影音设施的同事语音沟通后,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活动室的画面。
顾照要远程主持这件事,就方院长和几个养老院工作人员知道,哪个老人都没知会。也因此,当顾照的半身投影出现在舞台后侧的白色幕布上的时候,不少老人都激动了。
“哎呦,这是乖乖吗?”坐在前排一头银发的优雅老奶奶正是之前顾照口中的“晓娟老师”冯晓娟。她怕自己看错了,忙问身边人:“是乖乖吧?”
她身边的老太太瞧着也有八十多了,眯着眼看半天,摇了摇头:“好像不是,没戴眼镜,而且乖乖应该再瘦点。”
“什么不是,就是!你们什么眼神儿啊,那不就是顾照吗?我都看到她额头上胎记了!”一旁老爷子看不过去,指着屏幕道,“不是她我把地板给吃了!”
顾照这边的视角固定在舞台上,虽然看不到观众席的反应,但听还是能听到的。
“杨爷爷,是我,您别吃地板。”
她的声音透过音响响彻整个活动室,众人闻言一片哄笑。
冯晓娟一确定那就是顾照,立马站起身,颤巍巍跑到幕布前。
“乖乖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哦?”她不知道这个位置顾照其实是看不到她的,“我跟你说,我有个外甥女的儿子,特别优秀,到现在还没结婚呢,什么时候你们吃个饭啊。”
顾照还没回话,方院长就过来将人扶走了:“晓娟老师,这些不急的,咱们先看表演,先看表演。”
晓娟老师虽然人是顺从地跟着走了,但明显不服:“怎么不急?我跟乖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两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