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雪落蒹葭
时间:2022-09-22 16:06:12

  萧愈愣了一瞬,他似乎没料到李琬琰会有如此胆量,他转眸看她,看到她双眸隐隐藏着泪,却不肯示弱,不肯让眼泪掉出来。
  他在她布满泪光的眼底,看到了决绝和愤怒。
  她像一头孱弱的小狮子,即便孱弱的让人看起来如只花猫一样,但她生来的骨血,不允许她摇尾乞怜,受人欺辱。
  萧愈微微眯起眼眸,在这场漫长无声的对峙下,他忽而慢慢冷静下来。
  他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他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忽而觉得讽刺。
  他发觉自己进不能退不得放不下,他在用这些可笑的手段,掩盖着他心底不能面对的事实。
  “停车!”萧愈忽而大声开口。
  随行在车外的彭云杰闻声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怀疑是自己幻听了,等萧愈第二声‘停车’从里面清晰传出来,他才猛地意识到是真的,连忙抬手叫停马车。
  马车停下,萧愈转身,撩开帷幔大步离去。
  不止彭云杰,随行的禁军都愣了,没有人知道摄政王何时进入的马车。
  李琬琰盯着萧愈的背影离开,身上的力气好像被顿时抽空,她退后几步,跌坐在软垫上,纤细的长颈微垂,她急促的呼吸,目光盯着地上不知何时掀翻的茶案,茶盏滚落一地。
  彭云杰骑在马背上,看着摄政王离去的背影,在风中凌乱了一会,等他回神,连忙开口试探的问道:“殿…殿下?”
  李琬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回宫。”
  彭云杰听到李琬琰的回答,心底愣了一愣,他从未听到过长公主的语气如此冰冷,立即应是,他向车夫招了个手,双驾马车再次跑了起来。
  霍刀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发觉长公主的车架突然停下,随后看见萧愈走了下来。
  霍刀立即拍马追上前,快到萧愈身前时,翻身下马,他牵着马儿跑到萧愈身边,待看见萧愈一侧脸颊微红,心上微惊,连忙垂头。
  萧愈从霍刀手中接过马,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临走前吩咐道:“你去大理寺,亲审唐德,要让里面的人都知道,唐德受了刑,但是还没招供,过两天你就打算上酷刑逼他开口。”
  “是。”霍刀应完,便见萧愈策马而去,他站在街上,看着骑马而去的主子,四下张望了一圈,叹了声,心想只能走去大理寺。
  ***
  长公主和摄政王今日亲临大理寺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丞相府最先得到消息。
  范平屏退左右,将大儿子范楚生召入了书房。
  范平让儿子再三确认门外窗下无人,才开口:“今日大理寺的刺客,可是你派去的?”
  范楚生一听,更疑惑,反问道:“难道不是父亲您派的人?”
  话落,父子俩对视一眼,范平捋了捋胡子,心道不妙。
  范楚生想了想,上前一步,更压低声音:“会不会是南边?”
  范平闻言深看了一眼儿子,接着有些疑惑的摇头:“不该是南边啊,唐德被逋的消息,我没有告诉给南边,就怕他们轻举妄动。”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眼线在京城?”范楚生想了想:“那摄政王大张旗鼓的把唐德给绑了,又放出消息,要十日里斩了他,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南边不留心,也知道了。”
  范楚生说完,看着还在沉思的父亲,忽而想到什么,紧张起来:“那唐德不会以为是我们派的人吧,他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他母亲和妹妹都在我们手里,若不是我从中设法相救,他那个私自贩盐的爹早被长公主杀了,”范平眯了眯眼:“你派人去大理寺传个话,他若想活,想全家都活,就闭紧他的嘴巴。”
  范楚生听完,还是有些拿不准:“那唐德就是个软骨头,有大理寺的人偷听到,摄政王要剔他的膝盖骨,他如何能受的住?他一定会招的。”
  “爹,既然南边都动手了,那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彻底将唐德灭口了才安心。”
  “那是大理寺!是想派人进去便能进的?”范平摇了摇头:“且前面都已经打草惊蛇,摄政王和长公主一定会更派人严加看管,你没看唐德都被移到密室去了吗?”
  “咱们是没实力派个刺客进去,可是爹爹您不是在大理寺中有人手么,投毒或者伪装成唐德畏罪自缢,只要计划周详,快些下手,一定能成,南边的人就是在京中没有人手,才派个死士进去,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范平还是不点头,负手在书房中来回打转:“这唐德,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南边怎么就这么着急灭他的口,竟也不提前与我打个招呼?”
  “摄政王的兵都快打到他的老巢了,他如今自然想息事宁人,逃过一劫,怎敢再多添一项罪名。”范楚生现下一心只想灭唐德的口,生怕祸及到自己,他看着来回踱步不言的父亲,只觉他谨慎过头。
  “且父亲之前,不也是瞒下了唐德的事,南边后来知道了,不来找父亲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为父进宫特意试探过长公主,”范平眯眼回忆起来:“长公主其实已经怀疑,那唐德通敌南境。”
  “长公主知道?”范楚生有些意外,他以为长公主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知道后一定会立即严审或是杀了唐德:“可…可这些日子,长公主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范平背着手,闻言转头看了眼疑惑的儿子,像是气他愚钝。
  “我装作为唐德求情,想探一探长公主究竟有没有疑心我,可是你猜,长公主说了句什么?”
  范楚生立即好奇追问:“长公主说什么?”
  “长公主说,前线损失的,是摄政王的兵,要我想一想,如何不让唐德牵连到我。”范平说完,冷笑了笑:“长公主巴不得幽州军全死在前线,摄政王和安明栾斗个两败俱伤,她渔翁得利,重掌大权。”
  “这么说来,长公主并没有怀疑父亲,且唐德牵扯的这件案子,她也只想隔岸观火,既不提醒摄政王也不阻拦摄政王?”
  范平点了点头。
  “只是这摄政王,为父是真看不懂他,在灵源寺上,何故去救长公主,长公主死了,他即刻便能独揽大权,何苦留着一个绊脚石呢?”
  “儿子听说,摄政王好像经常夜里出入未央宫。”范楚生的神情一时玩味起来。
  范平立即转身:“当真?未央宫的消息,你怎么能知道?”
  从前裴铎掌管禁军的时候,御极殿和未央宫简直密不透风,想打探点小皇帝和长公主的消息难于登天。
  本以为换上霍刀能好些,不想摄政王身边的人嘴更是严。
  “儿子也是听传闻,”范楚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解释:“儿子之前去过几次未央宫给长公主请安,有个小宫女心悦儿子,她时常来见我,与我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范平眼睛一亮:“她能不能做我们的探子?”
  “她只负责未央宫外的洒扫,连宫门都进不去,且长公主身边的明琴,爹是知道的,年纪不大却是个小心眼,把未央宫看得严严实实的。”
  范平叹了一声,先将此事作罢,他摇了摇头:“这流言未必是真的。”
  “但长公主美貌,摄政王血气方刚的,也未必是假的。”范楚生从旁补充:“若因此缘故,摄政王救长公主一命,也在情理之中,长公主那女人是真有手段,前有裴铎替她卖命,后有何筎风跟着小媳妇似的伺候在侧,如今又和摄政王纠缠不清,简直祸乱宫闱。”
  范楚生嘴上虽说得义愤填膺,但心里还是有些发酸,不说裴铎,他哪里比不过何筎风那个小白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也不知在床.上.行不行,长公主怎就瞧上了他。
  “如今这刺客之事一闹,就算长公主不提醒摄政王,摄政王也起疑了。”范平有些发愁,本以为能借着摄政王的怒气,只要安心等上十日,唐德一死,秘密自然归于黄土,就算摄政王后面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也为时已晚。
  不想现下打草惊了蛇,一直等下去不是办法,贸然出手又有风险。
  “你还是先派人去一趟大理寺,叮嘱唐德,若想一家子活命,就把嘴闭严实了。”
  ***
  李琬琰回到未央宫,明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一惊,急忙去翻急救的药丸。
  李琬琰将药丸含在口中,许久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虚弱的靠在贵妃榻上,明琴站在一旁红着眼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
  “都怪奴婢,忘记给殿下随身带药。”
  李琬琰听着明琴的哭腔,虚弱的笑了笑,她上朝前也没想过会临时出宫,更没想到会与萧愈发生那一系列争执。
  李琬琰想起自己在马车上甩给萧愈那一巴掌。
  她以为会彻底激怒他,至少他会还给她一个耳光,又甚至他可能失去耐心,直接杀了她。
  但他都没有,竟只是转身走了,李琬琰不知,在那一刻,萧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琬琰疲惫的闭上眼,若她和萧愈之间,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她宁愿萧愈现在不要心软。
  她害怕哪一日她们曾经的情谊被仇恨和利益消磨干净后,她也会想要杀了他。
 
 
第33章 
  李琬琰在贵妃榻上浅睡了一会, 养了些精神,随后召礼部的大臣前来,商讨近在眼前的先帝冥寿。
  前些时日她还想着与萧愈商讨商讨, 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一场戏, 望他能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日, 他们之间闹到如此地步, 李琬琰心知现下已经没有与萧愈商量的余地,索性便以南境战事和陛下病体未愈为由, 将先帝冥寿一切从简,当日只命几个礼部官员前去祭拜。
  ***
  霍刀前去大理寺,在密室中独自审问了唐德, 他自觉下手不重, 唐德叫声却惨。
  霍刀被震得头疼,他抬手扣了扣耳朵, 将刑具往旁边一丢:“若想少受罪, 便赶紧招了, 不然等王爷来亲审你,可就不是皮肉伤了。”
  唐德闻言,立即想起那日萧愈临走时留下的话,他哆嗦起来, 可还心存侥幸:“我真的…就是贪了点小钱。”
  霍刀也不耐烦了, 径直往火堆旁走, 拿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吹了吹上面的灰, 烙铁上的火光更亮了几分。
  “我没空陪你啰嗦, 最后再问一次, 招不招。”霍刀一边往唐德身边走, 一边说,他站在唐德身前,掂了掂手中的烙铁,送到唐德面前。
  唐德眼珠瞬间瞪大,他甚至能感觉到刑具上的火星‘滋滋’的往外冒,随着滚滚热气,迸溅到他脸上。
  ‘哇’一声,唐德大叫出来。
  霍刀被唐德弄得一愣,他拿回烙铁瞧了瞧,确认还没碰到唐德身上。
  霍刀再次将烙铁举起:“说不说!”
  “说,说。”唐德连连点头。
  “是…是丞相,丞相让我贪的,若不是有他在后面撑腰,我哪里敢啊。”
  “他只是让你贪污?”
  “他说他和户部尚书有交情,便安排我进了户部,后来流民越来越多,户部尚书就将灵源寺安排给了我。”唐德语气哭丧:“我本来是想好好做事的,想重得长公主青睐,回禁军去。”
  “可我族叔说,伴君如伴虎,长公主喜怒不定,能多赚一笔是一笔,日后就算被罢了官也有保证,何况还有他在后面替我兜着,我一想连户部尚书一个二品大员都贪了,我跟着贪一些也没什么。”
  霍刀听着唐德这些废话,怎不住蹙眉:“说些重点,那些流民怎么会有武器?”
  唐德闻言一顿,又沉默下去。
  霍刀举起烙铁,往刑架上敲了敲,黑烟瞬间滚起,焦灼的味道涌入唐德鼻子里,唐德侧头去看被烙铁烫过的刑架,被吓得哭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但…但是我族叔后来确实安排了一批流民进灵源寺,让我好生招待,他们一个个看着都不好惹,我也不敢多问,就将他们都安排在寺中最好的禅房里。”
  “兵器都是哪来的?丞相私下里冶造兵器?”
  “这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但兵器的确是我叔叔送来的,有天夜里,他派人送了十个大箱子来,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偷偷打开看了眼,发现都是箭矢什么,便没留心。”唐德说完,立即为自己开脱:“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刺客,没想到他们会行刺长公主。”
  “你可知道,丞相是和谁在勾结?”
  “我不知道,但那些刺客里有个头头,经常和丞相私下见面。”唐德垂头丧气:“很多事丞相都是背着我,都是他说什么我做什么,贪污来的钱,他倒是都分给我。”
  霍刀询问到现在,也是彻底明白了,唐德的的确确就是丞相丢出去的棋子,这场贪污,不过是再给后面那场作乱当幌子。
  灵源寺只要一乱,上面必定追责,第一个当靶子的就是户部尚书,紧跟着就是唐德。
  若长公主和摄政王都认为是官员搜刮贪污的原因,才致使流民生乱,那追究到唐德身上便结束了。
  霍刀将烙铁一丢,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后转身往外走。
  他走出密室,站在外面重新上了锁。
  很快有个大理寺小吏殷勤的跑上来:“大人受累了,小的备了些茶点,大人去尝尝?”
  霍刀侧眸睨了眼小吏:“好啊,审了半晌,我正口干。”
  霍刀随小吏到了偏厅,他坐在椅子上,小吏站在他身边替他斟茶:“你说那唐德,是丞相大人的族亲,好好的营生不干,非要自寻死路。”
  霍刀闻言没接话,那小吏便继续装作关切道:“大人审了这么久,可审出些什么来,能不能向摄政王交差啊?”
  霍刀刚想喝茶,听到这话便撂下茶盏,气愤开口:“审出个屁,没想到那孙子竟还有几分骨气,被我打晕了,明儿我再来,必定能让他开口。”
  霍刀像是气极,说完便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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