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雪落蒹葭
时间:2022-09-22 16:06:12

  “所以,你因为此事,冷落了贺兰家?”
  萧愈沉默,等同于默认。
  “那贺兰一家,就一直无职,住在京城?”
  “贺兰盟主回幽北,他倒还算知轻重。”
  “既然当年只是他一人所为,贺兰兄妹并不知情,你也不必真将那么多年的情分都抛了。”
  “嗯。”萧愈淡淡的应了,但明显是很不情愿的。
  李琬琰想笑他像个孩子。
  “我也没对贺兰家如何,贺兰辰一直在准备科举,只是上届不幸落榜,留在京中应该是打算等明年的科举吧。”
  李琬琰点点头。
  “琰琰,我们不提他们了,贺兰辰若真有才,等他得了进士,日后我自然会重用他,你觉得我像那种公私不分之人吗?”
  李琬琰在心里点头。
  像,很像。
  不过嘴上却道:“好,不提了。”
  萧愈自以为自己的是公正的,在旁得事情上他也的确做的很好,但面对李琬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事究竟有多偏心。
  他对贺兰一家的冷落,那样迅速,在外人看来那样毫无征兆,甚至可以说是绝情。
  但萧愈丝毫不觉,他心里痛苦的,却都是自己曾经对李琬琰的伤害。
  那是他的错,他不逃避,可他还是会迁怒,还是会心存侥幸的想,若是当年没有,他与李琬琰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当时他失去了她,以为此生不得见。如今她又回到他身边,他心胸开阔许多,虽然对贺兰盟主的行为在心底依旧厌恶排斥,但如李琬琰所说,对贺兰辰,他还是可以有些宽容的。
  如今,因为她,他也愿意多给他们一些宽容。
  ***
  李琬琰和萧愈次日从京郊回到宫中。
  萧愈登基不足三年,各州各郡之事堆积如山,也亏得他有治世之能,否则真的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李琬琰负责在旁边看萧愈忙得头脚倒悬。
  有些事可以,有些事却是要注重底线的,比如,插手他的政务。
  一来注意分寸,二来李琬琰也实在是不想看折子。
  她要好好享受致仕生活。
  ***
  霍刀虽然平日遇到小姑娘就变得又憨又傻,但办差的能力却是极强,萧愈前阵子交代给霍刀调查救下裴铎和李承仁的那对夫妻,霍刀很快将夫妻两人,祖上三代,先存亲眷,人数几何,亲近者,疏远者,哪怕是断了联系的,都调查了一清二楚,顺便还包括了,与夫妻二人走得近的邻居,朋友等等,可谓是事无巨细。
  萧愈看到霍刀呈到书案上的本子,才知那男人姓陈,祖上曾做过盐商,只是到了他祖父那辈和族里分了家,日子每况愈下,又逢他爹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家业败光,可怜他小时候经常挨饿受冻,但与祖上不同,他倒是勤奋,娶了妻子后,十分恩爱,两人将小家经营的蒸蒸日上,只可惜一直没有子嗣。
  妻子这边呢,家境就更简单些,祖上皆是农户,虽说士农工商,农排第二,但妻子何氏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何氏作为家中长女,早早被亲爹卖了,给弟弟娶媳妇。幸而这陈孟十分体贴妻子,相逢时虽不幸,但往后的日子两人都是幸运的。
  夫妻俩人老实,心也善良,邻里之间处的和气,邻居们对夫妻二人颇有赞美之词。夫妻俩也没什么复杂的人情关系,不良嗜好,从这些资料来看,是可靠的。
  萧愈满意的将本子合上,递给霍刀:“你先收着。”
  霍刀不敢有疑,双手接过,但还有好奇:“陛下忽然查这夫妻俩,是为何?”
  霍刀总想不明白,一来这夫妻二人是最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二来萧愈也不可能去好奇裴铎和李承仁的救命恩人。
  左思右想都是奇怪,今日见萧愈看了本子,似乎心情还不错,就不由更疑惑。
  “朕自有打算,退下吧。”
  霍刀只得告退,出了勤政殿,打算去视察一下禁军,他走在宫中的甬道上,身旁是匆匆路过的宫女和内侍。
  霍刀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远处的身影有些熟悉,他不由加快脚步,越走越近,等他看清楚来人正是明琴时,明琴也注意到了他。
  霍刀将提着食盒明琴拦住:“好巧啊,你这是要去哪?”
  “御膳房做了些桂花糕,我去取来给殿下配茶。”
  听到桂花糕,霍刀不禁一时想起自己之前在南边,半个月的俸禄全折在那几块糕点上,不过……味道确实好吃,比御膳房的手艺更精湛。
  “我进宫见陛下,要去巡查禁军。”霍刀说道。
  明琴本也不好奇他的行踪,见他主动说了,就点点头:“好,霍统领去忙。”说罢欲走。
  霍刀见了,手忙脚乱的将明琴拦住。
  明琴疑惑:“怎么了,有事?”
  霍刀摇头:“没…没事,呃…我…我就是,”他的视线忽然飘到食盒上。
  明琴顺着他的视线飘到食盒,一时间顿悟了!原来这个傻大个饿了!
  明琴打开食盒,拿出两块点心递给霍刀:“我拿的不多,只能分你这些,不然怕殿下不够。”
  明琴说完,盖上食盒,抬腿就走。
  霍刀手捧着两块点心愣在原地,雪白的桂花糕夹着甜蜜蜜的馅,在他又宽又大的掌心里,显得十分袖珍。
  霍刀想对天发誓,他,真的不饿!
  明琴在返回未央宫的路上直摇头,早知道回来时换一条路好了,好好的桂花糕被霍刀拦路夺食。
  失策失策。
 
 
第97章 
  明琴提着食盒回到未央宫, 在殿内没有找到李琬琰。
  后殿的花园里前不久新扎了一个秋千,明琴寻过去,果然看见李琬琰躺在秋千上, 面上盖着一角绣着兰花的丝绢, 清风徐徐吹过, 裙摆随风翻飞起落。
  明琴在旁看着, 饱足眼福,她悄声靠近, 试探的轻唤一声:“小姐?”
  李琬琰只是假寐,不知怎得,最近愈发懒散, 闻声将帕子揭下, 转头看向明琴:“你回来了,我刚煮好茶, 在后面的石案上, 你去尝尝。”
  “奴婢还以为小姐又睡了, 桂花糕刚出锅,小姐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琬琰听了,打起些精神。
  明琴伸手去扶她, 李琬琰笑着牵住她的手, 两人往石案处走。
  明琴将食盒放在案上, 端出里面的点心, 一盘五瓣叠三瓣的点心, 缺了一个角, 明显少了两块。
  “路上遇上霍刀了, 把奴婢拦下,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后来发现他一直盯着食盒看,就给了他两块。”
  李琬琰一边倒茶,一边听:“之后呢?”
  “然后奴婢就回来了。”
  李琬琰听了直想摇头笑,也不知这霍刀究竟是不是真的饿了。
  李琬琰和明琴围在桌案前一起吃点心喝茶,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闲聊,李琬琰恍然发觉,她进宫至今已快一个月了。
  “明琴,你觉得永州怎么样?”
  “永州?”明琴一愣:“奴婢没去过,小姐好端端的怎想起永州来了?”
  “之前裴铎说,他在永州有故友,我后来仔细思量了一下,永州确是个合适的地方,地处边塞,离京城远,离权力中枢远,那里的官员多半面生,届时就在永州界下挑个小县城,买房置地,看着阿仁长大。”
  “小姐……”明琴闻言开始发呆。
  其实在宫里住的这阵子,明琴已经开始习惯,她在宫里生活多年,虽然有时会觉得单调,但的确比生活在别处游刃有余。
  李琬琰看出明琴的迟疑,她先喝了口茶,随后漫不经心的问:“我想的是,带着阿仁离京前,总要将你先安顿好,不如你来说说,可有心上人了?”
  明琴耳朵一红:“小姐,您别打趣奴婢。”
  “奴婢哪都不去,您去哪,奴婢就去哪。”
  “这可不行,你跟着我,已经误了些年纪,若再叫你耽搁下去,我的过错可就大了,你若没有心上人,就留在宫里,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萧愈现在后宫正缺个管账的人手,你做个二品女官,日后若遇上心动的人,就告诉萧愈放你出宫。”
  明琴连连摇头:“奴婢才不稀罕什么二品女官,奴婢就跟着小姐,伺候小姐一辈子。”
  李琬琰实在被这丫头的执着整得无奈,正欲再劝一劝她,就听她问。
  “小姐,你是决心要带着小公子离开了吗?其实……其实这阵子在京也没出什么大事,奴婢看得出来,小姐与陛下在一起时,是真的开心的,何必要苦了自己,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李琬琰原本还想着劝说明琴,不想反被明琴说了一通。
  李琬琰默默听着,明琴说的话,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李琬琰沉默半晌,为了掩饰,只能笑笑:“明琴,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你知道对于阿仁,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下他的。”
  “他到我身边时,还在襁褓里,最初,因为先帝,因为他有先帝这样一个父亲,我也不喜他,甚至讨厌他,可是感情这东西很奇怪,不知不觉的就将你改变了,我看着他每天只知道傻傻睡觉,到学会自己翻身,再到牙牙学语,学会走路,学会叫姊姊。”
  “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若年岁再长些,我或许也能学着放手,可他偏偏还是个几岁孩童,又刚生了一场大病,我没办法自私,没办法不管他,你能明白我吗?”
  明琴心疼的看着李琬琰,她自然能明白李琬琰对于李承仁的感情,即便是她,这么多年也同样感同身受,从小养大的孩子,与自己的亲生的又有何异?
  付出的时间,精力,感情,哪一样都是切实的。
  “小姐,其实有些话,奴婢一直想说,可又怕不妥。”
  “什么话?”李琬琰好奇起来。
  “奴婢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瞧着,其实陈大哥和陈嫂嫂对小公子实在不错,奴婢看得出来,他们是上了心的,您不知,那个小公子走丢,奴婢和霍刀陪着陈大哥和嫂嫂找人,一直找不到,陈嫂嫂哭得伤心,又怕小公子真的会出什么事,陈大哥也跟着红了眼,自责的模样,连霍刀都看不下去了。”
  “陈大哥和陈嫂嫂不是贪慕富贵之人,虽然在裴府,裴铎视两人为座上宾,支了许多仆人去服侍,可陈大哥和嫂嫂的心思全扑在小公子身上,陈大哥看裴府后园荒废,还觉得可惜,每日早起去除草,又买了几棵树苗栽上,说明年这时候,园子就该好了。”
  “小姐,奴婢说了这么多,其实最主要的,是陈大哥和嫂嫂成婚多年,虽恩爱却没有子嗣,若是将小公子托付,他们必定视如己出,十分珍重。”
  明琴说完,见李琬琰一时不语,忙又接着道:“奴婢知道这个想法,对于小公子来说,的确屈尊降贵,陈氏夫妇虽好,可到底只是平民,小公子是天家血脉,是委屈了的。”
  李琬琰看着明琴紧张解释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明琴一愣,傻傻看着李琬琰。
  “傻丫头,”李琬琰看着明琴笑说:“你可听过成王败寇?”
  明琴点点头。
  “昔日蜀国被灭,蜀国权贵被人驱遣若猪狗,亡国之人,还谈何血脉?我有时又庆幸他年幼,如今前尘往事皆忘,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还能自在,快乐的过这一生。”
  “那小姐…奴婢所说之事,您觉得可行得通?”
  李琬琰一时沉默,没有立刻回答,这件事,她之前从未想到过,如今经明琴提起,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我没想过。”
  “恩人对阿仁之情,我能看懂,也知他们真心,但我没想过,将阿仁交给他人。”
  “小姐,恕奴婢直言,”明琴替李琬琰填茶:“小公子年幼丧母丧父,虽然小姐您待他如亲子呵护,但只有小姐一人,这个家庭并非是完整的。若小姐所爱之人,是何筎风,是裴统领,奴婢敢肯定,他们会和爱小姐一样,疼爱关心保护着小公子。”
  “可偏偏,您心里的是新帝,偏偏,新帝……您也不愿为难他,所以若小姐独自带小公子长大,还是没有办法补全父爱的缺失,小公子如今年幼尚还要问爹爹在哪,陈大哥明知小公子在找他,却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去应答。小姐您想一想,等日后小公子再长大些呢?”
  明琴今日说了许多,都是从前李琬琰没有想过的。
  她仿佛被明琴点醒,却还是觉得心中一片薄雾茫茫。
  李琬琰静静听完明琴的话,她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思考是欠缺的。从血脉上讲,她的确是阿仁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但从情感上来说,这世上不仅仅只有她一人爱着他,陈氏夫妻,裴铎,对李承仁都有着救命之恩。
  她似乎不该将她们姐弟二人困于一个孤岛上,她似乎不该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她似乎也并非这世上唯一能爱护李承仁的人。
  “小姐,若小公子有了好归宿,您也不必再为了他而去牺牲您自己。”
  “您已经为了小公子,为了李氏宗亲,牺牲和付出了太多。”
  “如今小公子有了自己的机缘,这也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您可以试着放手,去追寻您自己的幸福。”
  李琬琰渐渐回神,她看向明琴,笑了笑:“你这小丫头,说起我来头头是道,那你自己呢?”
  “你怎么就不想着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呢?”
  “奴婢跟着小姐就是幸福啊。”明琴认真道。
  李琬琰大抵是了然了,这小丫头还完全没开窍。
  ***
  萧愈在勤政殿批了大半日的折子,眼见着日落十分,他还被奏章绊住脚走不得,眼巴巴的朝殿门张望无数回,也不见李琬琰主动来找他。
  “霍刀,”萧愈起身开口唤人。
  霍刀闻声连忙从殿外走进来。
  “将这些奏章都搬到未央宫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