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闻得此言,神色莫名,“那我该叫你什么?”
姜窈轻笑,“阿兄唤我窈窈可好?”
裴珏嘴唇动了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走吧。”
……
裴珏落脚的宅子距冯府不近,马车行了两刻钟才到。
除了姜窈,冯夫人还邀了好些命妇、贵女前来,姜窈到时,她正在府门口迎客。
她旁边还站着个身量高挑、神情倨傲的少女。
裴家的马车到了,冯夫人唤了那少女一道,过去接姜窈。
姜窈也没想到冯夫人竟然亲自在这里接人。下了马车后,她敛衽下拜,“给夫人请安。”
冯夫人笑得一团和气,托了姜窈的手,让她起身,“你就是姜姑娘?瞧瞧这好模样,跟画中人似的。”
姜窈羞涩低头,“夫人过誉了。”
冯夫人笑了笑,又看向姜窈身后那个未发一言的男子,同样被他的丰神俊朗所惊。
“您是左都御史吧?”
裴珏上前一步,颔首与冯夫人见礼。
姜窈与裴珏并肩而立,等他与冯夫人说完话后,她便扭头对裴珏道:“阿兄,既然送到了,你就先回去吧,别误了你的事。”
冯夫人闻言,面露诧异之色,“都御史是特地送姜姑娘来的?”
裴珏尚未开口,姜窈便甜笑起来,“是呢,阿兄说我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姑娘家,担心我心怯,便送我过来了,一会儿还要来接我呢。对吧阿兄?”
裴珏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窈一眼,神色虽淡,却没否认她的话,“对。”
言罢,他与冯夫人辞行,离开了这里。
冯夫人遂带着姜窈进了府,又与她介绍起旁边的少女,“这是我的女儿,闺名含芝,你们年龄相仿,想来能说到一处。”
姜窈便看向冯含芝,笑意盈面与她见礼。冯含芝冷着脸,还了她一礼。
冯夫人见状,不满地瞪了冯含芝一眼,然后带着些歉意地对姜窈道:“姜姑娘别见怪,她就是这脾气,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
于姜窈而言,冯含芝就是个外人,她能有什么好见怪的?
冯含芝与裴珏一样,都是待人冷淡之人。但他们的冷却又有所不同。冯含芝的冷,是倨傲的、目下无尘的,而裴珏则是拒人千里之外、带给人压迫的。
姜窈连裴珏都不怕,更不会怵冯含芝。
她道:“夫人多虑了,我不会见怪的。”
冯夫人方笑了起来,拉了姜窈的手,亲昵地道:“你这孩子性子好,瞧着就叫人喜欢。也难怪,都御史看着也冷冷清清的,却肯亲自接送你。”
姜窈点点头,“阿兄性子虽冷,但对我很好的。”
“看得出来,”冯夫人撇下冯含芝,带着姜窈往园子里走,“听姜姑娘的口音,是咱们广南的人?”
姜窈自幼长在广南,那口音无论如何是变不了的,她也没否认,“夫人好耳力。”
两人随口闲聊,一路穿堂过廊,到了冯府的后花园。
冯阗保位高权重,他的府邸也是雕栏玉砌、美轮美奂,花园不仅占地广,修建得也颇为精致。
冯夫人带着姜窈与冯含芝一道,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中坐下。
她们一到,便有婢女陆续端了点心过来。
“听说姜姑娘与都御史是表兄妹,不知是姨表亲还是姑表亲?”
冯夫人低头饮茶,状若无意般问道。
姜窈对此早有准备,她神态自若地道:“姨表亲,国公夫人是我表姨母。”
冯夫人了然。
姜窈口中的国公夫人,就是裴珏的母亲乔氏。她是镇国公的第三任正妻,比镇国公小了一轮,极得镇国公的宠爱。
乔氏貌美,但家世不显。乔家那一家子姐妹,也就只有她嫁得好,旁的姐妹皆是平平。
乔氏的亲姐妹尚且如此,更别说表姐妹了。
冯夫人听了姜窈的话,便知姜窈出身不高。
但裴珏既肯亲自送她来赴宴,想来对这个表妹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冯夫人仍旧笑容可掬,拉着姜窈的手问她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姜窈一一答了。
“虽说都御史看重你,但在家中想来也是无趣,平日若得空,便过来让含芝陪你,你们一处打发时间。”
姜窈笑着应了。
冯夫人与姜窈说了会儿话,已认定姜窈是个脸嫩又无甚城府的姑娘,绕了一大圈,她便试探着问姜窈,“不知都御史要在咱们延平府待多久?若待得久,正好可以四处看看,咱们延平府虽比不得京城,但还是别有一番风光的。”
姜窈道:“夫人说得极是。阿兄平日里事忙,闲暇的时候很少,我常劝他歇歇,他都不肯。不过他要停留一月,想来还是有空闲的。”
冯夫人眼神闪了闪,仿若随意般问:“咱们这里也还算清明,都御史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劳神的。”
姜窈捏了块点心,贝齿轻咬、只觉满口留香,她吃着点心,含糊着道:“可不是嘛,不过我听阿兄的意思,陛下还交了件要事给他,好像和什么科举有关,我也没听仔细,想来不简单,所以他才片刻不得闲。”
姜窈这话脱口而出,仿佛不是什么机密一般。
冯夫人听后,心头一跳,追问道:“科举?”
姜窈点点头,“嗯,我是听他这么说过来着。不过我对官场的事也不感兴趣,记不得具体的了。”
她说着,笑着看了冯夫人一眼,满目天真地问:“夫人有兴趣?那我回头问问阿兄?”
冯夫人连连摆手,“我也是女人家,对此自然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话赶话问起了,姜姑娘不必在都御史跟前提起。”
姜窈“哦”了声,又低头吃点心了。
冯夫人给一直没言语的冯含芝使了个眼色,然后又温和地对姜窈说道:“一会儿还有客人,我得去看看。姜姑娘稍坐,含芝陪你说会儿话。”
姜窈点头,“夫人去忙吧,不必顾及我。”
冯夫人敷衍地赞了她句“好姑娘”,然后步履匆忙地离开了凉亭。
姜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接着又迅速敛去,再回头与冯含芝对视时,已恢复如常。
作者有话说:
裴爹是有些克妻在身上的~
第15章 事端
冯夫人离开凉亭后,便去了前院。冯阗保今日没去府衙,正在前院的书房里翘首以盼。
“夫人来了,”冯阗保满脸堆笑,待冯夫人比往常热情许多,“可打听出什么?”
冯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冯阗保一眼,这人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平日里也没见他如此热情。
“那就是个小姑娘,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我听她说,陛下另有要事交给了裴珏,好像和什么科举有关。”
冯阗保闻言,脸色陡变,“你听清了?她说的是科举?”
冯夫人点头,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么紧张,难不成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冯阗保讪笑,“夫人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沾惹这些事?我就是太惊讶了。”
他这话,冯夫人可不信。两人做了二十来年的枕边人,她还能不知道他?
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冯夫人冷笑,“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如果害了我儿子、闺女的前程,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冯阗保扯了扯嘴角,他深知冯夫人的性情,谁要是妨碍了她亲生骨肉的前程,她可不会留情。
“夫人放心,就算有火,也烧不到咱们身上。”
冯夫人哼了哼,意味深长地看了冯阗保一眼,转身走了。
冯阗保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连午饭都是小厮端了过来的。
用过午饭后,他在书房小憩了会儿,写了两封信,命人送去京城。
写完了信,冯阗保略思索了会儿,抬脚去了何氏的院子。
今日冯夫人在府中设宴,何氏身为妾室,没资格出席,她也不想出去看那些人奉承冯夫人,索性待在自个儿院子里,一步也没出去。
恰好今儿何瑞平来了,姐弟俩在屋中闲叙。
“阿姐,你这琉璃盏真是不错,等会儿我拿走啊。”
何瑞平每每来何氏这里,总要顺走些好玩意儿。何氏宠这个弟弟,也都依着他。
“你啊,”何氏无奈摇头,“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怎么每次过来,都像是打秋风似的?”
何瑞平嘿嘿直乐,“常言道家花没有野花香,自己的东西哪有旁人的好?”
他如此不正经,何氏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不务正业?多学学经商之道,往后爹娘也有帮手。”
何瑞平吊儿郎当地坐着,不耐烦地道:“在家爹娘唠叨,本以为出来能喘口气,怎么阿姐你也这口气?我学那做什么?有大哥呢,往后他接管了家业,难道还能饿死我不成?”
他生来就是要当纨绔的,劳心劳力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
何氏一阵语塞。
何瑞平继续道:“阿姐,说起大哥,他说是去收账,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算起来,都好几个月了。”
何氏脸色微变,随口搪塞他:“顺道游山玩水了吧。”
“哦。”
姐弟俩正说着话,何氏的丫鬟进屋了。这丫鬟是何氏从何家带来的,颇有几分姿色,从前在何家时就已与何瑞平有过肌肤之亲。
她一进屋,何瑞平的眼睛就盯着她不放了。那丫鬟也是个放得开的,在何氏眼皮子底下,也敢跟何瑞平眉来眼去的。
何氏看着这两人就心烦,警告地瞪了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收敛了些,与何氏说了两句今日府中的热闹。
何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何瑞平打趣她:“难怪阿姐今儿没出门呢,原来是冯夫人在设宴啊。”
何氏佯怒,“你给我闭嘴。”
何瑞平讪讪地闭了嘴。
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听说那左都御史的表妹也来了,奴婢去瞧了眼,生得真是国色天香。”
何氏当然知道姜窈来了,冯夫人今日设宴本就是冯阗保的意思,为的就是把姜窈请过来。
她对美人没兴趣,何瑞平的眼神却亮了。
他之前在正街对姜窈惊鸿一瞥,便让小厮去打听了她在何处落脚。
后来,裴珏的身份昭示于人,他才知那绝色佳人是裴珏的表妹。
左都御史的表妹,那不是他能染指的。可越是这样,何瑞平越心痒难耐。
这会儿听说她也来了,何瑞平坐不住了。
何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正觉狐疑时,冯阗保来了。
冯阗保不喜欢何瑞平这个惹事生非的纨绔,何瑞平也怵他,见他来了,脚底抹油溜了。
等他走了,何氏嗔怪地道:“冯郎瞧瞧把我弟弟吓成什么样了,见了你比见了我爹都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冯阗保冷哼,“要不是看在你爹和你的面子上,冯府的大门我都不会让他进。”
何氏语塞,想替何瑞平说两句好话,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那弟弟,确实挺混的。
她岔开话头,问冯阗保:“冯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夫人那头打听出什么来了?”
冯阗保这时候过来寻她,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
冯阗保颔首,将冯夫人方才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何氏。
何氏面色惨白,“查科举?那是不是真的与咱们有关?”
冯阗保沉吟不语,实则也觉得十有八九是与他们有关。
何氏颇有些张皇失措,在一旁自言自语:“可皇帝是如何发现的?就算大哥是将张广海取而代之了,但大哥文采又不差,怎会那么容易露馅儿?”
冯阗保也颇为烦躁,“这我怎么知道?若此事真叫裴珏查出来,上奏给陛下,别说你们何家,就是我也要受牵连。”
何氏急了,“那怎么办?冯郎,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那裴珏给…”
她说着,做了个下手的手势。
冯阗保沉着脸呵斥她,“你以为他是谁?能如张广海母子那般任你们搓扁揉圆?他是正二品朝廷大员,是皇帝的心腹,你有几个脑袋,敢打他的主意?”
何氏手足无措起来,“那冯郎说该如何是好?若不是朝廷禁令,不准商户参加科举,我们又何须出此下策?”
冯阗保眉头紧皱。
何氏的长兄何瑞宗,不仅是顶替了张广海,何家甚至取了张广海母子的命,就为了把这事儿永远抹去。
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如今,就看京中那人如何说了,他若有心保住何瑞宗,也不是没法子。
半晌后,冯阗保叹气:“罢了,你且先放宽心,咱们也别自乱了阵脚。”
何氏默默垂泪,“冯郎说得轻巧,这事关我大哥的性命,要人怎么放宽心?”
冯阗保平日里宠她,但不乐意看她哭哭啼啼的。
他烦闷地瞥了何氏一眼,抬脚往外走。
没走两步,他身边的小厮就急匆匆地过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裴家的表姑娘落水了。”
冯阗保很是不耐,“出人命了?”
小厮摇头。
冯阗保脸色难看,“那这算什么大事?落水就落水了,寻人仔细照看着,屁大点事儿也要来告诉我?”
“不是,”小厮急了,往屋里看了眼,犹豫着道:“此事与何家小少爷有关。”
“什么?!”
又是那个惹事生非的东西!冯阗保心里存着气,连带着看何氏也不顺眼了。
他扔下一句“看你弟弟干的好事”后,就步履匆忙地去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