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知道为何会觉得眼熟了——
那纹饰和她那枚玉佩的纹饰一模一样!
姜窈血气上涌,激动之后,竟然又觉一阵头晕,径直晕厥了过去。
站在马车前的裴珏,看到这一幕,不禁眉头微皱。
他本是想查看一番马车里的情形,掀开那青布帘后,确实看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先是与他四目相对,然后就紧盯着他的腰不放,最后竟然晕厥了过去。
这些都发生在几息之间。
裴珏皱着眉头,本想登上马车,但奈何他身形高大,那马车太过逼仄,容不下他。
他想了想,伸手抓住了姜窈的脚脖子,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然后从袖口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割断了缚住她手脚的绳索。
李老妪捆姜窈时可没留情,绳索绑得紧紧的,脚上还好,手腕上却被磨破了皮。
裴珏瞥见姜窈手腕上的伤口,腹诽了句这人怎的如此娇气?
他一面腹诽,一面伸手扯去了堵住姜窈嘴的那团布。
做完这些,他本想拍醒姜窈,却眼尖地看到了她耳垂上那微不可见的洞。
裴珏拍她的动作顿住了,眼神移到姜窈那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然后又往下看去,确实看到了一些起伏。
这,是个姑娘?
裴珏怔愣了会儿,随后唤来长随,“荣安,你过来赶马车。”
那名唤荣安的长随“诶”了声,问裴珏:“郎君,马车赶去何处?”
“濯阳县县衙。”
……
浣垣镇隶属濯阳县,距县城也不远。
“郎君,您为何肯定这些人一定有问题?”
裴珏瞥了眼李老妪等人,气定神闲地道:“神态不对。”
方才马车里响第一声时,那老妪明显很是慌张,虽然只有一瞬,但裴珏仍没有错过。
她后来吼了那么一嗓子,试图让他以为马车里是她家顽皮的孩子,但对裴珏来说,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裴珏有要事在身,原不想管这事,但他也不知为何,最后仍鬼使神差地带了人折返了回来。
荣安闻言,娴熟地拍起了裴珏的马屁,“还得是您,目光如炬的,要不说您怎么能这年纪就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呢。”
裴珏:……
约莫一个时辰后,濯阳县县衙到了。
濯阳县的知县刘儋与裴珏是故交,得了裴珏要来的信儿,一早就等着了。
两人数年未见,甫一见面,便是好一阵寒暄。
“闻达兄,府上可有力大些的仆妇?”
寒暄后,裴珏想起马车里那姑娘,遂问道。
知县的住所通常都在县衙后堂,濯阳县也不例外。
刘儋听裴珏问这话,也没多问,随即让人找了两个壮实的仆妇过来。
裴珏指了指马车,让她们把马车里的人抱进屋子里,又让人去请了郎中。
刘儋有些好奇:“那是谁啊?”
裴珏摇头,“就是被方才交给兄台那几个人绑了的人,尚不知名姓,待她醒了再问。”
刘儋点点头,随后将裴珏迎进了府中。
……
姜窈再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有些迟钝地望着这陌生的屋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然后记起了她晕厥前的那一幕。
裴六郎!
姜窈一想到这人,便再也躺不住了,掀开被褥、胡乱穿了鞋便往外走。
屋里没掌灯,她不知屋中摆设,不慎踢到了床榻边的矮凳。
动静惊动了守在外头的仆妇,她们提着灯进了屋。
“小郎君,你醒啦?”
姜窈哪怕一身男装,也是难得一见的俏,仆妇看了她,顿时满脸堆笑。
因之前经了那么一遭,姜窈眼下对谁都防备着。
她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道:“你们是谁?这里,是何处?”
一仆妇把灯放在桌上,笑着道:“这里是濯阳县知县的府上,咱们都是伺候知县一家子的。”
濯阳县?知县的府上?
这么说,她真的已经脱离险境了?
“那,谁送我过来的?”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个挺俊的郎君。”
听了仆妇这话,姜窈自是想起了马车里惊鸿一瞥那张脸。
姜窈有些急切地问道:“他现下在何处?”
“这会儿估摸着是在正堂,咱们知县正…诶,小郎君,你去哪儿啊?”
仆妇正说着,就见姜窈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去。
姜窈出了屋子,穿过了一条廊道,站在月亮门前,便不知何去何从。
她哪儿知道这府里的正堂在哪里?
“那个,”姜窈回身看向追上来的仆妇,“劳烦带个路。”
这府邸就连着县衙的后堂,占地不广,有仆妇带路,很快就到了正堂。
听到那处传来的说笑声,姜窈便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之前在马车上见过的那人,正与一男子相谈甚欢。
姜窈忽然觉得有些紧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两个仆妇疑惑的眼神里往正堂走去。
她脚步不重,但仍被裴珏和刘儋发现了。
刘儋只当她是无辜百姓,正要问她是如何被李老妪等人绑了的,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裴珏。
姜窈手心冒汗,紧张地问:“您,您是京城镇国公府裴家的六郎吗?”
方才裴珏就觉得她奇怪,这会儿见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更觉诧异。
他微微颔首,问她:“你如何知道的?”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姜窈的双眸顿时蕴满了眼泪。
两行清泪滑落,少女颤抖的声音随之响起:“郎君,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小裴:第一次见面老婆就看了我的腰,我秒懂,于是拽了她的腿,生命大和谐!
亲妈: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第4章 决定
姜窈这话一出,整个正堂顿时陷入了莫名的诡异之中。
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荣安打破了这份沉寂,他盯着姜窈那张过于精致的脸,结结巴巴地道:“小郎君,救,救命之恩,也不一定要以身相许的。我家郎君,他,他不好龙阳啊。”
荣安说完这话,便朝裴珏看去,却见裴珏的脸彻底黑了。
裴珏瞪了眼荣安,正要开口,就见姜窈取下了簪子,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怯怯地对众人言明她是女子。
她那张脸虽然太过精致,但她穿得厚实,长发束起后,她若对人称她是男子,旁人也不会发觉什么。
只会当她是男生女相。
若非此前裴珏不经意间瞧见了她耳垂上的小洞,也不会注意到她身上那不明显的起伏。
不过她的长发放下后,便不会再有人认为她是男子。
她眉眼盈盈、含羞带怯,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夺人心魄的美。
连刘儋这家有河东狮的人,也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又暗自艳羡裴珏,竟然有这么个绝色的小娘子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他轻声“啧”了声,随即朝裴珏看去。
这人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神色都没变化半分。
刘儋轻哂,心道裴珏又在装腔作势了。
裴珏看了姜窈好一会儿,确定她神智应该还算正常后,才缓缓开口道:“未过门的娘子?你我有婚约?我怎的不知?”
姜窈急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我没胡说,这就是信物。”
她将那玉佩递到裴珏面前,裴珏没接。
但他看清了那玉佩的纹饰。
裴珏转身看向刘儋,问:“可否借闻达兄宝地一用?”
刘儋挑了挑眉,指着里间道:“慎之请便。”
慎之是裴珏的字。
裴珏对他颔首致谢,而后对姜窈道:“请随我来。”
姜窈擦干眼泪,亦步亦趋地跟着裴珏去了里屋。
刘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还别说,这两人郎才女貌,真挺般配的。
只是,裴珏对着这么个娇美的人儿,情绪也没什么起伏,真是……
太不解风情了。
难怪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孤身一人,不是没缘故的。
刘儋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不怀好意地对荣安道:“我看你方才话,是说错了。”
荣安还没从他家郎君突然多了个未过门的妻子这事儿里缓过神来,听了刘儋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荣安:“您这话是何意?”
刘儋轻笑,“依我看,你家郎君没准儿真好龙阳呢。”
荣安顿时面红耳赤起来,“郎君才不是呢!”
刘儋逗了他,心情颇好,哼着小调,气定神闲地坐在圈椅上,端起茶杯呷着茶,不时往里间投去探究的眼神。
里间。
姜窈虽擦了脸颊上的泪痕,但她那细密浓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但这其中不包括裴珏。
他十六岁入大理寺、及冠后入都察院,八年的为官经历,让他常年冷肃。
他对姜窈没有生出任何怜惜之情,只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两眼。
迎上裴珏那审视的眼神,姜窈心生不安,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眸,纤弱的手指来回交缠着。
裴珏移开了目光,没再看姜窈,淡淡地问:“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会有那枚玉佩?”
他那语气,和审问犯人也差不多了,姜窈听了,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了丝丝委屈。
眼前这人性情冷淡、不好相与,望之便如那冷峻的峭壁。
但和自己身后那万丈深渊比起来,姜窈也只能选择攀眼前这座高峰。
她心道,哪怕这峭壁能让她有一处可栖身之地,也可免去她坠入万丈深渊。
小姑娘的哭音随即响起,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叫姜窈,建宁府人。家父是户部广南清吏司主事姜庆先,家母陶氏,外祖陶公讳荣谦,是……”
“清远侯是你外祖?”
裴珏打断了姜窈的话,冷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情绪变化。
姜窈顿住,随后轻轻颔首,眼中倏地燃起了一簇光亮:“是,郎君认识我外祖?”
裴珏的眼神终于移到了姜窈的脸上,发觉小姑娘双眸通红,哭得好不可怜。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对她太冷淡了些。但让他安抚姜窈,他着实也办不到。
裴珏缓了神色,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冷了,“认识。”
他和陶荣谦何止是认识?他幼时启蒙,便是在陶荣谦处。
两人是有师徒之谊的。
但在他七岁那年,陶荣谦却突然被罢官免爵、全家发配边塞。
他那时不懂事,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每到上课的日子,他都会按时去清远侯府,可迎接他的,还是那两道封条。
后来,封条没了,他以为是陶荣谦回京了,兴奋地闯了进去。
可谁知,从前的清远侯府,已经换了主人。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去过。
这一晃,已过去了十几年。
裴珏没想到,他竟然能在此地见到恩师的后人。
因得知了姜窈的身份,裴珏对她的态度好上了不少,他问:“令慈可还好?”
在裴珏的印象里,陶荣谦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一个。
裴珏没见过陶氏,但听陶荣谦提起过几次。
当年陶家出事,陶氏因已是出嫁女,因此没有被一道流放。
听裴珏提及陶氏,姜窈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不无哀伤地道:“我阿娘六年前过世了,这玉佩也是她临终前给我的,说这是我和镇国公府裴家六郎的定亲信物。”
姜窈说着,又把那玉佩取了出来。
裴珏这次接了过去,他摩挲了两遍那玉佩,又问:“令慈可还曾说过什么?”
姜窈摇头,她阿娘甚至连裴六郎叫什么都没告诉她。
其实,打她出生起,她阿娘的身子就很不好,精神也时常有些恍惚。
后来,姜庆先将她阿娘关在了屋子里,不准任何人见她。
姜窈记事起,常常会听到那屋子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她那时,对陶氏既陌生又害怕。
随着姜窈长大,她从下人嘴里得知陶氏是得了癔症,姜庆先关陶氏,是怕她发狂后伤到旁人。
但对母亲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姜窈不止一次偷偷溜进那屋子里见陶氏。
陶氏常年糊涂,见了姜窈也不认识。偶有清醒的时候,知道姜窈是她的闺女,但她对姜窈也非常冷淡,只在她面前骂姜庆先忘恩负义,迟早天打雷劈。
姜窈也是在陶氏语无伦次的话中,知道了外祖是谁,也得知了外祖与姜庆先之间的渊源……
想起往事,姜窈神色黯淡。
裴珏无声叹气,将那玉佩递还给她。
“明日我送你回去,再去祭拜令慈。”
姜窈连连摇头,“我不回去。郎君,我此番跑出来,就是为了去京城寻你。”
去京城?!
裴珏蹙眉,“建宁府距京城路途遥远,你竟敢孤身一人上京?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且不说这往后漫长的路途,就说眼下,她才刚出建宁府,就被人绑了。
若非机缘巧合遇上了他,这会儿还不知是什么境况呢。
要是换成其他人,裴珏不会多这句嘴。但姜窈是陶荣谦的外孙女,他下意识把她当成小辈,不仅多了嘴,语气也甚是严厉。
姜窈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唬住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裴珏,颤着声道:“我父亲与继母,想把我嫁给一年近四旬之人做继室。我没了法子,只能拿上庚帖和玉佩,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