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去准备笔墨纸砚。”池鱼吩咐白木道。
“是。”白木应下,很快便取来了笔墨。
池鱼看向覃开,“会画吗?”
覃开急忙摇头,“我哪会这个呀。您也知道,我是靠陷害前任县令才得到的县令之位。乡试考了多年,才混上个榜尾,成了秀才。您若是考我学问,我还能答上几句,这书画就……”
池鱼不耐烦地长叹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会就不会,哪来那么多废话。”转而看向沈羽,“燕飏哥,你可以吗?”
沈羽轻笑着点了点池鱼紧皱的秀眉,道:“交给我吧。别发愁了。”
沈羽接过白木端来的笔墨纸砚,白木又为沈羽搬来了书案,沈羽将纸笔备好,又吩咐玉竹道:“去沏一壶庐山云雾来。”
“是。”玉竹领命下去。
沈羽笑着对池鱼道:“小年你先歇一会,吃点茶清清口,润润喉。”
池鱼乖巧地点点头。
覃开咽了咽口水,他也想喝。可是他没有那个福气。
沈羽看向覃开,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了下来,冷冷开口:“形容一下你记忆中那块玉佩的样子。”
覃开面色微白,努力地回忆着,开口道:“那块玉佩,是油青半山水的翡翠料子,一指长,半指宽。右上角有个缺口。上面雕刻的像是只鸡又像只鸭,头刻得很方正,脖子很长。羽毛很乱。玉佩下面,缀着一条彩色的罗缨……”
沈羽微微皱眉,在纸上改了又改,最后才敲定玉佩的样子,展示给覃开看。
纸上的玉佩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却把覃开形容的样子画了个十成十。
覃开连忙道:“就是这个样子。王爷您这画工可真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覃开又要再夸,却被沈羽打断。沈羽将画纸递给池鱼。
池鱼接过一看,顿时皱眉。这个玉佩的样子太过奇怪了。像是刚刚接触玉雕之人的练手之作。
而彩色的罗缨,又与这玉佩十分不搭。
沈羽看出池鱼的疑虑,吩咐属下将覃开带走,自己坐到池鱼身边。
玉竹也沏好茶回来了。他为两人斟好茶,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池鱼端起茶盏,抿了点茶,庐山云雾香气细腻,口感醇厚,味道浓郁清香,入口回甘,池鱼心中的郁气顿时散了不少。
池鱼开口道:“这玉佩真的好生奇怪。而且这玉佩这么好认,应是不常戴出来才是。若是他替人办事时佩戴了这块玉佩,为了不暴露自己,怕是以后都不会戴出来了。”
池鱼微微发愁,“这线索有用却也无用。只能看那人的城府如何了。搞了半天,还是要把张景的嘴撬开。看他知道些什么。”
沈羽摸了摸池鱼松软的头发,宠溺道:“不要所有的事都自己一个人扛,我在你身边,你也可以依赖我一点。”
沈羽看到池鱼独立又成熟的样子很是欣慰,可是却又很心酸,长大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池鱼今年不过十七岁,正是处在天真烂漫的时候。
京城里的各家公子哥与小姐们在这个年纪都没池鱼来的成熟。
她的独立与成熟,不知道是在郎城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今日,她从山里回来,他就看出了她面对外人时,设下的重重的防备,以及面对外界时刻紧绷的状态。直到看到一起长大的他才好些。
池鱼没有说话,只沉沉地点点头。这么多年,她已经快要忘记,有人可以依赖的滋味了。
沈羽看着沉默的池鱼,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听了进去,他轻叹一声,柔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张景?”
“明日吧。”池鱼道。
“时间是不是太紧了?你今日才从山中回来,又审问了覃开。不歇一歇吗?”沈羽皱眉,担忧道。
池鱼看着沈羽,忍不住笑弯了眼,道:“现在水路结冰,从梁川府到京城,要走一个多月路呢。我想在我生辰前回去,回家过生辰。”
沈羽轻叹一声,也不再劝,只得叮嘱道:“夜已经深了,茶只能吃这一杯润润喉。早些睡吧,明日我陪你去。”
池鱼乖巧地点点头。
……
县衙外,出去散步的江愈迟迟归来。
江愈看向鸦雀无声,又亮着点点灯火的县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差不多了。”
江愈身边的小厮闻言疑惑地问:“小侯爷,什么差不多了?”
江愈看向小厮,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傻子,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差不多到睡觉的时候了。走路走累了,又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不正是睡觉的好时机吗!”
小厮惭愧地低下头。
江愈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一点儿都不如长风聪明。”
两人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江愈顿时气急,呵斥道:“你看我做什么,开门!你是想要本世子亲自动手吗?”
小厮愣愣地上前将大门推开。
大门没有上锁,推开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引来了巡逻的士兵。
士兵见是江愈,严肃道:“厢房已经为江世子安排好。世子请随卑职走。”
江愈愣了一下,随即跟在了士兵身后。一路上却还是不老实,总是东张西望。
士兵警告道:“江世子,月黑风高,注意脚下。”
江愈刚要发牢骚,突然想起这士兵是池鱼的人,他都惹不起,算了,饶他一回。
江愈掐指算了算,这个时辰估计池鱼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明日长风应该就能回来了,他明天就不告这个士兵的状了。
他心情好。
……
第二日,池鱼起了个大早。
却发现,沈羽起得更早,已经将早饭准备好了。
池鱼望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十分心疼,对沈羽道:“燕飏哥,你昨日睡得本来就晚,起得又这般早,身体会吃不消的。”
沈羽将白粥端上桌,笑着安慰池鱼:“我上早朝时,起得比这还要早呢。”
池鱼不开心地嘟囔道:“你骗人。”
沈羽为池鱼盛了满满一碗白粥,轻声道:“小年不要不开心了。用完早饭后我有惊喜要给你。”
池鱼乖巧地点点头。
用过早饭后,沈羽将一封信神神秘秘地递给池鱼。
池鱼将信展开,惊喜道:“这是……陛下的授权密函!”
沈羽笑着点点头,又递上一块玉符,是钦差令牌,“我想着你那日来信说剿匪与覃开的事,我想着若是真查出来什么大事,没有皇兄的准许定是寸步维艰。便向皇兄求来了这些。”
池鱼雀跃地跳起来,兴奋地抱了一下沈羽,“谢谢你,燕飏哥。我去看看他们准备好了吗,我们这就出发。绝不辜负你的苦心。”
眼见着池鱼开心地跑远。沈羽还没回过神来,怀里还留存着池鱼的温热,耳旁还萦绕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沈羽的心里像是人间最华丽的烟火齐放,欢欣,雀跃,心脏控制不住地跳个不停。
玉竹看着愣住的沈羽,忍不住问道:“王爷,您既然心疼郡主,为何不帮她将这些事做完?”
沈羽抿唇笑了笑,眼里笑意温柔:“她其实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这些事情她一个人便可以做得很好。我能给她的,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我希望她过得开心,可以得偿所愿。我在她身后默默陪伴就好。本来我便无甚追求,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就是她罢了。”
第16章 抓张景
梁川府府城的百姓感觉今日的气氛格外奇怪。弥漫着山雨欲来之感。
自从早晨池鱼与沈羽从常远县来到梁川府府衙,府衙便再没有出来过一人,安安静静的。这可不符合府衙平时人来人往的景象。
百姓们都纷纷猜测是不是张景作恶多端多年,终于出事了。
此时,这些平时不敢得罪张景的百姓们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三五成群地时不时在府衙旁路过,妄图第一时间打探到府衙里的消息。
这便是池鱼想要的效果。她要让百姓的心逐渐开始动摇,一点点消除多年来对压在他们头顶上的这座大山的恐惧。
这样才能暴露出张景更多的罪证。有时候,并不是这座大山的城府有多么深沉,做事有多么万无一失。只是受害的人申冤无门,变得沉默寡言罢了。
张景倒是比覃开冷静不少,此时还能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他看向池鱼的眼神倒是不惧,似乎很是笃定池鱼找不出他的罪证。
“郡主,王爷,有何贵干呐?王爷,您留下的人也把赈灾的账查完了,可没有什么问题呀。”张景装傻充愣地又猜测道:“该不会是覃开那里出了什么事吧。”
池鱼看着张景装傻充愣的样子,冷笑一声,今日她已经将府衙重重包围,就是奔着撕破脸去的,她不信张景不知,他就那么确定她没有拿捏他的证据。
池鱼似笑非笑,懒懒地抬眸,道:“我想张大人应是知道些。你看我这阵仗也该明白了。”
张景顿时直起身来,嘴里的茶水也没了滋味,心里微微发怵,却不相信池鱼能找出置他于死地的证据。他这些年谨小慎微,一些罪证也消灭得干净。他也不信覃开那个多年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废物能给池鱼什么证据。。
他义正言辞道:“下官看您这阵仗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下官这些年来,处处谨小慎微,为官清廉。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不明白,郡主和王爷为何至此。”
池鱼笑道:“张大人说笑了。梁川府百姓安居乐业,赈灾事宜进行得也妥妥当当。本郡主唬你的。”
“此行只是想让张大人见一个人。这人是我剿匪时遇到的,她跟我说她是您的远房亲戚。与山上的土匪不是一伙的。”
“本郡主寻思着,这哪行。若是山上的土匪都说他是您的亲戚。岂不是都逃脱了罪责。所以呀,我今日一刻都不敢歇,把人带过来给您瞧瞧。万一是真的,本郡主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张景连忙附和,谄媚道:“郡主您说得有理。若是办了冤假错案,污了您的名声就不好了。那人呢,快带上来给我看看。”
池鱼笑而不语,向后招了招手。
陆英会意,转身出门领进一个女人来。
是吴月。吴月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她似乎是画了淡妆,肤色黑了不少,眉眼更像是一个男人。
张景看到来人,顿时一惊。这人,太像吴林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都像极了吴林。
莫不是池鱼发现了什么?张景不敢多想。
吴月看着张景的眼神中是止不住的恨意,似是要将他拆吞入腹,她咬紧后槽牙,眼里泛出点点泪花。
她紧紧盯着心虚的张景。不知道他可认识她这身衣服。看样子他是认得的。这身衣服是她父亲生前最常穿的。
吴林为官清廉,不曾昧下朝廷与百姓的一分钱。甚至贴上大多俸禄,补贴百姓。一年到头来,连新衣服都做不上一身。
几十年来,总是那几件旧衣服,日日穿,月月穿,年年穿。磨出了不少孔洞,即使如此,她的父亲也舍不得扔。母亲总是会无奈地说他几句,再找来碎布一一把孔洞补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被污蔑贪污,死在了断头台上。临了,也没能等人送他一程,尸身丢在乱葬岗上,喂了野狗。那样温柔的母亲,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连草席也没能裹上一张,被她这个女儿埋在了荒郊野外。这么多年也无人探望。
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在仇恨中度过,闭上眼便是她惨死的父亲母亲。可张景呢,夜夜笙歌,顿顿山珍海味。现如今,还好意思自称自己是清廉无比的好官。
吴月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里的晶莹落下,咬牙切齿道:“不知道张大人可否还记得我。”
张景哪里敢认,连忙否认道:“本官从未见过你。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来与本官乱攀亲戚。”
吴月冷笑一声,讽刺道:“我与张大人可有数面之缘。张大人这就不记得我了?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张景眼神躲闪,强装镇定,擦了擦脑门上的薄汗,呵斥道:“今日,郡主,王爷都在此,你不要血信口雌黄!”
他死死按住自己发颤的手臂,难以压住心底的慌乱。她与吴林太像了,就像是死去多年的吴林突然在地狱中爬了出来,阴魂不散地缠在他身边,找他复仇。
他很确定吴林的家人都在流放的途中被杀,无一生还。那这个人与他如此相像,是从是哪来的?莫不是池鱼知道了一些当年的内幕,找来诓他的?
吴月眼神冷凝,缓缓开口:“张大人看样子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乃吴林亲眷。曾跟在吴大人身边学习,与张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十年前,吴大人被人污蔑贪污赈灾钱粮,不加细查,便被斩首。其妻女与家中所有女眷被流放千里,还未等到他们到达流放之地。便被一伙自称土匪的人杀死。”
“我自幼承蒙吴大人照顾,受过他不少恩惠。便一直想替吴大人正名,想查清这桩冤案。这才自称张大人的亲戚,诓骗郡主带我前来。我想问问张大人。十年前,吴大人从未收到赈灾的一个铜板一粒米。是如何贪污的赈灾钱粮?”
张景心下大安,这人果然是池鱼找来诓骗他的。他呵斥道:“你不要信口开河。且不说我从未听说吴林的妻女被杀。再者,赈灾钱粮吴林怎么可能没收到一分。”
“而且本官十分确定,当年吴林的亲眷无一存活,你又是吴林哪门子的亲眷,又不知从哪里听别人说得莫须有的消息,凭空攀扯本官。郡主可不要被此人蒙蔽了双眼。”
“下官也知道,侦破朝廷命官被害之案,是大功一件。但您也不至于听信小人谗言。这般急功近利。”张景装得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话却说得阴阳怪气,生怕池鱼听不出他在暗示什么。
这是觉得池鱼没有抓到他的把柄,便愈发不将池鱼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