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婆子终于能瞑目了!她就是因为十年前张景克扣赈灾钱粮,没有饭吃,活活饿死的啊!”
池鱼来到府衙之中,看着堂下的人山人海微微皱眉。
这两人,真的是半点民心也不得。
池鱼端坐在书案之后,头上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今日,明镜高悬这四个字终于在梁川府显示了它的意义。
池鱼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安静!升堂!”
堂下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们抬眸看向坐在高堂之上的池鱼,少女身量不高,略大的官服衬得身材纤细,却又散发着无尽的希望与力量。
池鱼看着堂下的百姓,他们神色静默,眼神之中带着无声的期望,少女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带犯人张景,覃开上前。”
覃开与张景被士兵压到堂前,跪在地上。
两人已经不如几日前的光鲜亮丽。脸上布满胡茬,尽显疲态。两人跪在堂下,望着坐在书案后的池鱼。心里一时说不上什么感觉,以前,都是他们坐在那里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人,没想到也会有一天,他们也会跪在下面,仰视着上面的人。
池鱼瞥了一眼两人,神色淡淡,他们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好同情的。她淡淡开口:“覃开,张景。有人控告你们鱼肉百姓,贪污赈灾钱粮,谋害常远县前任县令吴林你们可认?”
“证据。”张景还不死心,梗者脖子道。
池鱼见他如此,向后招了招手:“拿证据。宣吴月以及下山村村民上前。”
连翘昂头挺胸地带着池鱼找到的证据上前来。她骄傲地站在一旁,像是池鱼的小师爷。
吴月带着许氏兄弟上前,行了礼。得了池鱼的准许将张景覃开如何合谋谋害吴林,贪污赈灾钱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一时间群情激愤,百姓们都在唾骂着两人的无耻与恶毒。
池鱼任着百姓宣泄着情绪,这么多年才等到今天,激动一些也难以避免。
她拿起昨日找到的账册,将其打开,道:“这是我在你书房里找到的账册,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十年前那笔赈灾钱粮的每一粒米,每一枚铜钱的去处。上面记录了你并没有将常远县的那份赈灾钱粮交给吴林。并且,其他县的你也克扣了不少。”
“这足够证明,十年前,吴林贪污赈灾钱粮一事是假。你污蔑他是真。并且覃开已经详细与我交代了,你们是如何陷害吴林的。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你对贪污赈灾钱粮,谋害朝廷命官两项罪名可认?”
张景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这已经足够定你的罪。”池鱼将账册交给连翘,连翘拿着证据给张景与门外的百姓都看了看。
“另外,你鱼肉百姓,堂下的每一位百姓都是人证。”池鱼又拿出一本簿册来,道:“这上面,是这几日,我叫人在百姓之间搜罗的,你犯下的其他罪过。虽然,有些没有证据,但也有几项留下了确凿的证据。你可认?”
张景知道今天自己逃不过去了,索性便直接认下。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池鱼点点头,“你认便好。”
审判的过程十分简单快速。两个十几年的罪恶,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落下帷幕。
池鱼拿起写好判词的纸张,宣判几人的结局,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池鱼手中的纸上,“覃开贪污受贿,与张景同流合污谋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但念在其提供了张景作恶的证据,可减轻部分罪行。但死罪难逃。”
“判覃开即日问斩,其妻女流放八百里,与其同流合污的富绅流放一千里,没收所有财产。张景罪名确凿,但因其罪行影响巨大,本官要带其回京,交予皇上定夺。”池鱼抬眸看向听到张景不能即刻问斩而骚动的人群,轻叹一声,安抚道:“不要怕,他难逃一死。”
闻言,百姓才逐渐安静下来。
池鱼继续宣判,“吴月举报有功,为本官查办此案提供了极大的助力。与其煽动良民落草为寇,打劫江阴侯世子的罪名功过相抵。”
“下山村村民,虽是被人蒙骗落草为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下山村村民流放一百里。”
堂下的许氏兄弟有些怔愣,一时不明白这流放之地是何处,他们从未听说过方圆一百里之内有这样的地方。
连翘在一旁轻咳一声,她还是知道这流放之地是哪里的,她无声道:“郎城。”
两兄弟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便是无尽的窃喜。
贪官抓了,他们也能搬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了。
这根本不是判罚,这是对他们的赏赐。
百姓听到这大快人心的宣判,齐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高呼:“陛下英明!!”
“郡主英明!!”
池鱼看着府衙前的景象,一时有些怔愣。
她第一次感觉到收到百姓的爱戴会是这样的感觉。
奇异又令人满足。
……
退堂之后,池鱼找到吴月。如今她已经不是戴罪之身,是个清白的良民了。池鱼觉得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如今,应该去问一问吴月今后的打算。
毕竟,她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在下山村呆了。
池鱼看着吴月,如今的她,大仇得报,眼神里已经不复以前的恨意与忧愁,如今满是释然。池鱼有几分迟疑,却还是问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如今你大仇已报,接下来你要何去何从?”
“我啊,想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人群,远离世俗的地方。过我该过的生活,迎接我本来的命运。”
吴月看向池鱼,粲然一笑,“我还要谢谢你。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在这个世道,我与蝼蚁有何区别。权利被小人把持着,凡人申冤无门。若不是我遇到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我会一辈子沉浸在痛苦中,永远走不出来。或许有一天,会把自己逼上死路。池鱼,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能看出来,你是有大爱的。”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一个圣人所说的大同的朝代。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不会再有冤假错案,不会再有小人掌权,不会再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不会再有人与我一样。”
吴月神色怅然,池鱼也心有戚戚。她何尝不想要这样一个东晋呢?只是有这样想法的人太少,力量太过微薄。
池鱼笑着安慰她,“你看,如今作恶多端的覃开与张景,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且,你再看如今的东晋,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了,不是吗?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得更差了。对吧。”
吴月低眉浅笑,喃喃道:“是啊,不会再差了。”
吴月在袖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来,放在池鱼的手心里,道:“这个荷包,是我娘绣得,里面是她为我求来的护身符,如今看来,真是灵得不得了,今天,我将她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你一辈子的平安。”
池鱼没有推脱,心里却十分落寞,她取下脖子上戴着的蛇形玉坠,递给吴月,“这是我自小戴着的,如今,我也把它送给你,让它陪着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吴月接过,向池鱼道了谢。
“你何时走?我去送送你。”池鱼道。
吴月笑着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喜欢离别。”说罢,便起身告辞了。
池鱼哑然,望着吴月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还是沈羽来叫她用饭,她才脱离出来。
沈羽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池鱼,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池鱼收回心思,目光转向他,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池鱼紧握着手里的荷包,正色道:“我有时候在想,若是我没有郎城郡主这个身份。不是定国公的女儿,也没有与你和陛下自幼相识,我究竟能做些什么。”
“是不是也会与吴月一样。为了申冤,倾尽所有。也有可能,一辈子,承担着这样的冤屈。一辈子难以沉冤昭雪,最后无用的死去。”
“再或者,在五年前,我被陷害的那天,就已经死了。永远不会有站在这里的机会。”
第19章 小字
池鱼愁眉不展,沈羽却轻轻笑了起来。
池鱼疑惑地看向沈羽,不满道:“我这正伤心呢。你还笑我,我不理你了。”
说着便嘟着嘴,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沈羽。池鱼抱臂生着闷气,满腹委屈,却不知道如何说。
她气沈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气沈羽这时非但不安慰她,还笑话她。而且,现在两息时间过去了,他还不哄她,以后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沈羽抬手掰过池鱼的肩膀,池鱼却还是耍这性子不看他。沈羽看着嘟着嘴的池鱼,觉着她像一只委屈的小鸭子,可爱极了。
他忍俊不禁道:“小闷气包,我哪敢笑话你。我是笑你总是想得这么多。我们小年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一点小事打到呢?”
“我们小年只会越挫越勇,迎难而上。所有的困难都只会是你的垫脚石,让你走向更好的地方。”
“而你是会成为站在最高峰之上俯视天下的人。所以,永远不要为过去的事情难过。”
“你的家世,你的出身,只是为你锦上添花而已。没有这些,你只会用多一些时间去追平差距,但不会影响你该有的人生。不要再伤心了,好吗?”
沈羽神色逐渐严肃,一双温柔的柳叶眼里满是认真。他定定地望着池鱼的双眸。他的小年,应是天上翱翔的鹰,她生来属于最自由,最广袤的天地,永远不会被俗尘束缚住翅膀。
池鱼别扭地点点头,傲娇道:“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不难过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不生你的气了。”
“那要怎么办才好呢?”沈羽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赌气的小孩子,“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呢?”
沈羽变戏法般地在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献宝似的在池鱼眼前晃了晃。
池鱼接过荷包,将它打开,里面是许多用油纸包起来的糖果,池鱼一眼便认出是京城陆记的,这糖果不但卖得贵还十分稀有。她在京城时常吃,去了郎城后就很少吃到了,她等了五年,也没等到陆记开到郎城去。
少女的杏眸顿时便亮了,迫不及待剥开一块,放入口中,是香甜的梨子味。池鱼心情大好,大发慈悲道:“好了,我原谅你了。”
沈羽笑弯了眼。双眸之中像是蕴了一潭春水,静静地倒映着池鱼满是甜意的眉眼。
……
吴月在某日夜里一个人偷偷离开了。池鱼第二日才知道此事。虽然知道吴月不喜欢离别,却还是十分遗憾。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有过申冤无门,百口莫辩的遭遇,才会如此惺惺相惜。
人生难遇一知己,只是此次一别,天涯海角,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池鱼将吴月送给她的护身符收好。这或许是两人友谊唯一的见证。
池鱼与沈羽留了几日,将梁川府的后续事宜处理完毕,便准备回京了。
此时已经十一月初,水路已经结冰。走陆路要走上一个多月,若是再耽搁下去,便赶不上池鱼腊月二十的生辰了。
知道江愈身无分文,池鱼也早早告诉了他出发的时间。如今一行人已经在城门汇合了。
池鱼一行人还未离开城门,便被梁川府的百姓叫住了。
“郎城郡主,请留步。”
池鱼回头,就见城内站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几乎梁川府所有的百姓都来了。
他们见池鱼回头。众人齐齐地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高喊道:“多谢郡主惩治贪官!还草民生路!”
池鱼瞪大了眼,她的心从未有一天如此激昂,甚至有些热泪盈眶,她真诚道:“快快请起。大家不必如此。食民之禄者,当为民所奉献。这都是我等该做的。”
人群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站了出来,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池鱼面前,递给池鱼一本厚厚的册子,老者道:“我等都知道,能有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有多难得。郡主您心有大爱,必然前途无量。我们帮不了您什么。只有这份万民书,能代表我们一些心意。”
池鱼郑重接过,向人群行了庄重的一礼。她很清楚的知道,一份万民书有多难得。
“多谢抬爱。新任的知府不日便会来此就职。放心,是位廉洁爱民的好官。我等这便告辞了。”池鱼对百姓道。
百姓们望着池鱼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动,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太阳下,才缓缓散去。
所有人都会记得,今日万人空巷,送别他们的救命恩人。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江愈终究是没忍住,钻到池鱼的马车里,凑到池鱼身边,戳了戳池鱼的手臂,乞求道:“把那本万民书给我看看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池鱼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给,下去。”
说着,将万民书递给连翘,连翘立刻便将万民书藏了起来。
江愈死皮赖脸地摇着池鱼的手臂撒起娇来,:“给我看看嘛,看看嘛。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池鱼抬手捏住江愈的肩膀,微微发力,警告道:“注意你的行为。男女授受不亲,让你进我的马车我已经很容忍你了。”
江愈脸色顿变,吃痛地大叫一声,求饶道:“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郡主妹妹,池鱼妹妹,我错了。”
池鱼松开手,还嫌弃地甩了甩手指。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呢。”江愈这人的想法一会儿一个样,一瞬间就又问起了其他的。
还未等池鱼回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池鱼不明所以,问驾车的车夫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车夫回道:“回郡主。是王爷叫停的。”
“小年,是我。”马车外传来沈羽的声音。
池鱼让车夫打开车门,掀开帘子,便见沈羽行色匆匆地站在马车旁。他未穿狐裘,也没拿汤婆子,只着一身白色长袍,因为寒冷,脸上已经出现几分青紫之色。
池鱼立时便急了,对沈羽道:“燕飏哥,你快进来。天气如此之冷,若是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