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 看向一旁的黑漆金缠枝莲纹竖柜, 低眉道:“我自然与二哥一心。她待二哥不好, 我便替二哥不平,替二哥委屈。”
贺容予嘴角噙笑,摇头道:“二哥不觉得委屈,所以昭昭也不必委屈。萧如月如何,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萧如月,贺容予又促狭地笑:“你不必跟她比,她事事听从父母长辈安排,纵然温柔小意,可到底无趣。还是昭昭这样好。”
他明明是夸,昭昭却若隐若现听出了些揶揄:“二哥的意思是……我不温柔?”
她的确不够温柔,又诸多脾气。但这也是贺容予十年间一点一滴养出来的,颇为珍贵。
“我可没有。好了,鱼汤也送到,我不委屈也已告诉你。别成天绕着我了,好像我是个深闺怨妇似的。”
“哦。”昭昭低下头,撇嘴。
从贺容予那儿出来后,昭昭在房间里坐着发了很久的呆。她想起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随着回忆,更多的片段涌现出来,又忍不住捂脸。
天哪,没救了,你真没救了,贺昭昭。
为了不让自己成天地想这件事,昭昭主动去找仁慧。这些日子,因为府里这么大的变故,昭昭一直没出门。仁慧听见她来,兴奋得不行。
“你好些日子没出门,我都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仁慧打趣昭昭。
昭昭撑着下巴,有些意懒:“我能出什么事?”
仁慧自从知晓昭昭的心思,比她还上心,格外地关注事情进展。她坐得更近,看了眼四下没人,和昭昭耳语:“比如说,你和你二哥没什么事?”
经她一说,昭昭又想起那个梦来。一个人时就已经闹红脸,如今在人前更是红似晚霞,直烧半边天。
仁慧一看她这模样,越发八卦:“不是吧?还真有什么事?该不会明日我便要叫你一句中州王妃吧?”
昭昭听她胡言乱语,呸了声,让她赶紧闭嘴。“你别说了,等会儿叫人听见了……”
仁慧笑说:“我已经把人都赶出去了,哪有人听见?你快给我说说。”
昭昭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做的荒唐梦,她斩钉截铁说没有,怕仁慧兴致全在她和贺容予身上,硬拽着仁慧出门逛逛,都不怕热了。
仁慧注意力很快便转移,果真不再抓着她问东问西,转而问这件衣裳好不好看,这香粉好不好闻。昭昭心不在焉,一应说好看。
“哼,贺家三小姐自然不缺这些,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世上最好?唉。”仁慧叹气,阴阳怪气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昭昭被她气笑:“仁慧县主自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穿麻袋也好看,什么粉都不搽也光彩照人。”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从帘子后传来:“你们俩可真有意思。”
卫郢手中拿着把扇子,悠悠地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眼神满是笑意。
仁慧一看是东州王,霎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虽说上次昭昭是胡言乱语,可她总也觉得不知怎么面对卫郢。
卫郢见她低着头,故意逗人:“怎么?县主不是喜欢本王吗?怎么连见一眼本王都不愿意呢?哦,难道是害羞了?”
仁慧抬起头来,朝他瞪了眼:“呸,我可没有。”
昭昭看着他俩,忍不住掩嘴笑。仁慧瞪她这始作俑者。
正热闹着,从帘子后又来了一位。
少年比仁慧还矮一个头,睁着双大眼睛,一如既往的不知情识趣,问:“县主竟喜欢东州王么?”
仁慧心中恼怒,可碍于身份,又不能如何回怼,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参见陛下。回陛下的话,臣女没有这种意思,不过是一场误会。”
刘原挠了挠头,好像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求助一般看向昭昭,唤了声:“小姑姑。”
昭昭也见礼:“陛下怎么与东州王一道出来了?”
看刘原和卫郢的打扮,这两个人显然是微服出巡来了。
卫郢笑道:“今日是陛下生辰,本王便带他出来逛逛。”
昭昭有些惊讶,看向少年天子。
刘原的生辰?
刘原被她一看,有些窘迫。他自幼便被扶持作为傀儡皇帝,被困在那座皇城里,失去了童年时光,也失去了诸多的快乐。
他们几人正在一家首饰铺子里,这铺子里男女用的首饰都有。昭昭灵机一动,转去男子区域,挑了块通透的羊脂白玉佩,送给刘原。
昭昭抿唇道:“恭贺陛下生辰。”
刘原接过玉佩,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小姑姑。”
仁慧也有样学样,给少年天子送了份礼。
刘原将玉佩佩戴好,时不时地抚摸一下。后来的很多日子里,他总忘不了这一天,忘不掉自己那点欢喜,这一天,他十三岁。距离名震天下的中州小郡王的十三岁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但仍旧值得欢喜。
原本的二人行忽然就变成了四人行,卫郢和刘原的加入,注定话题只能变得严肃。当然,严肃而又不失欢快。
他们四个俱是容色上佳,一路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卫郢偏爱逗仁慧,时不时就要打趣她一句:“这么多人看本王,县主不会吃醋吧?”
仁慧脾气直,又碍于刘原在,被他气得缕缕瞪眼。
“唉,县主一番情意,本王实在不舍。过些日子本王就要回东州,怎么办呢?县主要不要跟本王一道回东州?”
“要不本王今日便去向平阳王求亲如何?”
……
昭昭这个始作俑者,偏偏笑得最开心。
刘原跟在她身侧,听着她的欢声笑语,也仿佛被感染,觉得心底暖暖的。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快,只恨不能慢一些,再慢一些。黄昏的影子悠长,落在街道一边,刘原抬起头来,看向昭昭。
昭昭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她在看什么了。
“二哥!”昭昭眼睛亮晶晶的,朝那边招手,她提起裙角跑过去,肩上撑的伞搭在身后,伞上画的是一轮明月,照着山河。
刘原目睹她欢快的背影奔向贺容予跟前,贺容予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宠溺。
贺容予显然也看见了刘原,昭昭替他求情:“二哥,你别生气。东州王说,今日是陛下生辰,所以才带他出宫的。”
贺容予嗯了声:“好。”
昭昭从袖中拿出一枚翡翠玉佩,青绿渐变,很是好看。她低头替贺容予系上:“方才替陛下挑礼物的时候看见的,就觉得二哥一定会喜欢的。”
贺容予挑眉:“的确,知我者莫若昭昭也。既然都出来了,晚饭便在外头吃吧?”
“好。”
就这样与他们分别。
-
刘原回到宫中后,梁太后已经在他宫中等着,今日是她儿子的生辰,她这做母亲的当然记得。尽管这记得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日子过得太过平乏无趣,只能靠记着一些重要的日子来维持些趣味。
她让御膳房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等着她的儿子回来。
“多谢母后。”刘原没有拒绝,安静地和梁太后坐下来吃一顿饭。
“今日出去,可见了些什么?”梁太后问起这话的时候,隐隐有些期待。红墙外,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少女时代,太过遥远。
刘原一一道来,尤其说起:“今日和小姑姑还有仁慧县主一起。”
“哦。”梁太后听见昭昭的名字,心里微澜。
待用过膳后,梁太后便离开了。刘原独自坐在宫中,在灯下转着那枚玉佩,半晌后,他将玉佩仔细地收进了匣子里。
他从今日起,便十三岁了。
他的目标,是十五岁时,能和中州王一样优秀。
-
用过晚饭后,昭昭和贺容予又去绥江边散步。
绥江一刀将上京城化作两断,蜿蜒而去。夜晚的绥江边很热闹,花船灯火通明,两岸的杨柳轻轻在涟漪浮光里起舞,夜风里携来欢声笑语与各种脂粉香气,在绥江上飘飘荡荡。
昭昭不紧不慢跟在贺容予身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情开阔。
她目光落在贺容予短了一截的那缕头发上,想起什么,撇嘴道:“既然二哥和她断绝关系,那她日后与我也没有干系了,我再不去看她了。让萧如月陪着她去吧。”
她不再唤母亲,也不再唤表姐,追随贺容予的脚步。
贺昭昭是坚定的唯贺容予论者。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到文案,想瑟瑟⊙︿⊙
被昭昭碎了之后,二哥就会从清心寡欲变成bi——狂魔。
但是中间还有一段大剧情,捶桌。
恨不得日万日到文案(随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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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宫中, 文心阁外。
大臣们都陆陆续续散了,贺容予走在最后,刘原跟在他身后出来。贺容予忽然站定,问起昨日他生辰之事。
“是臣疏忽了。陛下如今年纪渐长, 也该过过生辰, 毕竟是万寿节, 也能与民同乐。”
天子生辰称万寿节,刘原即位那年,天下尚不安定,百姓们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天子又如何能心安理得过万寿节?
当时刘原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可梁太后却懂, 也明白何为生存之道。所谓生存之道,便是收敛锋芒, 人在屋檐下,事事低头。
因而梁太后说,天子年幼, 不必劳师动众,生辰这种小事,他们娘俩关上门来自己过一过便罢了。
他们孤儿寡母的性命,都握在贺容予手上。
梁太后如此体恤万民, 贺容予如何能不应允。自那之后,大昭已经十年再无万寿节。
但现在,贺容予重新提起此事。
刘原恭敬地唤了声王叔:“原儿全凭王叔定夺。”
贺容予打量着他, 轻笑了声:“既然陛下今年生辰已过, 便从明年开始吧, 也好有时间准备。”
刘原点头:“王叔说得是。”
贺容予又道:“昨日听闻昭昭给陛下送了礼, 昭昭便是臣,这礼也算臣送给陛下的,陛下不介意臣借花献佛吧?”
刘原摇头:“自然不介意。多谢王叔,多谢小姑姑。”
“陛下不喜欢那礼物么?怎么不见戴出来?”
刘原这才觑到贺容予腰间的玉佩,想来也是昨日她挑的。刘原眼神微怔,抬起头来答道:“王叔误会了,孤自然很喜欢这礼物,正因为太过珍视,才舍不得拿出来经受风霜。”
贺容予笑道:“有些事物便是需要出来经受风霜的,倘若永远束之高阁,那它便失去了它的意义。”
刘原微愣:“王叔说得是。”
“臣先告退了。”
贺容予走了,刘原目睹他的背影远去。
他脑子里还在想那句,失去了它的意义。
于贺容予而言,心意是常有的,这一件没了,会有人送他下一件。只要那人一直在他身边,这心意便一直存续。而于他而言,或许这是此生唯一一次。
他做不到贺容予所说的坦然。
-
七月的暑气一直热到八月,八月桂花香。
昭昭院子里便栽了一棵桂花树,香气在花开的第一夜就顺着窗牖爬进昭昭的梦乡。今岁上京城的桂花开,昭昭是第一个知情人。
她猛嗅了口,伸了个懒腰。
今日东州王卫郢离京,贺容予要去送,她也去。
一眨眼,便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东州王的部众都已经整装待发,在城门处相候。贺容予和卫郢在城楼上说分别前的话,昭昭也在城下远远等着。
她敢说自己是这世上知道贺容予最多事的人。但也有些事不知道。譬如说,贺容予和卫郢怎么熟识,怎么成知己。
五州郡王是世袭,除非如杨义那般不忠不义,起兵谋逆,否则便一直由某一族世袭罔替。东州是卫家当权,卫郢是卫家嫡次子,十八岁那年才乘袭王位。但他八岁时,曾随父来京,遇见了九岁的贺容予。
贺容予当时已经有才名在外,卫郢在东州也是小才子,自恃有才华,便找贺容予一较高下。结局当然是惨败,还被贺容予冷漠地一番嘲讽。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因此成为朋友。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贺容予手撑在城墙上,听着卫郢叹气:“下一次相见,又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贺容予比他看得开:“能相见自然会相见,不论什么光景,若是真心朋友,都一样。”
卫郢嗤了声:“你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欠揍呢。”
贺容予道:“不改初心。”
卫郢:“……”
他转过头,轻笑了声,“保重哈,万一哪天你混不下去了,可以来东州求我,只要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保准收留你。”
“日头这么亮,东州王怎么已经做起梦来了?”贺容予似笑非笑。
卫郢一拂袖转身,下了城楼,“走了。”
下来时,卫郢看见昭昭,抬头看了眼贺容予,笑问:“县主呢?她可考虑好了?本王马上就要走了,她都不来送一送么?”
昭昭掩嘴笑,解释:“仁慧她今日有些不大舒服,所以来不了了。不过她让我转交王爷一件东西。”
她把东西递上。
卫郢来了兴趣,接过盒子,打开看见一面镜子。
昭昭咳嗽了声,摸着自己耳垂,想起仁慧的原话,不大好意思原话传达:“仁慧说,这面镜子很适合王爷,要王爷每日多照照……”
——让东州王没事儿多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日后别这么自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