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委婉地转达。
卫郢皱着眉,拿起镜子左右端详一番,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片刻后,卫郢笑道:“本王知道了,县主是说,本王实在生得英俊。”
昭昭:“……额,是吧?”
卫郢性子太过跳脱外放,昭昭看向他身后的贺容予,越发好奇这两个人怎么能成为好朋友。
卫郢收了东西,和昭昭挥手道别,“走了。”
他学着贺容予,在昭昭头上摸了一把,忽然说:“三妹妹,日后眼睛要放亮些。”
他的话莫名其妙,昭昭蹙眉,“放亮什么?”
卫郢已经笑着走远了。
待东州王的仪仗出了城门,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他们也打道回府。昭昭跟在贺容予身后,问起他和卫郢相识的故事。
“那……东州王被二哥奚落了一番,怎么还成为了好友?你们男子的友情如此奇怪么?”
贺容予却点头:“是啊,很奇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写满了奇怪,人与人的情感也充满了魔幻。譬如说,母亲总是偏心另一个孩子。母爱被歌颂得如何伟大,在没有得到的时候,令人不得不反省自己。后来,你和一个人遇见,发现大家都如此,并非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有了高山流水,惺惺相惜。
又譬如,贺容予和贺昭昭没有血缘关系,却能相依为命。
“好吧。桂花开了,二哥。”街道两边的桂花香味飘荡,“可以吃桂花糕。”
昭昭笑着说。
贺容予嗯了声:“那便去吃桂花糕。”
“好诶,清远斋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最是好滋味。”少女清亮微甜的嗓音在这闷热的天里,仿佛一阵清风,令人不由多看几眼。
待认出是中州王兄妹,又都低下头去。
今日刘原与另一些重臣也在,送走东州王后,刘原更自是回皇宫,众臣子们也各回各家,就此别过。其中自然包括镇南侯。
镇南侯还未走远,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命人调转赐车头,追上贺容予他们。
“中州王与令妹关系真好,令人羡慕。”
昭昭不喜欢这位镇南侯。一方面,他是贺容予的死对头,另一方面,他说话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哪怕是夸奖的话。
她往贺容予身后躲,镇南侯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笑道:“看来是本侯吓到了三小姐,本侯要向三小姐赔礼道歉。”
昭昭哽着脖子道:“不必了。”贺容予在她身侧,她有什么好怕的?
镇南侯看出她对贺容予的倚仗,眸色不动声色变了变,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
“昨日本侯路过一处寻常巷陌,杀了一个说书人,三小姐可知为何?”他明摆着在下套,昭昭别过眼,并不回答。
她不回答,不妨碍镇南侯自言自语地讲下去:“那说书人大逆不道,竟然敢妄自非议中州王的清誉。本侯与中州王相识多年,短短不能容忍他如此行径。更何况,别的便也罢了,那说书人竟敢编排,说中州王有不为人知的癖好,而三小姐,便是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收养的。”
“三小姐以为,这人是不是该杀?”镇南侯问的是昭昭,看的却是贺容予。
这是他第二次在贺容予面前说起这件事,尤其当着昭昭的面。贺容予眸底闪过一抹狠色,轻嗤道:“侯爷戎马倥偬,自然明白,俗世如此,何必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镇南侯摇头:“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这可是中州王的清誉啊,你说是不是?”
贺容予看向赵承泽,赵承泽的话说完了,命人驾着马车离去。
昭昭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手更是冰凉。
贺容予碰了碰她手背,安慰道:“你理他做什么?他不过是故意恶心人。”
昭昭挤出一个笑。她知道赵承泽是在恶心人,可是她甚至连一句清者自清都不能说。
因为贺容予没有清誉,只有毁名。既然如此,也谈不上清者自清。
更何况,她对贺容予,也不算清白。
镇南侯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在昭昭心上,她只好想,幸好,幸好她一直想的是,做贺容予的妹妹站在他身边一辈子也不错。
贺容予看她脸色难看,却失笑。
昭昭听见他的笑声,偏头,听见贺容予说:“昭昭,有时候你真是比我自己还要紧张。萧氏待我不好,你比我还委屈,镇南侯故意恶心人,你又比我更难受。”
她明明是替他着想,昭昭莫名委屈:“二哥与我,本就是一体。不是么?”
贺容予点头,揉了揉她的头顶:“嗯,是。你是女娲娘娘拿造我剩下的泥捏的。好了,二哥都说了,他不过是故意恶心人,不必放在心上。不论是赵承泽,或者是世上任何一个别人,他们说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
昭昭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好,我们不理他。”
贺容予替她擦去眼泪:“走吧,去吃桂花糕。”
哄好了昭昭,贺容予闭目养神,靠在一旁的软枕上。赵承泽近来愈发猖狂,理由只有一个,不久后,南州王欧阳霖即将抵京。
欧阳霖近几年愈发虎视眈眈,试探的小动作不断,甚至上一回他本该来上京,却借故推脱。而今他却乖顺地来了,无外乎……是因为他要有所动作。
如今是贺容予当权,欧阳霖自然矛头直指贺容予,他镇南侯便可以隔岸观火。
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欧阳霖在等机会,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机会?
马车渐渐靠近清远斋,昭昭已经调整好情绪,做好了下车的准备,没料想马车还有一番颠簸。昭昭重心不稳,整个人砸进贺容予怀里。
她正好坐在贺容予腿上,懵了下,赶紧要起身。结果那车又是一番颠簸,将她再次甩回贺容予怀里。
车外传来马声嘶鸣,以及城防司的声音:“站住,你这小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原来是城防司的人在抓贼,那贼慌不择路,冲撞了他们的马车。马受了惊,正被车夫努力安抚。
贺容予扣住她的腰,长指挑起车帘看了眼情况:“别动,免得待会儿摔着。”
作者有话说:
想解释一下二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打了好多字又觉得太长了,算了,不解释了,骂他好了(狗头)。
只能说他本来也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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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是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不能算特别,但是昭昭做贼心虚。她心跳得仿如惊雷,连吞咽都不敢大声,整个人僵硬到仿佛被施了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定身咒语。
贺容予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松开手, 转而将她按在座位上。
外头的风波也终于停下来, 朝南稳住了马,城防司的人逮住了小贼,前来请罪。
“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为首的那两个,昭昭不认识, 只要不是沈羽那几个人, 她就谢天谢地。昭昭松了口气,没再看他们。跟在身后的瘦小身影却忽然间抬起头来, 朝着昭昭高兴地喊了一句:“三小姐!”
昭昭疑惑地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一个稚嫩的少年,比她还要小一些。
但很面生。
正当她想在哪里见过这人时, 少年已经自报家门:“三小姐,我姓袁,叫不苦。您大概不记得我了,上一回我偷人东西吃差点被打死, 是三小姐您救了我,王爷还给我找了个差事。”他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昭昭这才领悟, 看他打扮, 他如今已经在城防司当差了。
“恭喜。”她扬唇轻笑。
袁不苦笑道:“还未和三小姐道过谢, 卑职无以为报, 今日便给三小姐和王爷磕三个响头以表谢意吧。”
昭昭还没来得及拦,他已经砰砰磕下三个头,磕得很用力,磕完抬起头来,额上一团红。
昭昭有些懵,笑道:“不必这样客气,你去忙吧。”
“好嘞,三小姐、王爷再会。”袁不苦跟着他们走远了。
好在有袁不苦打岔,昭昭趁机下马车,先一步进了清远斋。清远斋是京城老字号,昭昭和贺容予是常客,店里的掌柜的伙计都认得他们俩,见是贵客,赶紧相迎。
“三盒桂花糕。”昭昭笑对伙计说,伙计应了声好,便去准备。
贺容予后脚跨进门,只见昭昭在柜台前面低头看着什么。他走近,问她在看什么?
昭昭摇头,说没什么。贺容予口味挑剔,不爱吃太甜的,也不太吃不甜的,甜要甜得恰到好处,口感最好细致绵软,才能入他的眼。
不止糕点的喜好如此,上回的茶也是。太苦的不喝,不苦的也不喝,甘苦得宜,层次丰富,才是贺容予的口味。相比起来,昭昭的口味就简单得多。
简单的香、简单的甜,简单的好吃、简单的好看。
交的朋友自然也很简单,仁慧是从不会耍心计的,直来直往,爱恨都分明。
伙计很快把糕点递上,桂花糕装在精致的锦盒里,也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香味。昭昭接过,迫不及待在车上打开,只打算尝一口。
她看了眼贺容予,掰开一小半喂他,“二哥也尝尝吧?”
贺容予就着她的手咬下那小半块糕点时,昭昭的指腹碰到贺容予的唇。
她触电一般缩回手。
贺容予奇怪地看着她。
“……好吃吗?”生硬地转移话题,她赶紧把剩下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出赞叹的声音,“嗯,清远斋的桂花糕还是这么好吃。”
直到察觉到贺容予的目光移开,昭昭才松了口气。贺昭昭,你干嘛反应这么大,不就是做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梦吗?你这样很容易让二哥以为你有什么问题,好吗?
她在心里对自己腹诽一番。
好在贺容予似乎没有察觉。从清远斋回来后,贺容予还有事要忙,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昭昭独自回住处,在半路上,遇上萧如月。
萧如月还住在从前的地方,不过大概她自己也觉得愧疚,从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来找过昭昭和贺容予。已经过去十几天,再见到萧如月,昭昭还是心情复杂。
她明白这事儿不能全怪萧如月,说到底,她也没做错什么。但昭昭总是心里不舒服,她总觉得萧如月像夺走了原本属于贺容予的东西。
萧如月看见昭昭,眼神颤了颤,莲步朝她走来:“三小姐。”
她自觉改了称呼。
昭昭问:“萧姑娘怎么了?”
萧如月咬唇,欲言又止道:“姑母她自从上回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大夫来来回回地看,也只有那几句心气郁结之类的话。昨儿夜里,姑母突然咳血,而后昏迷不醒,我瞧着恐怕是不大好了。三小姐,您与姑母到底有过一场缘分,还请您劝劝王爷……”
“萧姑娘。”昭昭打断她的话,和她对视,“我二哥这个人的性格你恐怕不了解,别说是我劝不动,任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劝不动他。他不会回心转意的。萧夫人喜欢萧姑娘,还请萧姑娘代为照料,哪怕是……后事。”
原来自己的心肠也这么硬。昭昭在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可是……以她所了解的贺容予来说,的的确确如此。
更何况,萧氏不曾疼过二哥,但她心疼。萧如月只看见萧夫人的苦楚,因为她站在萧夫人的立场上。可贺昭昭,必须站在贺容予的立场上。
这么想着,昭昭将背脊挺直了些,声音也更硬冷:“萧姑娘请回吧。倘若姑娘需要大夫或者药材,尽管和常叔开口。”
萧如月没想到她这么铁石心肠,叹了声,转身离去。但她没有放弃,转而去找了常叔求情。常叔是这家里的老人,自然计划着萧夫人,所以去求了贺容予。
但贺容予的回答和昭昭所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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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后,天气便没那么热,秋老虎逞威风也没撑太久。萧氏走那天是夜里,秋日的夜风透着冷,淅沥小雨来得猝不及防,打在渐渐变黄的叶子上。
常叔悲痛交加,命人准备处理后事。整座王府都在雨声里显得喧嚣,更吵闹的东西总是更惹人注意,但昭昭只关心角落里,安静的贺容予。
她撑伞来时,贺容予院子里没一个人伺候。书房里的灯亮着,昏黄光线里,照出一重孤影。
昭昭推开门。
“二哥。”她唤。
贺容予嗯了声,抬起头来看她,一切都如同寻常日子。
昭昭笑了声,没说起萧氏离世的只言片语,只是说:“我睡不着,所以过来找你。你给我念念书吧。”
贺容予没拒绝:“好啊。”
他给昭昭念了半个时辰的书,昭昭强撑着,想多陪他些时辰,可到底撑不住眼皮沉沉,趴在桌角进入梦乡。贺容予见状笑了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抱人回房间里睡。
放她下来时,她还不悦地皱眉。贺容予临走前,被睡梦中的人拽住手腕,只能听见她梦中低喃。
贺容予低下头,终于听清她说的话。
二哥,你还有我。
他的心肠早被淬得像铁。即便是萧氏说与他断绝关系,他也没有波动太久。他对她说的话是真心,他不要紧。那点波动或许如飞蚊点水,甚至比不上那日夜里他酒醉,她意欲吻自己时的涟漪泛得大。
世人都道中州王宠爱妹妹。但在世人的正统观念里,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再不济,也不可能任由他们走向歧途。
可他显然不是,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菩萨。
那天夜里他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和惊慌失措的掩饰,那一瞬间,有很多的念头闪过去。他可以震怒,斥责她,但他只是装作喝醉,闭上了眼。
他没有说破,已经是放任,放任她在一条歧途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