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与贺容予围炉而坐,热气氤氲,将两个人的脸都熏得有些热。
昭昭被辣到,呼着气给自己扇风,急急忙忙地灌了一杯水。
“慢一点。”贺容予给她递茶水,昭昭冲他笑。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幸福。屋外风雪交加,屋内暖融融,和最爱的人坐在一块,吃着好吃的。
昭昭感慨:“真希望五十年后,还能与二哥一道围炉而坐,听着落雪的声音吃暖锅。”
贺容予垂眸,未置可否,只给她夹菜,切片的萝卜、冬瓜,豆腐泡、菜心……将小小的瓷碗堆得满满当当。
“好了好了,吃不过来了。二哥自己吃吧。”她从氤氲的雾气里望一眼贺容予。
贺容予嗯了声,给自己夹菜。
这一顿暖锅太好吃,昭昭贪吃,一时吃撑,扶着腰在房间里散步消食,折腾了半天。也因此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到沐浴完,和贺容予共枕而眠时,又消耗了大半体力。她眼皮沉沉,抱着贺容予的腰,昏昏欲睡。
贺容予轻抚她柔顺青丝,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睡吧。”
怀中的人很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贺容予却还没睡意。
为昭昭的那句美好憧憬。五十年后。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昭昭,是纯正的菩萨。他有太多的不舍,不忍。
以她的性格,倘若他有什么事,她大抵不会独活,定然要随他而去。或许让她独活是件残忍的事,但他总是舍不得让她一道去。比起那种壮烈,他更希望昭昭能好好地活着。
第一场雪下到半夜便停了,只剩下孤风独自响。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贺容予将人从背后揽住,蹭了蹭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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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得狠了,连流年都分不清。昭昭晕头转向,就到了十二月初八,贺容予生辰的前一日。
她要学的舞还是没太大把握,虽说能一口气流畅跳下来了,但也不是次次都能熟练跳完,偶尔还是有些磕绊。主要是有些动作,昭昭十分放不开。
她刚试了一遍,又跳错了,有些懊恼地坐在地上。
贺容予不知何时进来的,轻笑声从她身后传来。昭昭警觉转头,嗔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出去。”
她练的时候不许贺容予看,结果这人一点都不守信,竟然自己进来偷看。
贺容予挑眉,被她推着出来,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子,失笑。
他也没进去,只在门口坐下。今日又落雪,风裹挟着雪往廊下吹。昭昭隔着门,看见贺容予的影子,终究叹气。
她打开门,把贺容予拉进来:“二哥耍赖。”
这么冷的天,她把人赶出去,是要他回自己屋里待着。可他倒好,在她房门口坐着,这不是耍赖是什么?明知道她会心软。
贺容予拽住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用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眼角眉梢都是笑,这是专属贺昭昭的神情。
“怎么?只许你耍赖,不许我耍赖?”贺容予额头抵着她额头,“左右你是要跳给我看的。”
“可是……要的是惊喜嘛,你现在看了,那惊喜就没了嘛。”她抵着贺容予的头轻蹭。
贺容予笑:“没事儿。”比起惊喜,他更喜欢尽在掌握的感觉。
昭昭妥协:“算了,不练了,待明日糗死你。”她故意这么说。
贺容予嗯了声,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一旁的矮榻上。
昭昭搂着他脖子,不肯放手。二哥说得对,她成日里跟他耍赖惯了。
她知道贺容予每一次过生辰都不大高兴,所以每年生辰,都会费尽心思哄他高兴。从前刚来还不知道,只隐约感觉到。后来才从常叔那儿知晓,原来贺容予从前不过生辰。
他的出生被萧氏认定是个错误。因此,那几年每到生辰,都不是件开心事。
他虽然少年老成,但那时候毕竟年纪太小,对有些事多少有些在乎。在乎自己的母亲从没给过爱,只有无尽的恨,在乎自己的出生是被人痛恨的。
但贺容予没说,那是从前的事了。
也忘了是哪一年开始,他其实高兴过生辰了。他的出生不是因为那个生他的人,而是为了要成为如今的贺容予,成为把持朝政的权臣,将这天下握在手中。他的出生,更是为了有一个小姑娘,在战乱中失去所有亲人,孤苦伶仃,被他遇见,带回来,养大,长得漂漂亮亮,再成为他的妻。
他贺容予生在世上,是为了要让她成为贺昭昭,成为自己此刻怀里烂漫可爱的人。
所以,很值得高兴,也值得庆祝,不是么?
贺容予看着她耍赖的样子,威胁道:“今日可不想折腾你,待会儿折腾狠了,明日你没力气给我送生辰礼。我可期待了许久。”
昭昭噘着嘴,故意挑刺:“二哥很想看这舞么?为什么?是不是从前在哪处看过?从此念念不忘,所以才想着让我跳给你看。”
说着说着,真把自己说酸了。
她松开手,别过脸,“算了。”
贺容予被她这转变逗笑,重点是舞么?显然不是,重点是她,是他的昭昭。
“看过确实是看过,但没有心心念念。”他叹了声,“我可以理解成,昭昭现在闹脾气,是因为想跟我求欢被拒绝,所以恼了?”
他蹲下^身,扳过她肩膀。
昭昭瞪大眼,他总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才没有。”
贺容予捧住她脸颊,低声说:“那我不拒绝了,你再求一次。”他说着,将她胳膊缠上自己脖颈。
昭昭要放下,被他抓住不让步,唇趁势吻过来。
“我求,我向昭昭求欢。”他贴着昭昭脸颊,“可以吗?一次?”
昭昭撇着嘴,不说话。
贺容予自顾自说下去:“好,那就一次。”
昭昭瞪他,被贺容予抱住后腰,往矮榻边缘拉。她惊呼了声,被贺容予托住腿侧。
贺容予抱起她,抵在架子上,旖旎的吻印在她颈侧,一大片一大片,像外头扯棉絮一般的雪。昭昭怕摔,抱紧他脖子,渐渐动情,回应。
说好的一次,贺容予说到做到。只是这一次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待叫来热水,沐浴完,再好生吃上一顿晚饭,时间也已经不早。再到入睡的时辰,昭昭拖着不肯睡,也不许贺容予睡,一定要等到子时半。
“二哥,贺你生辰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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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昭昭特意掐着这时间, 要做第一时便向他祝贺的人,贺他二十五岁生辰。他十五岁时,她来到他身边,成为贺昭昭。他二十五岁时, 她仍旧伴在他身侧, 成为他的妻。
她眸光明亮, 好似有星辰明月,照亮着他。
从前至如今,昭昭都是他的星辰、他的明月,他的光。
尽管贺容予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真听见她开口, 仍觉满腔欢喜。还未等他说些什么, 昭昭已经忙不迭地起身,去换一套为跳这支舞而备的衣裳。
既然是艳舞, 那备的衣裳自然也不能太过体面。昭昭扭扭捏捏从屏风后出来,手垂在腰前,遮挡住自己的羞涩。她身上衣裳是红色, 布料不多,上身只遮住了胸口位置,胳膊腰脖子全白花花漏在外面,下身倒是布料多些, 但也是纱裙,若隐若现,反而更添几分旖旎。
贺容予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让昭昭更觉窘迫。她虽有些许离经叛道, 倒也没这么坦然放浪。
羞涩之外, 自然还有几分欣喜。
能看自己爱的人为自己情绪变化, 自然值得欣喜。
贺容予道:“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看着她身上衣袂飘飞,隐忍着笑意。
昭昭掩嘴咳嗽了声,说:“自然,准备都准备了,自然得充分些。你赶紧坐下。”
她催促着,贺容予点头,在床侧坐下,斜靠着床头,一副等待欣赏的姿态。昭昭看他一眼,心中酝酿片刻,回忆了一番动作,而后起手,踮脚。
她手腕脚踝处都系了小金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直击人心。纱裙翩飞,好似一场旖旎梦境。
贺容予眸色渐深。
昭昭一串转身的舞步,流转到贺容予身前,媚眼如丝将绷直的脚尖从他眼前勾过,再收回,又一个转圈,往远处去了。
她注意到自己方才靠近时,贺容予喉结滑动。昭昭勾唇,压着笑,再次似蝴蝶般流转到他身前,红色纱裙从他眼前飘过,又一溜烟儿走远。
一抹细腰当真像春日柳枝,柔柔地扭动着,晃着贺容予的眼。
昭昭被他一看,心顿时乱起来,心一乱,脚下步子也跟着乱。贺容予看出她的手忙脚乱,低头噙着笑,将背脊放得更松。
待一舞跳完,昭昭额头一层薄汗。一面是因为跳舞太耗费体力,另一面自然是因为她羞赧不已。
她喘着气,回头看贺容予。还未待走近,已经被他伸手拉住,带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真好看。”他低低笑着,在她颈侧轻嗅,仿佛陶醉一般。
昭昭被他声音蛊惑,微仰着脖颈贴近他下巴,柔软的唇慢慢印上去。她用齿端轻咬了咬他,问:“与你从前看过的相比呢?”
“早忘了。”他答她的话,含住她下唇瓣,像对待珍而重之的珍宝似的,吸与吮。
呼吸很快缠绕在一起,各自的旖旎梦境也交织在一块,织成一张更大更梦幻的情网,叫人无处可逃。
忘了外头的风雪呼啸,贺容予只记得这一夜,他的小姑娘给他跳了一支舞。鲜妍的红仿佛印进他心里,余生都无法抹去。
许多年后,依稀有人记得当年上京城的秦楼楚馆之间曾流行过一支舞,名唤误周郎。
周郎误否,无人知晓。但今夜,贺郎误得彻底。
他掐着昭昭的腰,发了狠似的,仿佛要深入到灵魂所在。
要她支离破碎,再为他重塑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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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终究没能好起来,在那一年的除夕当夜撒手人寰。太傅逝世的消息传到中州王府时,昭昭正动手包饺子,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当天下午才同后厨的厨娘学了一小会儿,磕磕绊绊也能勉强算会。
只是饺子皮的大小、薄厚都不一样,每个饺子包出来的形状也不同,有大有小,有的破了皮,有的开了口,但好在勉强能凑够一锅。正要下锅煮时,太傅府上的小厮便来传话,说是太傅去了,请王爷前去府中帮忙主持大局。
太傅那儿本来就无数双眼睛盯着,若非贺容予,恐怕还真不好镇住场。贺容予与昭昭对视一眼,昭昭笑道:“二哥去吧,早去早回,饺子等你回来再吃。”
吃饺子,吃的就是个团圆二字。倘若一个人吃,她可不肯。
朝南取来他的披风,贺容予道:“嗯。”与朝南出了门。
除夕当夜也是风雪喧嚣,太傅府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多是太傅曾经的门生,有的如今在朝为官,或是追随中州王,或是追随镇南侯,尽管有愧于恩师教导,但也想腆着脸再送恩师最后一程。还有的,并未入朝为官,仍是一介布衣,散落在天涯何处,得知恩师病重时,也都尽力赶来。
朝南撑开伞,跟在贺容予身侧,贺容予躬身下马车,太傅府的管家上前迎接。太傅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为人清廉正直,府邸不大,仆役只有寥寥几个。在太傅逝世后,仆役们早痛哭过一场,此刻还未从悲伤情绪中缓解。
贺容予一面穿过朴素的庭院,一边问太傅身边伺候的管家:“可通知陛下了?”
“回中州王,已经传了消息入宫,想来陛下在赶来的路上。”
贺容予嗯了声,正欲踏进大门,却被一人拦住。那人眼圈红着,似乎丝毫不畏惧中州王的权势,“你要对老师做什么?”
贺容予轻笑:“本王能做什么?本王只是听闻太傅仙去,前来送太傅最后一程。”
那人似乎不大相信,盯着贺容予半晌。
贺容予没这么多耐心,哂笑道:“你以为你能拦住本王?今日毕竟是太傅忌日,想来你们也不想闹得事情难看吧?”
那人权衡片刻,往后退开两步,让贺容予进去。贺容予踏进大门,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这一声出后,异口同声地跟着齐齐喊:“学生送恩师,多谢恩师教导,愿恩师安息。”
随着贺容予往前的步子,这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们对贺容予有所顾忌不无道理,毕竟太傅在世时,向来看不惯贺容予的作风,与贺容予时常对着干。他们怕太傅走后,这位佞臣伺机报复。
倘若昭昭在,大抵会对他们翻一个白眼。她二哥从未记过太傅的仇,相反,其实打心底里敬佩太傅为人。
世人只觉得贺容予是多么大奸大恶,可昭昭看来,若论大奸大恶,那位已故的南州王与镇南侯,比她二哥坏多了。
管家领着贺容予进到太傅卧房,太傅此刻已安然躺在床上,面容慈祥。管家一看这场景,忍不住又抹泪。
贺容予静默看着,问道:“寿衣棺木可都备好了?”
管家点头应是,太傅在病榻缠绵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命他们准备好了一切身后事。
“既然如此,着手准备吧。”
管家应了声,话音才落,便听见通传说陛下到。天子与镇南侯前后脚赶来。
刘原脚步匆匆,面色悲戚,仿佛难以承受,看向贺容予:“王叔……”
贺容予面色平静:“太傅教导陛下多年,陛下送送太傅吧。”
赵承泽后脚进门,看了眼他们,也似乎颇为惋惜,道:“可惜,太傅实属大昭难得的人才。”
贺容予:“是啊,太傅德高望重。失去太傅,实乃大昭之不幸。”
后面官员们也陆续赶来,为太傅送行。
外头太傅的学生们还在哭,里头的官员们个个表情哀戚,似真似假,唯有贺容予一脸平静,仿佛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