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他与我情意平平,哪里就到情根深种的地步了?他分明是故意的,要让我爹觉得,就是我故意折腾。可明明就不是。”
昭昭也听得直皱眉, 叫人把那冯公子也赶走了,不许他再来。
一晃眼,便至月底。
仁慧与平阳王僵持不下, 仁慧一气之下, 铁了心要搬去城郊的三清观。平阳王被她气得不行, 放话说要与她断绝关系。
昭昭意欲劝一劝仁慧, 也没劝住。
“昭昭,你别劝我。左右我不可能嫁给他。”她心意坚决,第二日便一个人去了三清观中。
昭昭叹气,向贺容予求助,贺容予说,他们父女俩性情相像,都在气头上,不如缓一缓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昭昭看了眼外头灰沉沉的天,托着下巴感慨,分明不久前还是暖洋洋的,变得忒快了些。
至二月中,冬日寒气仍未退散,春日之气勉强露了个头,但新生与枯朽之象打得难舍难分,天气时冷时暖。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城中竟突发瘟疫。
起初只是偶有百姓感染风寒,大夫也只当普通风寒医治,抓药诊脉。可百姓们吃了药,病未见好转,甚至愈演愈烈。渐渐地,得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夫们医治不过来,也觉得奇怪。
后来郎中们便发现,这风寒传染的速度比寻常的风寒严重数倍,甚至十倍。但凡与染病之人有过近些的接触,便极易被传染。
当大家发现此事时,事态已经颇为严重,就连朝中官员都有好些感染。这样的局势之下,人心惶惶。
贺容予下令,将全城感染瘟疫的百姓们聚集到一处,隔绝与外界往来。其他民众加强防范,每日以艾草熏染屋子,注意通风,倘若有何不适,立即上报官府。
此举遏止了瘟疫的传播之势,让局势终于好转。但因是贺容予,又有风闻,说中州王是想把那些得了病的人都直接放弃,实在泯灭人性。
必要时,贺容予的确打算这么做,舍弃小部分人,保全大部分人。他不是菩萨,只是个爱好权力的奸佞,他要保全的是大局。
此番瘟疫波及之广,就连中州王府也有下人感染,府中上下都已经进行过一番检查,将那染了瘟疫之人的东西尽数销毁,到处挂着艾草。这种景象,让昭昭想起从前在北州时的日子,心神不宁。
贺容予的马车停在中州王府门前,他下马车,在门口净手后才进门。听闻贺容予回来,昭昭从院中出来,奔跑着迎接,在院门口撞上贺容予。
贺容予接住人,“小心些,这么急做什么。”
他特意换了身衣裳才过来见她,她身子并不算强健,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只能谨慎为上。
昭昭张开双臂,将人抱得紧紧的,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时常觉得胸口发闷,兴致自然也不算高。
贺容予回抱住人,“明明早上走时才见过,怎么像许久没见了似的粘人?”
昭昭听出他的调侃,吸了吸鼻子,也没松手,瓮声瓮气说:“就是想你了。”
贺容予将人搂得更紧,在她额角印上一个吻:“外头冷,进去说话。”
昭昭这才松开手,但手刚一松开,就被贺容予抓住,他与她十指相扣,并肩回屋。屋里的碳火烧得正望,金丝镂空雕鹤首的碳火笼置在榻前,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贺容予抓着昭昭的手,在笼边烘了烘,待感觉到她手心发热,这才坐下。
云芽进来将冷掉的茶水换成新温的,昭昭接过杯盏,给贺容予倒了一杯茶。这茶是去岁秋六合楼的新茶,名唤四时锦,贺容予很喜欢。
贺容予抿了口,看向昭昭。昭昭眉目微扣,他伸手抚平,笑道:“怎么小小年纪,净爱皱眉?”
昭昭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抓住他的手,问起如今外头的形势:“二哥,瘟疫很严重吗?”
贺容予知道她是有感而发,想起从前的事了。他不打算哄骗她,正色道:“还好,别担心。”
这不是假话,在他下令之后,形势已经好转许多。加之这场瘟疫还未传开,只在上京附近有所传播,的确算得上还好。倘若能一直维持住如今的情况,大夫们再研制出准确有效的药,那假以时日,这场风波便能平息。
昭昭听见这话,终于松开眉头:“我听二哥的。二哥平日里进进出出,可要仔细些。”她又叮嘱。
“好。你也得注意防范。”贺容予碰了碰她头顶。
贺容予的预想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实与料想多数有些出入。强制隔绝的确可以遏止住传播,但太医们却一直没能研制出有效的药方,因此这瘟疫也一直拖着。
当人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便会寄希望于于神明。因此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有人提出请求天子前往灵山祭天祈福,请求上苍的庇佑。
贺容予不信这些,但这是一个安抚人心的好办法,因此他准了这提议,并安排刘原尽快前往灵山祭天祈福。
灵山从前不叫灵山,是大昭开国时改的,大昭始^皇帝成宗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身在灵山之中,听见龙吟之声。梦醒后,成宗便命人来算,推算出这山中有大昭的龙脉,因此更名为灵山,从此受朝廷保护。
灵山上有一天坛,每当遇上天降灾祸时,历任皇帝便去天坛祭天祈福,向上苍祷告。若是连续数年风调雨顺,也要去向上天表达感谢。
上一次去灵山天坛,还是先帝在时,为天灾人祸去向上天请求庇佑。但上天也并未庇佑他,不久之后,先帝去世。
这天下的太平,终究是贺容予一手给的。
但天下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是先帝太过昏庸无能,于是向上天祈求时,被上天惩罚。而贺容予,仍旧只是个小人罢了。
灵山在上京城西,从上京出发,两日后可抵达。
贺容予本欲同去,刘原说:“京中不可一日无主,王叔便留在京中主持大局吧。王叔教导孤多年,孤相信孤能够顺利完成这事,毕竟这不只是为孤,而是为了天下万民。”
贺容予看着小皇帝的面容,笑道:“陛下长大了,臣很欣慰。”
于是小皇帝独自带着队伍前往灵山祈福,队伍浩浩荡荡,两日后抵达灵山山脚。路途十分顺利,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期盼着天子的顺利归来,带来好消息。
但上苍或许是打算要大昭倾覆了,他们翘首以盼等来的消息,是天子祈福之时,天降大雪,冰封灵山,而天子一时脚滑,跌落山崖。
这下子,人心更是惶恐不安起来,仿佛炸开了油锅。百姓们都以为,这是天要灭亡大昭的象征。
消息传回上京时,上京城的天似乎更暗淡了。
赵承泽在府里一人对弈,捏着白棋,唇角勾出一抹笑。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等很久,没想到这是天助他也,送来了这场瘟疫。
赵承泽落下一子,对身边亲信说:“你去找城防司副统领沈羽,请他来我府上一叙。”
亲信应是,退下。很快将消息地到沈羽手上。
“沈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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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得过赵承泽提拔,赵承泽忽然找他,他不能不去。但若是赵承泽需要他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也不会答应。
“沈大人,本侯需要沈大人一点报答。”赵承泽那双浑浊的眼睛变得更为浑浊,令人看不透。
“侯爷请说。但沈某有言在先,倘若侯爷需要沈某做的事,伤天害理,违背公义,恕沈某忘恩负义之罪。”
赵承泽笑起来,“怎么会?本侯需要沈大人帮忙之事,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可是大大的好事。沈大人想必也将中州王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吧,那些染了病的百姓们,在中州王手中,只是一枚弃子。他如此做,自然简便,但可曾想过那些人也有家庭,他们的家庭为此支离破碎。中州王所为,又何止这一件人神共愤之事呢?
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玩弄权术,专断独行,为了铲除异己,甚至不惜让幼小的天子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这样一个人,他手握着这天下,百姓们难道能过得好吗?
如今天子祈福出事,又何尝不是上天的警告呢?再这样下去,大昭的江山不保啊。”
赵承泽说得不疾不徐,说得大义凛然,好像他是那个替天行道之人。可天便是天,它从不会有任何思想,所谓的替天行道,从来只是某一些人的狼子野心。
沈羽看着赵承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赵承泽轻笑了声,继续说下去,但话锋一转,提起昭昭:“沈大人喜欢三小姐,是么?可沈大人也瞧见了,中州王说着自己宠爱妹妹,可转头却成了他的王妃。而三小姐,可怜的三小姐,她自幼被中州王带在身边,又何尝知道什么叫黑白是非。像贺容予那样手段了得人,诓骗一个小女子,何其容易,不是么?”
他悠哉起身,在房中踱步开来:“三小姐只是受了蒙骗,她需要沈大人的帮助,才会知道什么叫是非黑白啊。所以本侯想让沈大人帮忙做的事,只是与三小姐有关。”
沈羽眸珠转动,终于有所动容:“侯爷需要沈某怎么做?”
赵承泽手搭在沈羽肩上,声音放轻,在他耳边说:“本侯只需要沈大人,将三小姐带出中州王的魔爪。沈大人放心,本侯可以向你保证,本侯不会伤害三小姐的性命,更不会伤她分毫,待事情结束之后,本侯可以将三小姐赐予沈大人。”
他抛出条件,等待着沈羽的答复。
沈羽沉默着,许久,问:“侯爷是要用三小姐来威胁中州王?”
赵承泽只是笑。
他方才的话语中,漏洞百出。倘若他能用贺昭昭的性命威胁到贺容予,便证明贺容予是在乎贺昭昭的,比在乎别的东西更在乎贺昭昭。
这是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可沈羽没有仔细想。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英雄的氛围里,他要拯救一个美人,一个自己心仪的可怜的美人。
赵承泽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的肯定答复。
终于,沈羽说:“侯爷说话算话。”
“自然。”赵承泽回答。
天色昏昏沉沉,乌云笼罩在上京上空,让人心绪难平。
天子生死未卜,朝臣们议论纷纷。
“天子虽年幼,可毕竟是天子,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天子是紧要,可百姓们的安危难道不是更为紧要吗?”
……
争吵不休。
“够了。”最后还是坐在上首的贺容予冷冷出声,居高临下地扫过全场,“天子紧要,百姓自然也紧要。本王即日出发,前往京山寻找陛下,至于京中百姓的安危,便暂交由镇南侯主持大局。镇南侯意下如何?”
上京毕竟是他的势力范围,让赵承泽留在上京,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天来。可若是让他去找小皇帝,毕竟天高地远,难说会发生什么。
赵承泽表面露出遗憾的表情,内心却是笑着。他在想,贺容予啊贺容予,你最喜算计人,可没想到会自吃苦头吧。
贺容予即日便出发,出发之前,回了一趟王府与昭昭道别。
“安心,过两日我便回来。”贺容予笑说。
昭昭点头应下,与他道别:“好。二哥再见。你要保重好自己。”
贺容予留下了朝北保护她,也派了好些人手。
贺容予说的过两日,一过便过了七八日。一直没有消息,昭昭不免有些着急。她安慰自己,就这么几日,出不了什么事。
但这些日子,她的右眼皮常跳个不停,这让她心神不宁。
“许是自己没休息好。”她喃喃自语,才说罢,便接到了坏消息。
第59章
近来城中瘟疫横行, 街巷冷清寥落,商铺虽未强制关门,但也没几个客人。贺容予走前特意叮嘱昭昭,尽量别去外头, 倘若要去, 也一定远离人群, 做好防范。
贺容予不在,仁慧也不在,昭昭出门也没意思,索性待在府中闭门不出。闲暇时,她会去贺容予的书房里, 看看贺容予的字, 有时候会跟着学。
直到那日,宫中贵妃差人来递消息, 说是自己心中烦闷,想请王妃谈谈心。
刘原仍是贺容予的人,如今生死未卜, 想来这位贵妃心中惶恐不安也是寻常。昭昭设身处地地代入想了想,她如今与贵妃倒也拥有相同的心境,宫中也不是外头,不至于出什么事, 便答应了。
昭昭换了身衣裳,本要上中州王府的马车,那传话的宫人说:“贵妃娘娘知晓王妃身份尊贵, 特意派了马车, 请娘娘上车吧。”
昭昭当时有些疑惑, 但没多想, 毕竟这只是件小事。
她上了贵妃的马车,往宫中去。经过之处,所见皆是冷清的街道,即便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步履匆匆,赶着回家,不敢过多停留。与从前的繁华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昭昭心中酸涩,撂下帘子,不再多看。不知这瘟疫何时能过去,但愿不会出太大的岔子。昭昭想着,正好进宫问问太医院,如今可有研制出有效的法子。
马车一路行驶,还未至皇城,经过一处岔路时,与一着急忙慌的人撞上。那人身着军中信使服装,当即跪下磕头认罪,“小的该死,冲撞了贵人……小的实在赶时间,还望贵人原谅。”
昭昭认出他的衣服,有些激动,“恕你无罪,你可是军中信使?是军中有什么消息吗?”
那信使抬起头来,似乎才认出昭昭身份,痛哭流涕道:“原来是王妃……小的见过王妃,会王妃的话,小的的确是军中信使,正有消息要送与王妃。王妃,中州王他……不幸染了瘟疫,如今性命垂危,想见王妃一面,还请王妃随小的走吧。”
“什么?!”昭昭如遭雷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他怎么了?你快带我去。”
昭昭失了心神,跟着那信使便走。朝北从小跟着贺容予,比昭昭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都长,乍一听闻这事,也担忧不已。
马车一路往出城的方向去,因瘟疫一事,所有出城进城之人,都需仔细盘查。但对象是中州王妃,谁都不敢拦。
马车顺利出了城,昭昭抓着那信使问个不停:“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瘟疫?二哥身子向来强健,又怎么会性命垂危?”
信使低头欲泣:“小的身份卑微,也不知具体情况。”
昭昭一颗心紧紧吊着,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