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娇——林中有雾
时间:2022-09-22 16:19:08

  她虽然知道这些传闻里面水分比较大,但还是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大好。她欣赏的类型是她父亲那般,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心中怀着家国大义对同样对家人很是关心。
  梁知舟完全就是反面例子。
  但是很少人知道,在她要和梁景明定亲之前,梁知舟曾经来找过她一次。
  那是四五月里,城外槐花盛开,一串串雪白的花穗从郁郁葱葱的木叶间钻出。她带着篮子去采槐花,瞧中了一串饱满如云堆的槐花,垫着脚够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松松将槐花摘下,然后轻轻放在她的篮子当中。
  虞念清有点被吓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看向来人。
  那时的梁知舟少年气十足,挺鼻薄唇,面冠如玉,站姿松垮却肩背挺直,仿佛一株向上肆意生长的松柏。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正不知道怎么办时,就听见男人精准地叫住她的名字,“虞念清。”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月下松林间淙淙流水撞击岩石的声音,问出来的话却很直白,“你是不是要和梁景明定下婚事了?”
  这个问题有点冒犯,虞念清觉得莫名所以,但看在他是梁景明哥哥的份上,还是点点头。
  日光穿过林叶间被削减了大半,只落下一地斑驳的阴影。
  他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一双眼睛充斥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声音沙哑,“那你……你喜欢他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的面前提及喜欢。
  她觉得和一个男人提及喜欢很是奇怪,原本不准备回答,就听见男人站在原地又重复一遍“你喜欢他吗?”
  她对梁景明称不上喜欢,但肯定是有好感的,再加上小时候被梁景明救过,两个人也快要定亲,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
  所以她理所当然说“喜欢啊”然后毫无犹豫地离开。
  也不知道是为何,她往前走了百来步时,下意识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梁知舟就站在高高的槐树之下,身形不曾变动地朝她看过来。
  他的身后是灿灿阳光,是满树槐花,是长风吹来时被掀动的衣角。
  这原本应该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她却不知怎么记到了现在,甚至在旁人提起梁知舟三个字时,心中还多了一点莫名的感觉。
  她正在沉思当中,小满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姑娘,刚刚奴婢去问了如意坊的管事。管事说最近东家不在,若是有事的话需要再等等。”
  “没说去哪了?”
  小满面上有点儿古怪,“今儿像是出门了,但是明天像是唐家的公子做东,晚上的时候去醉梦楼听曲儿。”
  醉梦楼是烟花之地,楼中姑娘都是从小培养,颇有几分才情。醉梦楼便成了一些权贵消遣的地方,很是受人追捧。
  她倒是知道梁知舟以前的那些传闻,对此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才让马车回去。
  回去之后,她找了盈月过来算了算自己还余下多少钱,让盈月准备好十万两银子让她明天带着。
  她正在想十万两够不够,小满便凑过来担心地问道:“姑娘,你明天真的要去醉梦楼吗?那里面乱得很,不安全。而且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明天你叫上江流,他会些拳脚功夫。我们现在外面等着,能在外面将梁知舟拦下是最好。”若不是时间实在紧凑,虞念清也不会出此下策。
  知道明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晚上时候虞念清简单用过一些甜粥就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她先是安排人去国子监将现在的情况和虞元意说一声,之后便去了母亲钱氏那边呆了一天。
  等到暮色四合之后,她才要离开。
  “念念。”钱氏叫住她,抿了抿唇然后含笑着问:“你想要和景明成亲吗?”
  就算老夫人下令不让人将外面的那些风风雨雨传到她这边来,她还是从下人的闲谈中断断续续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眼中带了一点泪,“要是不想成亲就不成亲,就算你父亲没有回来,大不了我就带着你和元意回江南,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钱氏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双眼深深凹陷下去看着有点恐怖,但是她看过来时神情又是那样温柔。
  虞念清鼻尖一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忍住眼泪,“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我。”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露馅,便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那种难过是无法言喻的,这时候她甚至会怪起老天爷来,他们一家人明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被逼退到今天的境地?为什么非要是她们。
  心脏的位置一下下抽疼着,她攥着院门,觉得通往府门外的路真的好长好长。
  她每走一步都要用好大的力气。
  可是她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梁知舟安排好人手去找她的父亲。
  虞念清乘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去了醉梦楼。
  醉梦楼外停满了大大小小各色马车,别说是堵梁知舟了,就是她们怎么出去都是一件难事。
  她见之前的打算行不通,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一个小厮十分殷勤地过来了。他也没朝马车里看,反而对着江流问:“可是俞二爷的贵客?”
  虽然这个人长相普普通通,穿着普普通通不像是什么官家子弟。但谁不知道俞二爷交友不论出身,万一这就是哪位知己好友呢。
  江流没吭声。
  小厮极为体贴地说:“今儿这一块休整马车的地儿都被我们二爷要下了,您只管先上去,将马车交给小的们就成。上面都差不多到齐了,今儿梁家那位爷也过来了,总不好让他等着不是。“
  江流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看见车帘被掀开,自家姑娘自己下了马车。
  他便点了点头,没在敢多问。
  这种宴会上将自己养在外面的相好带上也不是没有,小厮没有怀疑,利落将马车交给同伴之后,自己则带着他们上去。
  虞念清本来还觉得女子进青楼会很奇怪,低着头生怕别人认出自己,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旁边的场景。
  醉梦楼的一楼和普通的酒楼很相似,不过大厅中间多了一个高约三尺的高台。现在高台上正有人在唱曲儿,曲儿咿咿呀呀有些韵律,却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低俗。而高台周围散落着几十张桌子,每桌几乎座无虚席,且身边都有打扮各异的姐儿陪着喝酒聊天,最大的尺度不过是男人借着喝酒的名义在姐儿的小手上摸几下。
  虞念清想着,应当是来醉梦楼的读书人比较多,大家都要脸,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都要脸了,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倒是让她想起了梁景明,眼神跟着暗了暗。
  等上了三楼,所有的喧嚣都被甩在身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隐隐的丝竹声。
  小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只留下江流和虞念清。小满从下了马车两只腿就一直在打摆子,虞念清索性让她留下。
  不过三楼所有门窗都是紧合的,两个人怎么混进去又是一件难事。
  就在这时从楼下上来一群笑闹着的姑娘,虞念清听她们说话提到了俞二,便跟在她们的最后面。
  一行人穿过走廊又转了一个弯,最后来到一道门前。领头的姑娘朝着旁边看守的人扬了扬帕子,那人便主动将门给打开,前面的人依次进入。
  虞念清的面前就只剩下绘着高山流水的巨大屏风,隐隐能够透过绢布瞧见你们攒动的人影,顿时就紧张起来。
  她捏着手中的帕子,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最后在两旁守卫有些怀疑的目光中进去。
  后面的门瞬间被关上,江流被关在门外。
  守卫亮出自己手中的刀,“舞伶之外的人,不允许进去。”
 
 
第6章 
  虞念清进去之后,才发现江流没有跟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进去。
  绕过屏风,屋里一下子变得开阔许多,中间错落摆放了三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男的多数在喝酒,旁边的姑娘则依偎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帮着添酒。
  醉梦楼是不差钱的,可屋里并未添置许多灯台,显得昏昏沉沉。轻纱随风飘动时更是影影绰绰,增添了许多暧昧的氛围。
  底下的人正热闹着,而离入口很久的台上,正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在弹曲儿。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进来的那群姑娘就排着队走到台上,长袖一挥开始跳起舞来。她们身段妖娆,腰肢细软,伴着曲儿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情。
  虞念清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思,只剩下忐忑,连头皮都开始发紧。她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扫视在场的人,想要尽快找到梁知舟逃离现在尴尬的局面。
  可看了一圈之后,发现梁知舟居然不在这里。
  她心重重一沉,甚至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专门为了引她上当?
  现在聚会的人大多正在喝酒,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其实也不容易察觉。但是虞念清刚刚环顾一周找人的样子还是落到一些人眼中,包括原本正在调戏怀中姑娘的俞二。
  俞二对醉梦楼太熟了,甚至对伶姐儿手下长得漂亮的丫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看见孤身站在台下的姑娘眼睛一亮。来人身段真真是好,虽然穿得衣服厚实而又正经,可从一些褶皱上还是可以看出身段是一等一的好。醉梦楼的姑娘那怕是清伶在穿着上都不会太束缚,衣料轻薄,美好的体态若隐若现。
  现在猛然见到一个穿着端庄又身段过分妖娆的,他心里便被勾得痒痒的,火气猛然窜了起来。就是可惜这灯火不够明亮,他不怎么能看清姑娘的脸。
  他心里啧叹了两声,便直接推开怀中的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虞念清往后退了两步,半侧过身体,抵着头时只露出小半张脸。
  俞二心头火热,举起酒杯问:“你是谁,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来,陪爷喝上两杯。”
  血液翻涌,心跳跟着加速。虞念清只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嗓子眼,她将自己的身形往后面让了让,捏着嗓子说话,“多谢,不过我不能喝酒。”
  “是不是柳妈妈交代过。”俞二满脸通红,踉跄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和柳妈妈熟悉,就是一杯酒而已,喝了又怎么样?我到时候会替你说说。”
  虞念清没说话,额头已经有汗渗出,一颗心就差没直接蹦出来。
  而后面的那些公子哥瞧见了这边发生的事,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笑闹起来,“俞二,你不行了啊,现在姑娘家都不给你面子了。”
  “是不是雄风不在了啊!”不知谁在中间说了一句。
  俞二的脸就涨得更加红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现在居然连青楼里的姑娘都看不起他。
  “今天这酒,你不喝也得喝下去!”他气得上前,就是一幅要动粗的架势。
  虞念清呼吸一顿,立即就要转身离开,找外面的江流。还没等她转身,俞二的手便已经搭上她的肩膀。
  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在此刻突显,她发现自己的肩膀动弹不得,也顾不上太多,吼了一句,“江流!”
  琵琶声戛然而停,原本或坐或站等着看笑话的人也顿时没了声音,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原本暧昧横生的宴会这时候像是突然转换成撞邪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缓慢逼近。
  也许是出自对于强大生物的本能畏惧,虞念清背部变得僵硬,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在干什么?”男声极为悦耳,有些像是月夜流淌在山林当中的淙淙水声,但是要更为醇厚。
  俞二目光也稍微清明些,“我让她陪我喝酒,她居然不给我面子!等会要好好和柳妈妈说说,这人还是要好好□□,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疼得整张脸顿时扭曲起来,嘴巴张大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虞念清顿时觉得肩膀一松,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人带着在的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她本能要站起来,谁知道男人已经走了过来,直接靠在圈椅的扶手上。
  来人应当挺高,肩背宽阔挺直,腰部劲瘦紧绷,就是有衣服的遮掩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蓄势待发的力道感。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坐姿极为闲散,一只长腿往前伸,脚上蹬着一尘不染的金纹皂靴,而另一只腿曲起抵在她前方。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都被罩在他的后面,只瞥见他的衣摆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猛兽。
  俞二张大了嘴巴,又是震惊又是后怕,“梁爷,这位是?”
  宴会上的人恨不得竖起自己的耳朵,他们当中就算不是从小跟在梁知舟后面长大的,也知道一点,梁知舟这个人对于女色过于冷情。
  他倒是去过不少青楼,点过的姑娘更多,可大多就是将人叫过来喝个茶听个曲儿,再将人原封不动送回。就因为这点,不少人还在私下里猜测,他是不是患有某方面的隐疾才就只是过过干瘾。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姑娘,貌似两人还是认识的,这可是破天荒。
  梁知舟唇边漫出笑意,越过众人看向俞二,眼神却很冷,“同你有何关系。”
  气氛冷滞下来,俞二闭上嘴巴,脸上也有几分难堪。
  “不是说喝酒的么,我也敬你一杯。”梁知舟像是想起了什么,如是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提着一个酒壶直接递到俞二面前。
  那酒足有一斛,就算是全换成了水都喝不下去,更何况这是酒,全喝完了他连命都不知道有没有。
  俞二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样不大好吧,先前是我做错了,我在这里给这位姑娘道个歉,是我有眼无珠了哈。”
  他说着弯腰,做出一副臣服的态度,样子十足恭敬。
  梁知舟没说话,其他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到。这么一来,倒是显得俞二更像是跳梁小丑。
  垂放在腿边的拳头渐渐握起,俞二满头是汗,嘴唇干涸发白,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就为了个姑娘这么下我脸?我们认识多少年,至于吗?”
  梁知舟的手叠放在膝盖上,他坐在阴暗堆里,微弱的烛火之下,一双深黑的眸子越发不可见底,“交情?拿了我账簿交给御史台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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