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很实在地一饮而尽,直到走进东宫舌根子都还是苦的,但身上的酒味倒也真淡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反倒是霍栖,面对面一说话就是一口酒气。
裴砚本就喝多了,这会儿虽靠着浓茶得以提神,但闻到旁人身上的酒气还是头晕。他不禁皱眉避了避,问霍栖:“没少喝酒是不是?”
“嗨。”霍栖惯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摆了摆手,“张宗奇喜得麟儿,非喊我去喝,实在却之不恭嘛。”
裴砚好生回忆了一下才记起张宗奇是谁:“那个翰林?你帮他买了官服的那个?”
“是啊。”霍栖道。
裴砚不觉笑了声。他没想到两个人至今还有交情,暗叹霍栖真是爱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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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楚沁见裴砚走了,又觉自己用膳没趣,索性跑去和爹娘一起用。一家三口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年初二回门的时候,一晃眼的工夫都过去三个月了,这会儿坐在一起自有不少话可说。
是以一顿早膳用得极慢,用完还又坐在桌边聊了许久。
楚沁再回到正院的时候,便已十点出头了。离着还有几丈远,她就见一窈窕的身影在院门口不安地踱着,再走近几步认出是谁,她就唤了声:“安姨娘。”
安谷玉倏然回头,匆忙福身:“娘子安好。”
楚沁打量着她面上的焦躁,和气地笑问:“有事?近来说吧。”
安谷玉低眉顺目地随她进门,楚沁下意识地又看了看,便看出她额上覆着一层微不可寻的细汗。
近来天气逐渐转暖,白日里日头足的时候是有些热的。但这会儿又到底离盛夏还早,想出汗可不容易,安姨娘这样也不知是在外站得久了,还是心里急的。
楚沁带她走进卧房,随口先吩咐清秋去上茶,继而自顾在茶榻上落座,口中道:“坐。在外等了多久了?”
“有、有大概一个时辰吧……”安姨娘低着头,答得小声,束手束脚的,也没有要落座的样子。
楚沁如今已对她没什么厌恶,看她这样就笑了:“你就这么怕我?我吃人么?”
“没有!”安姨娘惊慌失措地摇头,矢口否认。
“那快坐下。”楚沁睇了眼榻桌那边空着的一半茶榻,“有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
安姨娘这才过去坐了下来,局促不安仍写在脸上。楚沁想了想,问:“家里又出事了?是缺钱还是……”
“不是……”安姨娘死死低着头,“母亲和妹妹都好,多谢娘子记挂。”
楚沁点点头:“那是怎么了?你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别怕。”
安姨娘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踟蹰了好半晌,才茫然地望向楚沁:“妾身就是……就是想问问,妾身是不是无意中惹三郎生气了,所以三郎才让妾身搬去西院?”
楚沁听得一愣:“我有了身孕,我爹娘来了,他没跟你说?”
安姨娘点点头:“三郎说了,但是……”
楚沁听到这儿就懂了。
她爹娘来了,所以要把最好的东院留给她爹娘,这是明面上的道理。可深宅大院里时常生了不快也不会明说,就这样明里暗里地给人脸色看,让人自己去“悟”,这样的时候只看那明面上的道理便是不行的。
这也不怪安谷玉心事重,这三个月来,她都在极力地假装自己不存在,不仅不大来楚沁跟前晃,更是时时地躲着裴砚。
毫不夸张地说,她除却在后宅走动时偶然碰上过裴砚两次、开口问了个安之外,就再没跟裴砚说过话了。
越是这样不见面她就越摸不清裴砚的心思,越摸不清裴砚的心思,这一家之主突然发话让她做点什么她就越容易胡想。
退一万步说,她如今已不想去楚沁争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争不过,也念着楚沁的好,更知道楚沁是个和善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倘若无意中得罪了裴砚,她却不知情,依旧傻呵呵地这么混日子,万一哪天裴砚真动怒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她这样身份的人,没有不怕触怒家主的。
楚沁无奈地笑笑:“真的没什么。只是我爹娘搬过来了,府里院子不多,只得委屈你几日。”
安姨娘紧张道:“妾身不委屈!”
楚沁一喟,又说:“你放心吧,三郎不是那种爱拐弯抹角的人。他若真看你不顺眼,早就跟你直说了,犯不上这样吓唬你。”
“真的?”安姨娘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恢复了些,笑叹,“那就好。妾身想了两个晚上,生怕是母亲和妹妹在庄子里当差不仔细惹了是非,但又不敢问……”
这真是关心则乱。
楚沁差点没忍住直接告诉她:那个庄子上的事,裴砚根本没心思理!
这话她终是藏着没说,因为人都是有私心的,安姨娘心里就是再念她的好,也势必更偏向母亲和妹妹。她若坦白告诉她庄子上的事他们都不太管,搞不好就会被那边知道,继而稀里糊涂地惹出麻烦。
但这话虽然不能说,楚沁还是记住了安姨娘的惶恐,存了心想安抚安抚她。
下午听闻母亲又亲自去了膳房煲汤,楚沁就寻了过去。她本想打下手,但郭大娘子不肯她劳累,她干什么都会被挡。
最后她就只得找了个小木凳子坐着,伸手拽拽母亲的裙摆:“娘,一会儿等汤炖好,单独盛一碗出来给安姨娘送去,行不行?”
郭大娘子手里切着葱,闻言睨了她一眼:“你个当娘子的,和家里的妾室处得还挺好?我可听说,那是你婆母给裴三郎选的人。”
“……倒也说不上多好。”楚沁在母亲面前没什么遮掩,老老实实道,“就是过年时我帮了她一个小忙,近来她都挺乖的。如今她为着家里的一些安排心里不安生,我知道了总不好当不知道。送一碗您亲手做的汤过去,就当我这个做正室的借花献佛安抚她了。”
她说的这个道理,郭大娘子当然明白。她当了这么官家夫人,就算楚赟没妾,她看旁人家里的弯弯绕绕也看懂了,知晓这份安抚是妥当的。
但是——或许是因为女儿有着身孕,当母亲的便不免格外紧张。郭大娘子心思转起来,面上倒没显露什么,只说:“知道了,一会儿汤做好我就让人送去。”
作者有话说:
楚沁:无法理直气壮地在父母面前赖床/吃零食/点外卖/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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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炖鸡汤的方法有兴趣可以试试
有养生壶就拿养生壶炖2小时,有高压锅的话差不多半小时就行
别看做法简单,不好喝我把头都给你
哪怕是那种在冷冻柜放了很久的鸡翅鸡腿也行(没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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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砂锅丸子汤
郭大娘子做的猪肉丸子又嫩又弹,口味清淡鲜香,当宵夜吃再舒服不过。
一个时辰后, 炖好的鲜汤单盛了一盅送进西院,余下的尽给楚沁端走。
郭大娘子独自回到东院歇了歇,然后就开始胡琢磨。难得楚赟这天回来的早了些, 夫妻两个一起用晚膳时, 郭大娘子就将楚沁今日跟她说的事说了,楚赟听完没明白:“妻妾和睦, 这不是挺好?我还怕沁儿受妾室的气呢,那要是个乖巧的, 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你这是没听明白!”郭大娘子拧着眉, “沁儿可说了, 她们也说不上处得多好。可如今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她还要费心思安抚人家, 你说这是为着什么?”
一辈子没妾的楚赟还是没明白:“为着什么?”
“……”郭大娘子无可奈何, 语重心长地解释,“我有孕的时候,家里没妾, 你又没心思纳一个, 有些事忍也就忍了。可若家里有个现成的呢?若那也是你身边正儿八经有名分的人, 你熬得难受了,动不动念头?”
楚赟一怔,想了想,若有所思道:“那是说不好。”
他一辈子没纳妾, 一则是和郭大娘子合得来,二则是嫌纳妾麻烦, 虽说添个妾室没有三媒六聘那些礼数, 但万一看走眼选了个品性堪忧的总也麻烦, 所以索性不去动那个念头。
可倘若家里有那么个人——那在妻子有孕的时候, 这人能一解“所需”,又是身边有名分的,那他也说不清自己会怎样。
楚赟循着这个念头蹙起眉:“你是怕沁儿难受?”
“是啊。”郭大娘子叹息,“倘使那裴三郎真是个风流公子,这事也就罢了,我看不止我,沁儿也未见得上心。可如今他们两个郎情妾意的,沁儿又有着身孕,姑爷在这会儿宠起妾室,她能不难受?”
在郭大娘子看来,女儿既不喜欢那个妾室,却又要顾及妾室的心思,十之八九就是裴三郎已经动念头了,所以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不费心。
楚赟看看妻子:“那你怎么想?把那妾室赶回国公府去?”
“你疯了?!”郭大娘子瞪着眼拍桌子,“这是姑爷的院子,咱们过来小住,倒把人家的妾室赶走?哪有这么办事的?这不是给沁儿招祸吗?”
“那怎么办?”楚赟摊手,“咱们当岳父岳母的,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见自己的妾啊。”
“你榆木脑子!”郭大娘子瞥他,看着他那副应付不来的模样,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分析,“你听我说——我知道姑爷若去见这个安氏,那是人之常情。可看姑爷那个样子,也不是个薄心寡性的主儿。他现下本就心疼沁儿,不会愿意沁儿难过,若咱们这当岳父岳母的再待他好些,你说他行事时是不是就得多些顾忌?有的事忍忍也就算了?”
岳父岳母待他好,他就能在那种事上顾忌?
——楚赟想说,这不好使吧?
这终究也是男人,哪怕自己不纳妾,也清楚纳妾的男人心思是什么样。在这种事上,只消裴三郎动了念头,想去见安氏总会去见的。当丈夫的去见个妾又不是什么错事,不是错事他“顾忌”什么?
可这话刚倒嘴边,他却憋住了。
主要是若把楚郭氏的这个打算否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那还不如按楚郭氏的主意试试,万一有用呢?
楚赟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觉得你所言有理。”
郭大娘子便近一步拿了主意:“那你再得空去逛集淘古董的时候,也瞧瞧能不能给姑爷买些东西。其他的事,我来。”
她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吃到一半的晚膳也不接着吃了。楚赟被她这架势弄得一愣一愣的:“你干什么?”
郭大娘子头都没回:“我给姑爷也炖个汤去,炖上就回来,你先吃你的。”
“……”楚赟噎了噎,克制了几度,还是心有不甘地说了句,“我可都好长时间没喝过你炖的汤了啊!”
可他说晚了。在他克制的这片刻工夫里,郭大娘子早就走远了,根本没听到他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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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裴砚跟父亲吵了一架之后,反倒不必拖到天黑才回家了。只是太子忙得不可开交,便将一些简单的差事分到了几个侍中手里,他下了课又忙了一会儿,忙完便也天黑了。
将理好的几份公文交给太子,裴砚就准备告退。太子却叫住了他,笑道:“你娘子有孕是大喜事,但孤贺她不合适,只当贺你,新贡进东宫的东西你挑几件拿回去用吧。”
太子说完并不给裴砚推辞的机会,就让人端了东西来。太子是储君,每个月得的贡品都不少,裴砚左看右看,目光停在一只檀木盒中,迟疑再三还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开口时十分谨慎:“殿下,不知此物……”
太子点头:“拿去吧。”
他如此大方,倒让裴砚有些局促,他于是没好意思再挑别的,谢了恩便捧着那方木盒告退了。倒是太子有心,稍等了片刻就着人追了出去,又赏了些女儿家用的衣料首饰,只说是太子妃赏的。
太子妃赏楚沁,合适。
一路上,裴砚将那木盒打开了好几回,还认真琢磨了一下该怎么给楚沁。他觉得这东西她肯定喜欢,可若将送礼的过程弄得太惊喜吧……又怕惊扰她安胎!
如此这般,他下马车进门时脸上自是挂着笑,心下迫不及待地想去见楚沁。但刚迈进门槛,就听到一个声音热情道:“公子回来啦!”
裴砚定睛一瞧,候在门内的是清泉。紧接着,便见郭大娘子从门房走了出来。
郭大娘子是将汤炖好就带着清泉来门房等着了,这会儿见裴砚回来,她赶紧迎出来,裴砚连忙停住兴冲冲往正院去的脚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岳母大人。”
郭大娘子笑意盈面:“看你回来得晚,给你炖了道汤,送去沁儿那里用小炉子温着了。”
“什么?!”裴砚受宠若惊,接着就是一阵五味杂陈——忙了一天回到家竟有长辈给他炖汤,他在定国公府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赶忙道:“辛苦岳母大人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郭大娘子满面慈爱,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快去趁热用吧。”
“……好。”裴砚好歹克制住了那份酸楚,与郭大娘子一起往正院去。正院里,楚沁已盯着那只温汤的小铜炉半天了,被砂锅里飘出来的香味勾得不停地犯馋。
砂锅丸子汤,母亲做的丸子也特别好吃。这汤炖得奶白,汤里还加了粉丝……她明明晚膳吃得挺好,这会儿闻着味儿就又饿了。
她是碍于母亲送汤时说的话才没动——母亲跟她说,裴砚天天早出晚归多辛苦啊,这汤给他留着。
这话让她觉得她若先吃一口很不厚道,只得默念佛经等裴砚回家。可算等到他回来,她立刻迎了出去:“你终于回来啦!”
“想我了?”裴砚待她走近,伸手将她一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