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席格外热闹,席上除却霍栖与张宗奇还有几人,俱是张宗奇的同僚。
酒过三巡,众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早朝上的事,借着酒劲,说话也都大胆了些,有的说励王不厚道,有的说太子过于懦弱,还有的直接议论起了圣心,说皇帝只怕是后悔立三皇子卫凌为太子了。
如此一来二去,霍栖心底的那份不忿便又被激起来。张宗奇察言观色,边为他斟酒边半开玩笑地说:“这话我们都只是说个热闹,你可当心着些。你如今在东宫太子跟前当差,万一太子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就前路难卜了!”
霍栖已喝得大醉,整张脸都是红的,闻言一拍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们休要胡言!”
他说完就要栽倒,张宗奇赶紧将他扶住,他摆摆手,醉醺醺地续道:“太子殿下说了,储君之位,不是……不是想废就废的!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肆意妄为!他在这个位子上,没什么好怕,起不了大乱子!这天下……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一语既出,满座既然。
几个翰林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屏息看向霍栖。
张宗奇犹自扶着他,不动声色地探问:“这话真是太子殿下说的?”
霍栖醉眼惺忪地点头,继而又胡乱摆手道:“所以你们……你们都不许胡说!励王他……他成不了大事!”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一整个无语住了
我之前不加更不存稿的时候也没啥事儿,这几天刚说要存稿还断更债,附近几公里外的大学就出了好几个确诊
然后周边所有小区就开始全民核酸
排核酸的队还挺长,实实在在地耽误码字
生气,奥密克戎怎么还不滚啊!!!
不过周末肯定会加更的,就是天塌下来我都得把这个债给清了!!!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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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诏狱
“陛下大为光火。今日早朝时……申斥了太子。”
初夏渐暖的风里, 流言不受控制地漫开。引得街头坊间议论纷纷,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楚沁听说这个消息是在两日之后。那天裴砚鲜见的晌午就回了家,脸色却极其难看, 楚沁追问之下, 他便将近来那些流言尽与她说了,末了一叹:“陛下大为光火。今日早朝时……申斥了太子。”
楚沁紧紧抿唇。
他们几个太子侍中都是没资格去早朝的, 按身份只能在东宫议事。可这种大事,注定不可能只被留在早朝所用的宣政殿, 多半是还没下朝, 整个皇宫就都传遍了。
楚沁不禁头皮发麻:“那怎么办?”
“咱们做不了什么。”裴砚颓然摇头, “所幸……太子一贯勤勉,霍栖那日又喝了酒, 说起话来添油加醋, 也不可信。或许等陛下消了气,事情就过去了。”
“若是那样便好。”楚沁勉强安了些心。
再过两日,就连她的母亲郭大娘子与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安氏也听说这事了, 郭大娘子闻讯后眉头皱得极紧, 安氏却不明白:“妾身怎么觉着, 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她茫然地停下手中的绣活,看看郭大娘子,又看看楚沁:“若他太子之位稳固,这天下的确迟早都是他的。储君废立又关系重大, 陛下也的确不能肆意妄为……”
安氏一边说一边掰着指头数,数来数去, 觉得哪句话都是在理的。
楚沁笑叹:“道理是这样, 可这些话, 就是不能明着说的。”
尤其是那句“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虽然皇帝驾崩、储君继位, 乃是合理合法的事情,可若明着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儿子盼着当爹的早亡,那是大不孝。
况且皇帝还刚大病了一场,此时正是对生死之事最为敏感的时候,哪里听得了这个?
但裴砚说太子没说过,楚沁也是信的。太子这个人把温润与仁善都刻进了骨子里,素日行事也谨慎,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属实不像他说的。
那若真是霍栖在信口胡言——楚沁虽住着人家的宅子,心底也还是忍不住地想,很该让霍栖吃点教训。
然而,又几日过去,不仅是霍栖吃了教训,整个事情都有点往他们意想不到的局面发展了。
首先是他们听闻霍栖挨了板子。这板子不是皇帝打的,也不是太子打的,是昌宜伯爵府知道儿子惹了祸,直接向东宫告了假,把人扣在府里教训了一顿。
至此还算正常。但紧接着,皇帝下旨去行宫避暑,阖宫几乎都去,随驾名单里却独独没有太子的名字。
这样的事,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表明皇帝的态度,京中一时之间议论四起。
太子不去,如裴砚这样的太子近臣自然也不能去,可这却不影响皇帝下恩旨命重臣随行。为着从前延绵数代的交情,如今的定国公虽未入朝为官,却也得以伴驾,连带着底下的几个儿子也都同往。
如此这般,裴砚就成了唯独被丢下的那一个。
再然后,楚沁又听裴砚说,霍栖入了诏狱。
“诏狱?!”楚沁直被这两个字吓得毛骨悚然,目瞪口呆地盯了裴砚半天才问出下一句,“当真的?!”
“嗯。”裴砚面色沉沉,默了许久,又道,“陛下亲自下旨,让禁军去拿的人,昌宜伯已赶去行宫陈情了,但……”他摇摇头,“陛下在气头上,只怕是不会听。”
一派紧张里,夏日里的第一场细雨就这样落下来。那日的天色阴沉得很,沉甸甸地往下压着,闷热蔓延了大半日。
但待到雨水落下,那雨却下得淅淅沥沥的,怎么也下不畅快。楚沁坐在廊下望着满眼葱郁发呆,眼看着雨水一点点将沾染灰尘的枝叶冲洗干净,分辨不清自己心底在想些什么。
行宫之中,皇后思索再三,还是出了殿门,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去往清凉殿。还没到殿门口,就看到昌宜伯在殿檐下跪着。
看这架势不用问也知道,陛下这是没见他。皇后心下一喟,举步上前,却没底气停下来与昌宜伯多说一句话就直接迈进了殿门去。
迈进殿门的瞬间,她发觉她心底竟是慌的。她与皇帝当了二十几载情投意合的夫妻,不论是宫中紫宸殿还是行宫清凉殿的殿门她都已不知出入过多少次,但现下她竟然怕了。
因为她近来愈发觉得自己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从他上一场大病开始,她就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了。
皇后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走到内殿门口。她自婚后不多久就得了恩旨,出入天子寝殿不必通禀,二十多年来都进出自如,现下却顿住了脚,迟疑再三还是跟殿门口的宦官道了句:“帮本宫禀个话吧。”
那宦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继而躬着身子推开殿门,举步入殿:“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内殿之中,正坐于案前读书的皇帝闻言一怔,目光抬起,见皇后真在殿门外候着,心下一喟:“进来。”
皇后这才敢入殿,皇帝不作声地屏退宫人,开门见山地问她:“怎么让宫人传起话了?”
皇后低着眼帘:“臣妾怕陛下忙着,不敢搅扰。”
皇帝摇摇头,起身迎上前,引她去侧旁的茶榻上落座,又径自坐到她身旁,若无其事地笑道:“朕进来忙,一时不得空去看你。怎么,二十几年的夫妻,十几天不见就生分了?”
皇后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臣妾不曾与陛下生分,只怕是陛下心里与臣妾生分了。”
皇帝想着近来的纷扰,对她这话并不意外,舒了口气,劝道:“你不要多心。”
皇后眉目间愁绪未散:“是臣妾多心,还是陛下真动了旁的心思?”她仍那样盯着他,眸色愈发深沉,“陛下若真有别的打算,不如直言告诉臣妾与凌儿。其实……臣妾也觉得凌儿性子过于和软,陛下若想另立储君,臣妾也……”
“好了。”皇帝攥住妻子的手,截断了她的话。
二人四目相对,他缓缓摇头:“你的话不恰当,若要朕说——凌儿是处处都好,唯独性子过于和软。”
“可……”皇后急于争辩,皇帝却又抢白:“朕早与你说过,朕要磨炼他的心性,让你不要多心。”
皇后深吸气:“陛下昔日所言,可还作数?”
皇帝反问:“若不作数,你当朕现下在做什么?”
他的话掷地有声,皇后心下沉了沉,不安渐消,但担忧仍在:“他这么大了,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小儿。陛下这样逼他,何不先将事情与他说清楚,再教他该如何做就是了。”
皇帝失笑:“你这是关心则乱了。”
皇后不禁怔忪,皇帝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朝政上的事朕可以教他,性子上的事却不是说就能说通的。这些道理若只是讲给他听,哪怕他依着朕的意思去做了,心里也未见得有多少赞同,唯有逼着他自己出手,他才能迈过这一道坎儿去,打从心底生出一股狠劲儿。”
为帝王者,必须得有那股狠劲儿。慈悲对着黎民百姓,狠劲儿冲着朝中政敌。
“可是励王……”皇后还想说,就算这都是为着卫凌好,那你就这样拿励王卫冲给卫凌磨刀?
但转念,她就把这话忍住了。
她在后位上坐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就算是夫妻再恩爱,她也不会天真得一心向善了。
权力争夺之间本就填着一桩桩取舍,皇帝若要舍卫冲来给卫凌磨刀,她自然也只能选卫凌。
说到底,卫冲不是她所生。若皇帝这个当父亲的都舍得,她又凭什么说舍不得?
可皇帝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她那一划而过的善念,了然笑道:“你放心,虎毒不食子。朕虽是拿冲儿给凌儿铺路,事毕之后也不会亏了他。他的野心朕清楚,他若手里有权,凌儿便不能安心,朕到时会撤了他的实权,加食邑给他,让他舒舒服服地当个闲散亲王。这样待朕百年之后,你这个当嫡母的见了他也不必心里有愧。”
这话前面还算正经,末一句却忽而带了调笑的意味。皇后双颊骤红,咬牙道:“臣妾何时担心过这个?陛下别拿臣妾说笑!”
不及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皇帝见她宽了心,便也松了口气:“你安心回去吧。如今这个局面,朕也不好多去见你,你自己好好的,别让朕费神。”
皇后心下一声哀叹:“陛下也别操之过急。凌儿……”她无可奈何地摇头,“其实怪不得他,是咱们做爹娘的从前想得不够周全,将他护得太好了。”
“朕知道。”皇帝颔首。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便告了退。皇帝犹自在茶榻上坐了良久,继而唤了梁玉才进殿,语中再没有适才与方才皇后说话时的和气,冷声道:“去告诉昌宜伯,朕不会见他。再将太子前几日那本关于京中卫戍的折子发回去,告诉太子,既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约束不住,就不要在朕的事上多嘴。”
“诺。”梁玉才大气都不敢出地走向御案,去寻那本太子早先呈上来的奏章。
皇帝又道;“你亲自去与太子说清楚,霍栖的事朕交由他审,让他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诺。”梁玉才又应了声,捧着那本奏章便退出了殿门。太子被留在京里,他要亲自传话就得离开行宫几天,想着近来的风波,他就在出宫前将御前宫人都喊到了跟前,好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谨慎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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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山脚下的宅院里,裴煜近来春风得意。
这大概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励王得了势,他们这一干人都跟着风光。从前旁人若来登门,大多是瞧着他们定国公府的门楣,如今前来拜见的却已大多都是冲着他了。
而这于裴煜而言,只是个开始。他眼看着太子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已琢磨起了来日励王接替储位的光鲜。到时他们这些早就鞍前马后效力的便起码也是个近臣了,裴砚现在的那点得意他再也不必计较。
想起裴砚这个三弟,裴煜心里就气得很。早些日子父母前去探望却不欢而散的事他原原本本地听说了,心下只觉裴砚不识抬举,若非有太子在背后撑腰,估计父亲早就要将人拎回来揍一顿。
但,人总是会遭报应的。
裴煜现下就这样宽慰着自己说裴砚会有报应,等太子彻底失势,自有他的好果子吃。
不远处的银桂阁里,裴煜的母亲胡大娘子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情。
她自晨起就皱着眉,三个儿媳都在身边陪着她,她也难有半分笑意。
原因有二,一则是她那个逍遥成性的夫君定国公又出去云游去了,还给她丢下了一个有了身孕的小妾宁氏。她本不喜欢这宁氏,嫌宁氏眼皮子太浅又太巧言令色,可现下被丢下的宁氏日日闷在屋里哭,她怕宁氏的胎有闪失,只得耐着性子去安抚,实在烦不胜烦。
二则是,二儿媳苗氏与四儿媳谢氏明摆着愈发的不对付。
这原也是难免的,因为谢氏是皇后的本家侄女、太子的表妹,裴煜却投了励王的门。胡大娘子在裴煜向励王示好时原也犹豫过,要不要挡了他,最终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做父母的总是要放手让孩子去闯的,而且他们的人家,孩子能自己去谋差事是件好事,总比当个纨绔子弟强。
只是那个时候,胡大娘子没想到谢氏脾气这么硬,当着她的面都敢闹得妯娌不睦。而她还偏不好说谢氏什么,因为谢氏这份不痛快是为太子不忿,若她出言管教,传到皇后耳朵里,岂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去偏帮了励王?
闹到那个份上,整个定国公府的颜面就都不好看了。
胡大娘子于是只得眼看着两个儿媳在面前明争暗斗。
她们本是为了宽慰她别跟宁氏计较才来的,可苗氏堆笑说着话,谢氏就在旁边一脸不屑;等到谢氏开口,苗氏又暗地里翻白眼。
胡大娘子心中疲惫,犹豫了几番,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末了倒是她们告退之后,于氏私下里劝了劝谢氏。
于氏说:“弟妹别跟她争。这说到底是男人们之间的事,咱们内宅女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就行了,何苦自找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