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他张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此番不是寻常纳妾,而是正经八百地娶续弦夫人,故声势做得浩大隆重些。
  温府前头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谁都要感叹,那曾经爱谢家郎死去活来的温小姐,终还是嫁作他人妇了。
  垂花门内,温初弦将自己调好的最后一小斛香料交给张夕,张夕含笑接住。
  何氏喜笑颜开地说,“以后你们就是夫妻了,不必再这般来回交易了。以后在闺房中,妇人为夫君做多少香料都是使得的。”
  张夕面上有红潮,室内明烛映衬,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温芷沁亦带了红花,笑嘻嘻地推了温初弦一把,将她和张夕推到一处。温初弦神色凝重,并欢喜不起来,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经温老爷点头,张夕和温初弦同游静济寺。
  四月末大多数春花已开尽,山寺的荼蘼却还是一簇簇一群群的,香海如雪,令人心旷神怡。吮吸花香,一时可以忘忧。
  张夕和温初弦各自跪下,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磕了头,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住持要了他们的生辰八字,算了一签,签文都是大吉大利,天作之合,上上好的姻缘。
  静济寺远在前朝就有,风雨屹立,已经了上百年。
  张夕携温初弦攀山寺高峰,亲手将代表姻缘的牌子挂在了寺中那棵百年老树上。山风簌簌,掀得人衣袂翩飞。
  张夕是娶过一妻的人,因此格外会照顾人。山风微冷,他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温初弦披。
  温初弦忽然想起那日在湖心,谢灵玄也曾给她披过衣服,不知怎地很难受,恶寒。
  她像一时陷入白日梦,眼前浮现了真谢灵玄被打了一棍子、落入冰冷的河水中的场景。他无论怎样扑腾挣扎都不管用,最终溺死,生生被谋杀。
  然后鸠占鹊巢,另一个人占用了他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谢灵玄。
  她捂住口鼻,忍不住吐了出来。
  张夕始料未及,急忙取了随身清水和巾帕给她。
  他以为自己冒犯了她,“对不住温小姐,我来送聘礼、和你出游,都先经了你家父母的同意,并没存着逼婚的意思。”
  温初弦又咳嗽了几声,吹吹山风,神智渐复。她见张夕一脸挚恳,心下愧疚,都是她自己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又和张夕有什么关系了?
  她长吸了一口气,惭声说,“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
  张夕迟疑,“其实,我对你和当朝帝师的事,略有耳闻……”
  温初弦最忌旁人提及此事,“那是我之前犯下的糊涂事,现在早已忘怀了。”
  张夕问,“是真的忘怀吗?”
  温初弦点头。
  “父亲母亲已安排我与你在一块,我不会再惦记他人。”
  她如一瓣洁白的梨花般坐在青石上,诚恳而说,一颗朱色的处子之砂,若隐若现地在夏日轻薄的绉纱间。
  张夕看了几眼,知她仍是清白之身,这才欣慰。他随她坐下来,悄悄地试探过去,碰触她的五根柔荑。
  “之前答应小姐的一条街,我会如约送与小姐。还有我张家的中馈,还要小姐来主持。我真心倾慕小姐,还望小姐忘记那些负心薄幸之人,将余生交予我吧。”
  温初弦随口嗯了声。
  山花开得葳蕤,她起身摘了朵花。张夕随她过去,妇唱夫随,撇去方才的话头不谈,只说些彼此都轻松快乐的话。
  张夕偷偷唤了温初弦一声娘子,与她牵手。温初弦迟疑,终是没抗拒。
  两人虽差了八九岁,此时携手同游,却也不算膈应。
  张夕给温初弦讲起了他先妻的事,言道他先妻做衣裳、打首饰样样精通,和睦妯娌,淑慎贤良,是四邻俱夸的好媳妇,只因得了恶疾才故去,实为大憾。
  温初弦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张夕给了她金山银山的聘礼,只是想再要一个贤德妻房,她做便罢了。
  山花似霰,处处皆是明净的翠绿。
  张夕给温初弦折了开得最盛的一朵桃花,插在她鬓发间。
  一只蝴蝶被吸引着,落在温初弦微翘的鼻尖上。
  两人都怕吓跑蝴蝶,嗅闻芬芳的花香,却一动也不敢动。终于温初弦还是憋不住,打了个喷嚏,和张夕对视,会心笑起来。
  张夕沾点自豪地夸她,“我比蝴蝶还美的好妻房。”
  温初弦一怔,避过头去。
  她没有脸红,好像一辈子所有的脸红都在和谢灵玄荒唐的那几年中用光了。
  细想来,张家的婚事虽是何氏强加给她的,却也不算不合心。张夕家境殷实,是个正人君子,和他在一块并不累。
  嫁作这样的人为妇,算是她很好的归宿了。
  日子无论好坏重新开始,多好。
  回去以后,何氏将张家送来的聘礼单子给温初弦过目,实是一笔不匪的数目。再加之温家本家出的嫁妆,足够得上十里红妆。
  温初弦想到自己出嫁后,年幼的全哥儿独自在这家中,不免要受人荫蔽才能好好长大,便主动将自己的一半嫁妆留下,蓄意讨好何氏。
  何氏本来很眼红那些聘礼,见温初弦如此大方,倒严词拒绝了。
  “你嫁过去后,孝顺公公,侍奉丈夫,就是对温家最好的回报了。”
  温初弦柔眉顺目地说,“以前女儿多有冒犯母亲的地方,请母亲宽怀原谅。全哥儿尚且年幼,求母亲好好照顾他。女儿今后在夫家,会时时感激母亲。”
  何氏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回到闺房后,两个婆子送来嫁衣,叫温初弦试穿。
  猩红的嫁衣上镶嵌了波斯的红宝石,端是贵重无两,发出数不清的耀光,映得整个闺房都红渗渗的。
  温初弦以往也偷偷给自己绣过嫁衣,那时候还幻想着嫁给谢灵玄,从没想到自己成婚能这般体面喜气。
  亏了张夕特意到蜀地买来月光锦,费了十多个绣娘七天七夜的苦工,才终做成。
  她靠在缎面柔软的喜服上歇了会儿,余光忽然瞥到妆镜边的小香匣——那个呈有很多张蒙昧的情诗、在九宴山庄让她当众蒙羞的东西。
  窘困伤怀的往事又浮上心头,温初弦烦乱不已,唤丫鬟将其丢了。
  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和那人学学,断就断得干净,于是又改口叫丫鬟将小香匣烧了。
  今后身为张家妇,自不会再碰这些年少无知的羞耻东西。
  ……
  因着张夕的力捧,长安城的许多香铺都开始售贩半江红,许多年轻姑娘钟爱香料那独有的茉莉花清幽,竞相买香,几乎是人手一瓶。
  张夕毫不藏私,源源不断地将卖半江红所得金银平分给温初弦,银票实在太多,就连何氏也有几分艳羡。若张夕没娶过妻,再有官位在身,何氏都想把嫡女温芷沁嫁给他了。
  临江的一条街衢整整有一十五家香料铺子,都是张夕祖上的铺面,此番全部作为聘礼送与温初弦,兑现了当时送她一条街的承诺。
  给温初弦专门新开的那家店铺,牌匾挂了三个圆润的正楷“香染居”,开业之日,来客拥挤,络绎不绝。
  温初弦亲自过去,目睹自己的香染居开业。
  室内装潢甚是精致,笔挺林立的多宝格上摆满各色古器,各色香料被置于小格匣中,供客人往来挑选。
  想她娘亲一辈子沦落风尘,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一间铺子卖香粉,托张夕的福,竟能轻轻易易地达到,真是令人感慨万分。
  待过些时日将娘亲的骨灰迁回祖坟,一切就都圆满了。
  店铺的伙计脚夫过来讨好,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叫道,“老板娘!”
  众人嘻嘻哈哈成一团,张夕笑骂。
  温初弦也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唇角弯了弯。
  她望向自己的香染居,一股微小的平安喜乐之感缓缓涌出。
  今后,这一条街的铺子都是她的,她端着大娘子的款儿,可再也不用为银钱的事发愁了,嫁给商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了。
  她和张夕两人,虽不是一见钟情,但在以后的日子中,至少能和睦共处,这便不枉了。
  温初弦感觉自己前十七岁的年华,竟都虚度了。
  直到此刻,才终找到了点做人的真妙谛来,体味了一把事业和银钱都握在自己手上的、踏实又温暖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作者&小温:很圆满,正文完吧。
  谢灵玄:?
 
 
第14章 三人
  临江街是条繁华的街巷,街上的一十五家香铺乍然归了温初弦,大小事宜可真不少。
  成婚前的几日,温初弦整日与张夕学习经营之道,忙得应接不暇。
  张夕也乐意教,别的未婚夫妇你侬我侬,他们二人却能在账房泡上一整天,连温芷沁都戏谑他们是老夫老妻。
  香染居是温初弦最大的心血,她对里面的每一份香膏、香丸的配制都力求完美,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白日的时光常常不够用,要焚膏继晷地算账制香。
  她从前熬夜制香,总是为了些不值得的人和事,如今熬夜却实打实地为自己。
  摸着每日靠自己的香方挣来的一叠叠银票,温初弦感觉心窝里像是在流蜜。有了钱,腰杆子就是硬气。
  全哥儿该考乡试了,何氏犯了头疾去不了,温老爷懒于应付,温初弦便自行套车去送全哥儿。
  他年岁尚小,这一次本没打算能考中,不过是考来试试,是以温初弦没给他什么压力,只说些勉励的话。
  左右她现在腰包鼓,若是全哥儿一考不中,来年还能塞些钱送他去城里大学士庄先生开的私塾。有名师点拨,定然会事半功倍。
  这么计划着,温初弦实感看到了曙光,日子越过越好了。
  长安城车马鳞鳞,无上繁华。身处闹市之中,虽嘈杂刺耳,却多了几分朴朴实实的人间烟火味儿。
  考完试后,全哥儿看见路边一间不起眼的香铺,便扬起胖嘟嘟的小手,稚气团团地问,“阿姐,那间铺子,是,是不是你开的?”
  温初弦本有意炫耀自家本领,此刻正好被搔到痒处,便道,“不是,阿姐的铺子可比这个气派多了。”
  全哥儿拍手大叫好。
  温初弦扬唇微笑,她生平哪有这般得意过,必得让弟弟看看,她是怎么做长安城冉冉升起的一颗小富婆的,便叫车夫去临江街,给全哥儿走马观花地观赏她的铺子。
  香染居是街上店面最漂亮的一家,温初弦从带锁的金柜中取出账目,以及她们娘亲留下的珍贵香方。
  全哥儿问,“是不是全儿今后好好读书,也能做阿姐这样的大掌柜?”
  温初弦笑笑说,“话虽如此,可父亲母亲必定更希望你走上仕途。”
  两人说话间,正好碰上了一灰头土脸的小厮,那人见了温初弦,惊愕一声,迎面便拜。
  温初弦一时没认出来,那小厮说,“温小姐不认得小人了吗?小人是公子府上的二喜呐。”
  原是谢府的二喜。
  温初弦下意识黯淡了下,自定亲以后,她总是忌讳谢府和谢府的人,怕再度沾染以前那些难堪事。
  此刻正好碰上了,倒由不得她闪避,只客套地叙了寒温,“是你啊。”
  二喜望了一圈周围,小声和温初弦道,“我家公子明日回来。听说这一次公子在外事办得顺利,心情尚佳。温小姐若有心就明日去谢府,私下里把您的情意说出来,公子必定不会拒绝。”
  温初弦哭笑不得。想二喜还不知道,她婚事早定,如今看谢灵玄已恍如隔世了。
  全儿张开手臂,小奶包似地鼓起腮帮子,“我大姐姐要嫁给张夕哥哥为妻了,你不要瞎说话!”
  二喜顿时石化,愣在原地。
  温初弦将全哥儿揽回身后,对二喜说,“多谢小哥儿好心,只是从前的事,都已过去了。”
  二喜隔了片刻,才堪堪反应过来,怀着遗恨,磕磕绊绊地说,“温……小姐,您怎么忽然如此无情,另嫁他人?”
  温初弦平和地说,“原是我不敢高攀。希望玄哥哥将来也可以觅得佳缘,白头偕老吧。”
  二喜踯躅着,那脸色极为窘迫难堪。
  “我家公子前段时间失忆,才暂时冷落了小姐。您可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啊。”
  温初弦摇摇头,“小哥儿谵语了。”耐心耗尽,不再多言,拉了全哥儿离去。
  二喜捶足顿胸,在后面说,“温小姐!公子这些日可把你挂在嘴边,常自念叨你。你这般另嫁他人,他该有多失落?”
  温初弦只佯作没听见。
  套车回了府,温初弦心头一直乱糟糟的,不安又恶寒,被全哥儿安慰了两句,才略有好转。
  何氏说得对,谢灵玄根本与她不相配,若非她从前不顾一切地倒追于他,日子又岂会过得那样艰难?如今她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安乐幸福,万不想去破坏。
  况且,谢灵玄,有可能根本不是谢灵玄。
  隔日,张夕要和她一起去香染居对账。两人没有套车,而是相携走在街上。
  仲夏时节,柳曳翠烟。万木蓊郁,郁郁青青。香染居门口被移植了几株泪柳,千丝万绦,随炎炎夏日的热风飘舞,带来了几丝清凉。
  到了午时,温初弦见香染居门口的朱柱上有一处掉了漆,便安排工匠修补。张夕见她额上渗出细细香汗,拿巾帕擦去,笑着叫她别累着。
  沿街小贩中有人叫卖饴糖,两人便将小贩拦下来,讨买了一串。
  张夕腰缠万贯,却偏不给自己买,左右缠着温初弦要吃她的饴糖。
  两人只好共同捧着,你一口我一口,甜丝丝的糖渣儿弄得嘴角都是。
  张夕含笑给温初弦擦了擦嘴,“好了,这么大人了,也爱吃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温初弦鼓鼓嘴,腹诽你不也是。
  便在此时几行官兵涌出来,鸣锣开道,叫无关百姓躲避。
  温初弦猛地一凉,想起昨日二喜曾说那人今日回城。
  百姓们不欲惹事,纷纷躲避。
  温初弦和张夕混在众人里头,见几匹马发白如雪,精瘦如电,拉着车过去了。百姓们议论纷纷,各自又散开,喧杂起来。
  温初弦耸耸肩,正打算和张夕走,却见人来人往中,一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后头,灰扑扑的,和前方那豪华气派的阵仗比可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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