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何氏顿时脸色发黑。
  “怎么可能?”
  温初弦,她一个扬州瘦马的女儿,水性杨花的性子,臭烂的名声……谢灵玄怎么会看上她?
  她这个母亲,绝不容许自己的女儿被比下去。
  ……
  下午温初弦正在房中练字,北镇抚司的一位锦衣卫忽然来接温初弦。
  这次倒不是来找茬儿的,而是带她去大理寺狱看望张夕的。
  温老爷有些惊愕,温初弦却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已经提前梳洗妥当了。
  那人虽有百般害处,胜在还守承诺。
  温老爷不欲再与张氏有瓜葛,不想让温初弦前去。温初弦却一反之前柔顺的性子,定要和张夕去见最后一面。
  大理寺,温初弦还没进牢狱,就看见张夕一身布衣,肩上挎着一个包袱,在侧堂等她。
  他消瘦了不少,肤色也黢黑了,原本圆润的面颊露出了萧索的颧骨,下巴上生了一圈青灰的硬须。后背佝偻着,双目鱼眼珠般黯淡无光,乍一看都让人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铐镣虽已解开,却难掩新伤旧疤,和浑身那股一蹶不振的颓废。
  温初弦眼眶湿了,怔怔走到他面前。
  张夕瞧自己的丑陋样儿,愧仄地避过头去。
  “温……小姐。”
  他声线也坏了,是被拷打时生生喊坏的。
  两人相识短短月余,虽说不上有什么情深似海的感情,可温初弦之前度过的那段欣悦时光,那段能昂首挺胸、憧憬未来的日子,皆是张夕给的。
  “你……放心,我没供出你。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咱们没有做过的事,怎么能认。”
  张夕局促,张了半天嘴就挤出这么一句。
  温初弦心下更是酸涩不堪。
  “我知道。”
  张夕欲言又止,竟似哭了。
  他望向她姣好的容颜,想用手背轻抚一抚,可他手臂抖个不停,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是咱们缘分浅。”
  张夕最终长叹说。
  温初弦踮起脚尖,主动抱了他一抱。
  她甚至想吻一吻他,可旁边有锦衣卫盯梢儿,她得顾忌着世家女的颜面。
  “你接下来要去哪?”
  张夕无精打采地说,“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死罪虽免了,大理寺少卿却判我三十年流放,明日就启程去琼州,从此再不回长安了。”
  温初弦凉了半截,到那瘴疠之地流放三十年,他们此生还能再见么。
  张夕见她伤怀,勉强荏弱一笑,改口说,“好吧,三十年后我若不死,还回来长安。小姐别哭。”
  温初弦听他还打趣,破涕为笑,怅然摧心。
  外头等待的锦衣卫已不耐烦,进来催促。
  张夕无可奈何,被看押走。
  温初弦想今后与他参商永隔,生死茫茫,再会无期,便拔足追了上去。
  张夕深深望她,那目光中不仅是怜爱,更含有无尽的担忧。
  张夕抓住了最后的机会,忽然瞪大眼睛,示警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嫁给他!他,他杀了……”
  不及解释,已被差役带走。
  不要嫁给谁?
  温初弦惑然一瞬,随即明白。
  从张夕那隐忍而畏惧的神色中可以猜出,他是想说,叫她别嫁给谢灵玄么?张夕提了一个杀字,又想说谁杀了谁?
  温初弦早就猜到,香料这事不是偶然。她,张夕,哪怕是少帝,都只是台上的牵线傀儡,任幕后黑手操纵。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先杀了她的玄哥哥,又棒打鸳鸯,拆散她和张夕,毁坏她经商的香方和名声,更一把火烧了她呕心沥血经营的香铺街,连带张夕也一并发落去了琼州。
  ……几乎毁了她拥有的一切。
  温初弦感到一阵恶寒,捂腹大喘着粗气,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
  何氏从温老爷那里得知谢灵玄中意的人是温初弦后,立即给长公主写了封信。
  毕竟姻婚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长公主出面,定可叫谢灵玄回心转意。
  长公主收到信后,也没料到谢灵玄放着温婉贤德的沅儿不娶,心悦于那个不知礼节毫无德行的庶女。
  还没等长公主唤人,谢灵玄已提前出现在了长公主面前。
  只见她那从小到大恭顺、从未有违过孝道的儿子毫不避讳,直说要娶温家小姐温初弦。
  他和温初弦互通有无的书信摊在桌上,墨迹犹新,字字句句写着至死不渝。
  长公主看了,暗自咬牙切齿。
  谢灵玄解释说,“之前温小姐为了倾慕儿子,闹出了情诗的事,人尽皆知。如今温家落难,我们不能落井下石,在这时候退婚。儿子若要娶新妇,她是最好的人选。”
  长公主严肃道,“她那样的出身,怎么配你?母亲和温家夫人都决不允许。”
  谢灵玄道,“母亲,您怎么能拆人姻缘?”
  他神色幽幽,好像质问,哪有半分少年时软弱怯懦的气质。
  长公主在一瞬间感到了自己这儿子的忤逆和陌生。
  “你若一定喜欢温初弦,可以要。不过只能收房做妾,不可为妻。”
  谢灵玄淡淡,“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同娶温家两姊妹?且不说温家父母会不会答应,儿子这般做,还有人伦么。”
  长公主拍案怒道,“你既知道利弊,还执意要那庶女?从前你事事都听母亲的,如今和灵玉学得也贪图美色,忤逆不孝了是吧?”
  长公主在闺中时就是强势的性子,如今老而弥辣,声声责备如雷,直灌入耳。
  十几年来,她在这大儿子身上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无论仕途还是婚事,都得安排得严丝合缝,不能出一丝差错。
  谢灵玄无奈地笑笑,眉眼又恢复了孝顺和恭敬。
  “儿子不敢,儿子惶恐。”
  长公主厉声说,“你要以那庶女为正妻,做我谢家的主母,除非我和你父亲咽气。沅儿比那庶女出身好上千万倍,也端庄千万倍,更对你情深一片,没成婚就日日来服侍我这个婆母。你舍得辜负?”
  谢灵玄垂首,“不敢。”
  长公主追加说,“玄儿,从小到大,哪样事你不是听爹娘的?爹娘哪样事害你了?你一时沉迷在美色中,说出这等不知分寸的话来,母亲只当没听见。须知,娶妻要娶贤。”
  谢灵玄见长公主动怒,唯唯诺诺地安抚道,“母亲息怒,儿子听母亲的便是。”
  长公主这才稍稍消气。
  从小到大,这两人与其说是母子,倒更像是同袍。
  谢灵玄中探花、为帝师,皆是长公主在背后悉心指导、出谋划策之故。
  她这儿子也一向把她当成天神,但凡她说个不字,他以往是不敢反驳的。却不知怎地,落水后性情变得这般反常。
  长公主难以放心,待要再说几句温芷沅的好处,谢灵玄却信然开玩笑说,“母亲一味想让我娶温家嫡女,也得提前问问人家的意思。若是人家不答应,却又如何是好呢。”
  长公主一愣,“不可能,沅儿怎会不愿,她一直是最倾慕你的。”
  谢灵玄却默然摇头。
  “世事难料,母亲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好。”
  说罢,没有再留下别的,敬然起身拜别。
  长公主从没见过儿子这般忤逆的一面,脸色涨红,甚是不快。
  可无论如何,成婚的事,她绝不会让步。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是典型的传统式父母了,容易把自己的孩子养成妈宝
  谢狗:但我是钮祜禄谢狗[冷漠脸]。
 
 
第20章 书斋
  谢氏雄踞长安百年之久,说是累世公爵之家,其实到了灵字辈子嗣并不丰。
  论起女娃,长公主膝下有谢蕙儿,桂姨娘有谢兰儿。
  男丁便只有谢灵玄、谢灵玉,以及旁支的谢灵骐这三位哥儿。
  好在上天垂怜,子嗣虽不多,胜在出了谢灵玄这么一个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令谢家大大扬眉吐气,稳居天下第一名族。
  说来谢灵玄为人谦冲,守诚识礼,又郎艳独绝,得一副世无其二的好姿容,年纪轻轻便是帝之太师,朝之右相,不知被多少有女儿的人家惦记。
  他的两个通房黛青和云渺心里都明白,他已二十有三,婚事绝拖不过今年年关,便早早地为自己谋划起来。
  说来这两人都得过谢灵玄的宠爱,在谢府的奴婢中也有地位,原待新夫人一进门就扶为妾室的。
  偏偏一场落水风寒,谢灵玄记忆全无,性情大变,忘记了从前的主仆之谊。原来最受宠爱的云渺,在他失忆之后一次宠幸都没得到过。
  如今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云渺如何能不急。
  她本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奴婢,长得虽小有姿色却并非倾国倾情,离了夜里的那点好处,还指望男人能记她到几时。
  那日午后,阳光甚晒。
  谢灵玄在书斋里小憩,云渺打扮妥当,轻轻过去,将他手中的卷书抽走。
  只这么一细微的动作,男子缓缓睁开眼皮来,疏离地望向她。
  云渺怵了怵,“公子休息一会儿吧,仔细读久了书伤眼睛。”
  谢灵玄顺她的意思点了下头,被她扶到了罗汉榻边。他半倚在玉枕上,倦意散漫,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迷离。
  云渺将香炉搬近了些,抱扇为他扇风。香雾细细,炉中碧篆被她加了极其微量的欢合散,男人很少能拒绝。
  云渺刚要试探着解开谢灵玄的衣带,谢灵玄眼皮微阖,轻淡问了她一句,“记得你家在城南的青玉巷附近。”
  这一句来得甚是突然,云渺愣了一愣,“原来公子还记得。”
  谢灵玄道,“怎会忘记。 ”
  他短思片刻,“你家中有一花甲之年的父亲,还有一垂髫的小妹。”
  云渺点头,“当年奴婢一家快饿死了,是公子给了奴婢一口肉汤喝。从那一刻起奴婢便是公子的人,永不改变。”
  谢灵玄不在意地一笑。
  云渺嗅着欢合香,只觉得谢灵玄不醉,她已有几分醉了。望向他那萧萧肃肃的面容,爱慕之情抑制不住,低声说,“公子,今日让奴婢服侍您一次,好不好?”
  谢灵玄却依旧沉静。
  “你这副好容色,留在谢府,还真是屈才了。”
  云渺一僵。
  他平平淡淡地说,“我已命人和青玉巷的鸨-母打过招呼,待你去了之后,格外照料于你,月钱也为你开双份。你我主仆一场,就此散了吧。”
  云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颤颤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公子要赶我走吗?”
  谢灵玄瞧她涕泗横流,神色冷淡。
  待云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抬手唤了人。
  仆役将云渺拖起来,顺便将香炉里正在燃的脏东西处理掉。
  云渺以为欢合香露馅,自己才被发落,拼命地道,“公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您一定要如此无情吗?就算您要娶新夫人,难道连一个妾室都容不下吗?”
  谢灵玄挥挥手,人被仆役们拖走。
  云渺哭嚎了一路。
  黛青正在后堂浣衣,闻此暗自后怕。
  幸而她耐得住,没像云渺那般明晃晃地勾引公子,不然今日被发落的定然也有她一个。
  庆幸过后,黛青又有点落寞。
  公子此番,是真够无情的。
  云渺虽爱逢迎,到底也侍奉了他多年。如今说打发就打发了,还是发卖到青玉巷那种地方,叫人心凉。
  公子失忆了一遭,手段仿佛比从前狠了许多。
  黛青不禁念起那位即将过门的温小姐。
  公子清理通房,自然是为了她。
  只是如此明晃晃的宠爱,待那位小姐踏入这深不见底的谢府门第后,是福又是祸。
  ·
  别了张夕后,温初弦知自己的婚事被那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想要便要他想丢便丢,皆不是她能做主的……也便心灰意懒,再无以前打点香染街那般精气神。
  温芷沁气势汹汹地来找了她两次,斥责她夺抢温芷沅的婚事。
  温初弦疲于应对。
  曾几何时的她,确实想和温芷沅争夺谢灵玄,也确实做梦都想嫁给谢灵玄。此刻想来,根本就是眼瞎,痴傻的错付。
  若非她一开始执迷不悟,招惹于他,哪有现如今的无穷烦恼。
  虽然何氏和长公主还坚决不答应,温老爷却已默许把温初弦给了谢灵玄。
  谢灵玄偶尔会来探望她,并不勤,每每也只是品茶赏花,待不多时就走,也没什么逾礼的举动。且每一次都是正大光明地报知温老爷与何氏知晓的。
  他真是装得好生光风霁月。
  他瞧着是不会放过她的了,偏偏又如此不疾不徐,按部就班。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鹿斋是温府私邸中的一处藏书阁,温初弦几日来除了在阁楼上抚琴,也常往那里去散心。
  有时她正埋头读着话本,谢灵玄就会不声不息地进来,两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擒住她手中的书卷。
  温初弦抬头乜他,一字一句地警告他,“这是我温府。”
  他静宁地道,“自然知晓。”
  温初弦问,“谢相最注重名声,这般三番两次地出入温府,就不怕声名狼藉么?”
  他暗嗤了声,淡淡解释说,“距我上次见你已过去了五六日,如何算频繁出入,况且未婚夫妇相见并不违礼。”
  温初弦黯然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谢灵玄的长身微微倚在书架旁,伸手欲碰一碰她,却被她有意无意地躲过了。
  他亦不着恼,感慨说,“从前你影子似地跟我身后,一声声地唤玄哥哥,甩也甩不脱。如今却这般冷淡模样,妹妹的心意真是好生令人难以索解。”
  实话说他碰触她的感觉并不难受,微凉的温度,像雪片融化在肌肤上的感觉,宁谧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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