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她蹲在地上堆起一个小雪人,又和乐桃打了两通雪仗,才感胸中的闭塞之意略减。
  玩得正兴起时,一双茶白银纹长靴却出现在她视野中。
  温初弦怔怔抬头,见是谢灵玄来了。
  轻快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他眉间落了些碎雪糁儿,伫立在她面前,阴翳的暗影将她遮住。
  温初弦略僵。
  “你回来了?”
  谢灵玄低低嗯了声,上上下下打量她,视线黏腻而锋利。
  温初弦被他盯得发毛。
  每次他用这样的目光看她,都没什么好事。上次他指使乱马踩踏全哥儿时,也曾这般看过她。
  汐月和乐桃两人见了谢灵玄就像老鼠见了猫,拘谨地站在一旁。
  温初弦指不上她们俩,只得讪讪给自己解围。
  “我……和汐月正要打雪仗,夫君一起吗?”
  谢灵玄俯身下去,冰凉的手指眷恋地摸了摸她沾雪的眼眶。他眉目间的神色跟天边的雪雾一般,实是温柔的,却不知怎地令人毛骨悚然。
  “随我进来。”
  温初弦慢吞吞地起身,不知他要做什么,后背有点出虚汗。
  外界雪光朦朦,直衬得卧房内更加昏暗,她最不喜欢在幽闭黑暗的小空间内和他独处。
  谢灵玄随手褪了长斗篷,坐于匡床边。往日他的话很多,今日却沉静如斯。
  温初弦给他温了杯茶。他倚靠凭几,墨眉微蹙着,“今日累了,求娘子帮我捏一捏腿吧。”
  温初弦哦了声,坐在他身畔,手指轻轻掐起他的腿来。对闲窗畔,雪花在外沙沙,悄无声息地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安安静静,很是不寻常。
  温初弦替他捏了片刻,待要去揉一揉他太阳穴时,手指却忽然被他握住。
  “够了,多谢娘子。”
  “好。”
  她欲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很紧。
  两人平常这般肌肤相触,谢灵玄都是狎昵而浪浮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此刻他目光染暗,杳无一点欲色。
  “……夫君?”
  谢灵玄道,“今日在朝中,有人拿当年中进士的文章弹劾我,怀疑我是假的。”
  温初弦心下倏然一紧,双唇无声开合了两下,表面却装作茫然的样子。
  “那夫君定然平安度过吧?”
  谢灵玄专注地端详她,仿佛要从她那不诚不实的外表中,挖出她那些隐秘的情绪。空气迟滞地流着,卧房内本就暖热,此刻因两人的对峙更显烤得慌。
  “马马虎虎。不过你那玄哥哥写的文章,辞藻太过华丽,略有以文害用之嫌,一时间还真不好背。”
  温初弦听他这么说,就是平安混过去了。
  失望一瞬间涌在心头,随即她敏感地意识到……他是在刻意和她说这件事。
  她悸然一惊。
  平日里他从不跟她谈朝政的。
  难道他已怀疑她了么?
  原是前几日她发现了一些端倪,黛青写给亲人的家书,信纸质地粗糙,隐有粘稠之意,似非寻常的信笺。
  她当时便猜黛青可能并不忠心于谢灵玄,说不定是谁的细作,她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将谢灵玄是假的的消息透露给黛青。
  没想到还真如她所猜那般。
  朝中果然有人弹劾了谢灵玄。
  温初弦尽量掩盖自己那一丝丝的异样,若叫谢灵玄发觉这消息是她透出去的,等待她的一定是极恶毒的惩罚。
  她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柔若无骨靠在他怀中,“夫君平安无虞便好。”
  谢灵玄弹了下她微翘的鼻尖,“娘子可知道,若是今日我背不出来,会有什么下场么?”
  温初弦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夫君会被降官么?”
  他含蓄微笑,喃喃说,“不止哦。冒充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乃是欺君死罪,再被扣上一个科举舞弊的罪名,判个五马分尸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娘子与我可就要阴阳两隔,再无聚首之日了。”
  温初弦血管里一阵凉,五马分尸……怎么感觉他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她呢?
  她早就存了想把他灭掉的心思,他该察觉到了,他不会故意给她提供思路的。
  此刻谢灵玄五指一下一下梳拢着她的头发,直通头顶,好像五个黑窟窿,要直接把她的天灵盖贯穿。
  温初弦浑身抖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弱弱埋住他的腰,“夫君别说了,我害怕。”
  谢灵玄嗤笑,清风般温柔地轻拍她背,“我只是随口一说,娘子这般紧张做什么?娘子怕,以后朝中这些事我便不讲了。”
  温初弦嗫嚅,“……我是担心夫君。”
  谢灵玄漾起一个笑涡来,揉揉她的脑袋,“娘子放心,为了娘子,我也一定好好的。”
  温初弦随他假笑,像个僵硬的泥偶。
  忽然想起,那日黛青来给她请妾室茶的时候,谢灵玄正在看一册书。
  当时以为是普通的古卷便没察觉,此刻细想来,他那时不会就在看玄哥哥的文章吧?
  可是,他又是怎么料到朝中会有人弹劾他的呢?若说凑巧,也太说不通了。
  温初弦知道自己正在跟一个强大的对手对抗,且还是孤军奋战。
  那日她夜里偶然看见的人影,没准是玄哥哥的鬼魂……他来找她了,要她替他报仇。
  当下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情酽意浓。外面无边的雪景,是赏心悦目的陪衬。
  温初弦被他细细密密地吻着,渐渐也有几分沉醉。
  她晓得她现在是认贼作夫,但为了从他身边逃开,她只得一次次地献身,不知要献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今日也是夫妻互演的一天
 
 
第35章 红颜殒命
  说起来, 相爷商贤养的许多干女儿,都是些吃不上饭的穷苦孩子。
  他挑选这些女孩中伶俐的,到了十二岁时就给她们喂一种叫红螺花的慢性毒, 然后把她们送到各个世家去,替他刺探情报。
  解药需隔段时间就服一次,如果有哪个女孩敢背叛他, 结果唯有一个死字。
  商贤对这些女孩是主子,亦是父亲。这些年来靠此招数,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敢背叛他。
  此番, 商贤本想借黛青一举扳倒谢灵玄,却不想被谢灵玄反咬一口。
  他大为恼恨, 秘将黛青叫了来,狠狠责罚了一顿。
  黛青要服侍谢灵玄, 脸上不能留伤,商贤便叫人用针扎她身上。
  大大小小, 全是针孔。
  “贱妮子。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的了吗?竟吃里扒外。”
  黛青泪水涟涟,惶恐不已。
  干爹在她心中的威严比天重,她怎么敢递假情报?
  谢灵玄身份有异一事,她原是听温初弦说的, 若有错,那一定错在温初弦。
  商贤细加思忖之下, 觉得是黛青的身份已败露,谢灵玄和温初弦夫妇两人才合起伙来耍弄他。
  “倒是小看了这对夫妻。”
  商贤厉声问,“那谢灵玄, 确实幸了你?”
  黛青拼命地点头。
  商贤默然片刻, 既然黛青的身份已暴露了, 那就是一个废人, 再留在谢府也于他无好处。黛青毕竟是谢灵玄的妾,纳妾的文书也在,不如利用此机会,狠狠地将谢灵玄一军。
  商贤将黛青招呼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回去后,找个机会死在谢家。”
  “讹给温初弦,就说她作为主母凌虐妾室,务必把事情闹大。你死后,老夫会好好善待你那双年迈的父母。”
  ……
  他要去太后面前参一本,揭发谢氏长房夫妻那佳儿佳妇的名声下,实际上却是一对恶夫毒妇。
  ·
  黛青别了商贤后,失魂落魄地回谢府。
  她怔怔擦干眼泪,眺望天边渐渐陨落的夕阳。
  谢府中的仆婢们仍然忙忙碌碌,各自顾着各自的事情。
  黛青熟门熟路地回到水云居,见云渺正和汐月一起,笑语声声,在小湖边给夫人搭一个小秋千。
  云渺曾与她不睦,黛青前几日还把云渺当成眼中钉,琢磨着怎么除去……此时看云渺,竟也不讨厌了,甚至有种想抱一下的冲动。
  黛青木讷地走过去,如个行尸走肉。
  云渺有些狐疑,“她怎了?”
  汐月摇头不解。
  到了正堂内,温初弦正坐在凭己边调香。
  黛青双唇无声开合,哑然想叫一声夫人,却没开得了口。
  干爹对她有大恩,曾在她快饿死时候给她口饭吃。谁也救不了她,她唯有按干爹说的做。
  温初弦发觉她,“黛青?过来,帮我嗅嗅这斛鸡合香的味道。”
  黛青痴痴过去,僵硬地嗅了一下,心不在焉。
  温初弦嗔怪道,“蠢材。罢了罢了,不用你了。明晚婆婆办了场立冬小宴,你是房里的姨娘,也换身新衣裳一同去吧。”
  黛青嘴角抽搐,辛酸之意倾泻而出
  以姨娘的身份,堂堂正正吃席面吗?
  这是她平时求之不得的东西,可现在看来,也无足轻重。
  她嘶哑地说,“谢谢夫人。”
  温初弦信然嗯了声。
  半晌谢灵玄归来,温初弦起身为谢灵玄更了衣,两人说些不疼不痒的私闺话。
  黛青站在一旁,恍恍惚惚,也没心思细听他们说了什么。
  只依稀瞥见,温初弦踮起脚尖在谢灵玄耳边说悄悄话,谢灵玄报之以柔如涟漪的一笑……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凝视彼此,确实是一对佳偶,郎才女貌,极为匹配的。
  这样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光景,她好羡慕。
  她也想活着,像温初弦那样被公子捧在手心里,风光体面地活着。
  可惜再也没有希望了。
  要完成干爹交待的事,她首先要招惹温初弦,引得温初弦惩责她,然后她再按照干爹的话自戕,把凌虐妾室的名头扣在温初弦头上。
  可眼下,他们妻妾三人气氛融洽,还找不到机会。
  晚上用膳,谢灵玄破天荒地也叫黛青上了桌,三人围坐在同一张桌上。黛青故意将羹汤洒在了温初弦身上,还抢了温初弦刚要夹的一块鸡肉。
  温初弦眉目黯淡了下,不大高兴。
  谢家尊卑等级分明,冒犯主母乃是大罪。黛青垂下头,暗自吞了口泪水,静待谢灵玄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没想到谢灵玄却只轻描淡写地瞧了她一眼,“不是故意的吧?给夫人请个罪,便算了。”
  黛青很敷衍地道歉。
  温初弦不悦,却也没发作起来。谢灵玄亦不再追究此事,这茬儿便没找起来。
  三人用罢了膳,温初弦仍不爱说话,仿佛耿耿于怀方才的事,谢灵玄却也没安慰她。
  黛青听见谢灵玄对自己说,“今晚我歇在你处。”
  黛青怦然。半晌,又浑身慌冷。
  她是干爹供养大的,效忠干爹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么多年来,她更爱慕的人是公子。即便他变得喜怒无常,对她冷情,不闻不问,他还是那个温文有礼的翩翩君子,永远不会逼她做什么。可干爹却会。
  夜晚雪色一清,云开月朗,耿耿残灯黯人影。
  谢灵玄歇在她处,抱她在身上,仍如前日一般急切又激动。
  黛青淌下泪,在他的心口上一圈圈地吻着。前日他们刚刚欢好时,郎情妾意,甜蜜无限,如今她却心事重重,再也不能专注其中。
  “公子,公子。”
  她不停地呼唤他。
  谢灵玄仿佛比她更急切,牵了她的手心来,又锲而不舍地写字。
  黛青烦躁地收回自己的手,什么怪癖,都到这时候了,他为何还要这般惺惺作态?
  他方才和温初弦谈笑风生,此刻对她,却连张口说一句话都不愿么?
  谢灵玄见她缩手,空落落的,露出无辜又悲痛的神色,在月影下很是模糊。
  他紧接着又莫名其妙起来,恨然捶墙,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像是天牢某些被毒哑的犯人一样。
  黛青微悔,再次将他的下巴吻住,安慰道,“公子,您到底想说什么?”
  谢灵玄的胡子茬儿很短很硬,可黛青明明记得方才他用膳时下巴光洁,是不蓄胡须的。
  他真是奇怪,灭了灯就像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行为古怪至极。
  谢灵玄忘情地将她抱住,像是想告诉她什么,不断敲击她的后背。
  黛青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觉得以前那个温和近人、宠爱她和云渺的公子,乍然间又回来了。
  公子,他真的很令人看不透……
  辰时,天刚蒙蒙亮,黛青醒来就见枕畔的谢灵玄已经不见了。
  她抱紧被子,傻傻地吮吸了他的气息一会儿,昨夜的温存还萦绕着她。
  她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害公子,也不想跟温初弦作对。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可惜她的命不由自己。
  今日,她必须要害到温初弦。
  她已经想好了。湖面刚刚结冰,冻得还不结实,她拉着温初弦一块跳湖。
  运气好的话,她在黄泉路上找到个作伴的。运气不好,温初弦被救上去,她殒身冰湖,也算完成了干爹交予的任务。
  此举定会引起轰然大-波,招来谢府的很多人。到时她留下一封血书,控诉温初弦专横虐妾,一定可以如干爹所愿毁了佳儿佳妇的名声。
  只是,这么做太对不起公子了……
  别人她倒不在乎,主要是公子。昨晚她还和公子好事成双,今日就这般构害他,实在是良心过不去。
  当下房中无人,黛青推开卧房的小门,却猛然见谢灵玄还没走,就闲闲淡淡地坐在外堂内,啜着一杯又冷又酽的茶。
  昨夜的他情深义重,此刻天亮了,他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黛青过去,“公子,您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也不叫醒奴婢……奴婢马上为您换了热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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