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温初弦瞥了下铜镜中的自己,确实面目苍白,发丝蓬乱,弱骨瘦腰,丑极了。
  她现在还讨谢灵玄喜欢的估计只有色,这个样子去见他,他必然厌恶,她便救不成全哥儿了。
  崔妈妈给她上妆,用发油轻梳她及腰的长发。
  为了让脸蛋看起来白皙圆润些,温初弦涂了不少的玉颜膏。那膏有很强的蔷薇花香味,一股脑儿堆在脸上,呛得人直想咳嗽。
  她又额外上了一层玫瑰粉,想极力打造出那种白里透红的样子,那人喜欢这种。
  崔妈妈惋惜道,“夫人,您现在太瘦了,脸根本撑不起来妆容。”
  择衣裙时,温初弦没选择什么太富丽繁复的衣袍。左右无论多豪奢的衣袍一会儿都要被撕下来,她还不如直接穿件简单的,于谁都方便。
  水云居的大门没开,小侧门却为她开了一条小缝儿。
  汐月和乐桃正在外面等着她,此番就是由汐月带她去谢灵玄的书房。
  主仆数日不见,汐月乐桃有叙旧之意,温初弦则垂着鱼目似的双眼,径直走开。
  左右她们都是谢灵玄的走狗,和她能有什么交情,这假惺惺的旧,不叙也罢。
  汐月和乐桃都有几分尴尬,紧跟着温初弦过去了。
  她们要去的不是水云居内的小书房,而是中书府的主书房。
  那里和谢家的藏书阁连通着,曾是玄哥哥夜以继日苦读的地方,藏了玄哥哥毕生真爱的数以百计的古籍。
  如今,它们却都属于另一个人。
  没人知道温初弦心里有多恨。
  久违的谢庭园林,厅殿楼阁,朱栏画栋,绿梅盛开,端是如从前一般精致好看。
  主书房是谢府最机密之处,门前有精兵守卫,肃穆安静。一般来说,家中女眷孩童是不允靠近此处的。
  汐月和乐桃把温初弦送到正书房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书房静谧,温初弦忽然萌生退悔之意,她不知道进去以后还能不能全头全尾地出来。
  可这犹豫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她还是绝然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是熟悉的冷旃檀香,淡而尖锐,冽冽如青灯古佛边的线香,越往里走越幽深。
  缓缓转过一面屏风后,谢灵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他一身简练明净的白绢霜袍,身姿修长,静处时如深谷墨石幽兰,正持一根毛笔,专注在案上写着什么。
  温初弦伫立在他面前,嘴角抽搐了下。
  他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微滞。
  几日不见,她竟瘦成这样。
  骨瘦嶙峋,一点人色都没有。虽面上涂了厚厚的粉,还是难掩那一身的病气和萧条。
  谢灵玄顿了顿,放柔了语气,“你找我有事?”
  温初弦双眼如两泓消融的溪水,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我来,求你救救全哥儿。”
  她声腔发颤,缓慢而哽咽,每个字之间都有微微的停顿,“我错了,我向你认错。如果你还要我为你生子的话,我也答应。只求你别把那样的脏水泼到我弟弟身上,也别让他生生咳血咳死,他……才那么小。”
  她的目色黯冷而空洞,像一个大病久不愈的人,没一点精气神。
  谢灵玄没想到,仅仅十几天的禁足,就已将她折磨成这样。
  他阖上眼睛,撂下笔。
  是隐隐的针扎感。
  她的泪水,一滴滴滴在他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他的痛感越来越猛烈,像是一把锥子,将他的心搅烂。
  没有过,以前从未有过。
  他本想着,只是不让她出去罢了,衣食都给她备着,她不会怎样。他治别人,可远用过比这更恶毒千百倍的手段。
  他没料到她脆弱如斯,会变成如此形销骨立的模样。若早知道她受不了,他不会……他不会把她一个人关在那里那么久的。
  谢灵玄深深地阖了阖眼。
  温初弦见他不语,轻扣腰间的玉带,解下了自己的衣衫。细滑的绸缎从她肩上滑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
  她还在继续褪。
  谢灵玄就那么看着。
  他心软了须臾,想要阻止她,但没开口。
  他那样卑劣地绕了这么大个大圈子,不就是期待着此刻吗?
  他在假模假样什么。
  温初弦美丽的桃花眼中光泽全无,可她还是反手握住他,主动坐到了他的膝上,去碰他的唇。
  冷冽的唇瓣中,夹杂了冰冰的泪水,甜的,更咸。她的唇依旧是那么软,充满了令人着迷的味道。
  谢灵玄知自己此刻不该留恋,但他无法推开她。他贪婪地苟且在这一瞬间的温存中,这久违的肌肤相亲中。没人知道他这几日寡居在别院中,是怎么跟上了瘾似地想她的。
  那日他听见崔妈妈说她在梦里都在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心都快被妒火烧焦了。他知道,此刻的温存是他用卑鄙手段偷来的,她的手那么冷,泪那么多,她心里一定憎恨他,咒他去死。
  可他却还在悲哀地留恋,哪怕再多留一瞬。
  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仿佛是中了温初弦的毒,被她给慑住心魂了,今生就非她不可。他之前不是这么执拗的人的。
  宽大的书案上,许多卷轴、纸张被横扫而下。
  谢灵玄把她抱在书案上,痴痴问她,“你想我吗?”
  “想。”
  “想我死?”
  “……”
  “想我死也没关系。”
  谢灵玄自顾自地说着,取而代之的,是对她浑身每一寸的染指。
  温初弦如身在荆棘之中,她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蓄意将肺痨病人喝过的水给全哥儿喝,才叫全哥儿染上肺痨的。
  也是他派人去温府大闹一场,污蔑她和全哥儿不是温家的子嗣,是野种,她们姐弟俩才落到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的。
  桌上的花瓶被碰倒了,碎了满地的瓷片。
  混乱中,温初弦拾起了其中尖锐的一枚,从背后向谢灵玄的脖颈扎去,想和他同归于尽……可却被他顺手握住了纤细的手腕,缠缠绵绵,瓷片应声而落。
  原本肃穆的书房被弄得混乱不堪,温初弦悲伤地想起这里是玄哥哥最喜欢的地方啊,没准玄哥哥死了,魂儿还留在这里,可谢灵玄却要在这里玷辱她。
  谢灵玄心肠是硬的,饶是她摆出这样一副可怜样儿,还是没轻易饶过她。放她从水云居里出来本是一场交易,她既然心甘情愿地交换,此时还没付出报酬呢,他不会因为她落一两滴眼泪就停手。
  直到谢灵玄摸到她微微烫的额头时,才清醒过来。
  ……
  再醒来之时,温初弦躺在水云居宽大舒适的床榻间。床褥略有些凹陷,谢灵玄就倚在她枕畔,一下一下地抚摸她。
  他的眼睛有些落寞,迷离,怅然,柔情似水,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脉脉注视着她,也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温初弦肚子饥饿地叫了下。
  “给我点吃的。”
  她低声说,掺杂了颤抖和恐惧,仿佛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转头瞥向他,泛红的眼睑周遭亦含了交错的泪水。
  “你若想杀我,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别饿我。”
  她是最爱吃的。从前玄哥哥在时,长安城的小吃街杂食店都被两人吃遍了,她总是一遍遍地吃不耐烦。可这些日子以来,青菜和白米饭令她一直吃得不好,她时时都活在被饿死的恐惧中。
  “活活饿死……太难受了。”
  谢灵玄颇不是滋味。
  他素来是个冷情的人,却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心痛。他实在痛悔那样关她,叫她现在如此神志恍惚。
  他将她从身后抱起,柔声道,“你傻了,你才刚刚吃过,就又要吃。”
  温初弦被他倾斜地搂着,不语,只簌簌眼泪如雨流。
  谢灵玄忙改口道,“好啦,你要吃,我就喂你吃,你喜欢吃多少都行。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他挥手唤来了点瘦肉粥,却不敢给她吃太硬太辛辣的食物。温初弦拿起勺子,啪嗒啪嗒的泪珠掉在瓷碗上,碎成晶莹的数瓣,吃不下去。她确实是不饿的,可心中的恐惧却时刻告诉她,她饿。
  谢灵玄不忍,将汤匙轻轻从她手中接过来,舀了一勺,吹凉,喂给她吃。见她这般,悔意似吐信子的毒蛇,时时刻刻咬噬着他的一颗心。
  他想将来他若死,就入业火地狱,活活饿死吧,她听到他得到这样的报应,没准会开心。
  谢灵玄喂给她一口,她便乖乖吃了。喂了将近半碗,他便撂下汤匙,不再喂了。她此刻根本不饿,皆因幻觉才老说想吃饭,若吃多了必然上吐下泻。
  摸一摸她的额头,果然还有些发烫。前些日她发的那场低烧,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初弦。”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贴在她耳边问,“你冷不冷?”
  发烧的人都爱冷。
  “不冷。我热。”
  温初弦眼皮半合着,轻轻挣扎了下,“你放开我。”
  谢灵玄微放开她一些,却仍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没有超出他所能触及的范围。
  他扶了下额头。
  他做了什么。
  他明明爱她……却又为何,如此伤害她?
  他聪明一世,此时却沦为嫉妒的傀儡,如走火入魔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是无比期望自己就是谢灵玄,那样,之前她像个小影子似地追着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玄哥哥,就都是对他的。她也会心悦于他。
  谢灵玄命人拿来了些冰袋等物,又亲自给她灌了点汤药。她想睡,他就在旁一直陪着她好了,她想吃,他就拿给她。
  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不要她的臣服了,不要了。他臣服她。他亦不妄想什么孩子了,那药他吃,他一直吃下去。
  哪怕她像之前那样虚与委蛇地对他。
  温初弦喝下退烧的汤药后,又躺下了。她仿佛还有点神志不清,秀美的容颜挤出一个荏弱的笑来。谢灵玄黯然,转身欲去,却听她细细地嗫嚅了声,“……玄哥哥。”
  “你给我唱个歌谣来听听,好不好?”
  “就是你以前经常哄我睡觉的那个。”
  谢灵玄回过头来,漆黑幽深的眉睫下,映出点温暖、迷茫,又落寞的光。
  嫉妒吗?嫉妒死了。
  也该死。她又把他当成真谢灵玄的替身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次,只有一次,算是他赔还给她的。
  等她清醒了,他就掐着她的脖子指名道姓地叫她明白,她男人到底是谁。
  谢灵玄声音微凉,倚在她床畔,缓缓给她唱了起来。
  他歌声轻柔,调子宛如插上了羽翼,飘飘欲仙,愈升愈高。
  这首歌谣他唱得其实并不熟,只听过谢灵玄给她唱过一次,略有些忘词。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有意模仿谢灵玄的嗓音,好让他和谢灵玄达到完全的一模一样。可此刻,他用的却是自己本来的音色。
  沉睡中的温初弦晓得这并不是玄哥哥的声音,而是那人本来的声音。可她实在全身力气都耗尽,没法再叫他闭嘴了。
  许久谢灵玄从卧房出来,汐月和乐桃等人都在守着。
  谢灵玄道,“她发烧了,好好照顾她。”
  就只有这一句吩咐。
  汐月等人躬身领受。
  二喜奔过来,问他温家的那全哥儿怎么办。
  谢灵玄道,“也治好。”
  二喜问,“那温老爷那头……”
  那日的闲汉给温老爷留下的阴影不小,现在阖家都认为全哥儿是兰娘与别人的杂种,甚至怀疑温初弦都不是亲生的,要把她也族谱除名。
  可闲汉这件事,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它本是在朝堂上向对方泼脏水的一种手段,为了逼温初弦低头,才用在她身上。
  “公子可要还全哥儿和夫人的清白?”
  谢灵玄沉默片刻,遥望阴沉沉的天空,风无纤埃,雪无微津,细小的雪糁儿落在他手心里,片刻就融化了。
  “不必。”
  他淡淡道了句。
  她没有亲人,受尽万人排挤唾骂,会更合他心意。她被泼脏水,染上杂种的骂名,亦是他想要的。
  待她被所有人都抛弃时,就会晓得,这世上唯有他会对她好,唯有他是她的依仗。
  就像这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一样,她也在他心中。
  ·
  转眼,花奴已经来谢府数日了。
  在这种家风清正森严的大宅院里,花奴那样的出身,几乎人人唾弃,人人看不起。若非谢灵玉时时护着,她根本就在此活不下去。
  谢灵玉虽然每日都来看花奴,但绝不从她这里留宿。花奴满心以为,自己成了玉郎的人,今后就可以恩爱美满,高枕无忧了,可糟心事还是一件接着一件。
  她苦苦挽留谢灵玉,“花奴从前与玉郎的百般恩爱,玉郎对花奴发过的誓言,难道玉郎都忘了吗?”
  抛开尊卑不论,明明是她先和谢灵玉定情,然后谢灵玉才遇见温芷沅的。
  谢灵玉想起晚上的那个噩梦,难以拒绝花奴,耐心跟她解释说,“现下还不是时候,夫人正有着身孕。”
  花奴问,“难道玉郎就让我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那日在商贤手中救下了我,明明是对我有情的。此刻又对我不闻不问,何如当日从未救过我。”
  谢灵玉沮丧道,“你知道的,母亲是不允你进门的。我不能把你抬为妾室,却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也不受那商佬的欺凌。花奴,你要信我……”
  花奴点点头,梨花带雨起来。
  美人落泪,谢灵玉心口一热,忍不住上前就抱了抱她。
  两人自在群玉阁成婚后就一直分别,这还是第一次抱。
  然而便是这么短暂的一接触,谢灵玉忽听到一声冷笑,从门缝中传来。
  温芷沅的身影滑过去。
  花奴也是一惊。
  谢灵玉苦叹一声,来不及顾忌花奴,便追了上去。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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