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下人听了去,必定要笑话她。外人听了,必定要腹诽她招摇——连走路都这般忸怩作态,炫耀他们夫妻的恩爱。若长公主听了去,也要说她少廉寡耻,不知分寸。
  眼见她脸颊如潮之红,就快要急出眼泪来了,谢灵玄绵绵将她圈住,轻语道,“娘子不想铃铛发出声音被外人嗤笑了去也好办,今后就日日躺在床榻上等我,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自然没有叮当声音。抑或娘子想出门的话,就等为夫抱你出去,你不必走路,也不会发出声响来。”
  温初弦直想给他一耳光,不知他还是不是人,竟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她愈增酸苦,戴着这滥响的可恶东西,以后她是没法见人了。
  台上的《惜花记》虽好,温初弦却再没一丝一毫的兴致听了。
  ……
  半晌《惜花记》唱完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过来领赏。萧游随众人跪在底下,瞧着温初弦仿佛并不快乐似的。
  事实上,自从萧游与她接触以来,她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幸福美满,私下里总是这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游忽然有种想做她的知音,听听她的心事的冲动。
  可她自有她的丈夫在,他哪里配。
  萧游怕谢灵玄认出自己来,把头埋得低低的,混在戏班子之中,妆也没抹去。
  谢灵玄果然连正眼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扶起温初弦,“娘子可还能走路?”
  温初弦神情极度沮丧,黯然着不语。
  她微微走了两步,像个迟缓的老人一样,伴随着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叮当,叮当。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是我写过最作的男主……
 
 
第44章 端倪
  温府传来消息, 说全哥儿已经被温老爷送到了乡下一户无儿无女的家中。
  对方是个老两口,姓张,平日卖馄饨为生, 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渴望养个孩儿,全哥儿是不是痴傻他们不在乎。
  温初弦听了, 伤神半晌,心头一片冰冷,愧疚如潮水般将她吞噬。
  从此以后, 全哥儿不再姓温,而姓张。阿娘临走前叫她好好照料年幼的弟弟, 她终究要食言了。
  转念一想,若非睡在她枕畔的那人苦苦相逼, 她又怎会走到和全哥儿断绝亲情的这一步,全哥儿又怎会变得痴傻、被冠以杂种的骂名。
  滚滚恨意充塞胸臆, 想离开谢灵玄的念头空前绝后地剧烈,仿佛她浑身上下流淌的东西不是血液而是恨。
  但愿全哥儿以后可以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再不受谢灵玄的伤害。
  毕竟全哥儿已被驱逐出家门, 不再姓温了,也不是她弟弟了, 好与坏都和她再无干系。
  晨间一醒来,温初弦还惺忪着睡眼,稍微翻了个身, 就听见叮当一声脆响, 清晰直灌耳蜗, 激灵灵差点把她天灵盖都掀起来。
  是那两只银铃铛。
  温初弦顿时睡意全无, 起身,烦闷地看向脚踝,琢磨着怎么将这银箍拿掉。
  这算哪门子的生辰礼。
  催命礼还差不多。
  明净的晨光洒落,铃铛小小的两只,严丝合缝地扣在她脚踝上,银亮亮的,说实话还挺好看的。可惜它戴错了位置,生在了不该生的地方。
  趁着汐月和乐桃不在,温初弦唤云渺拿来钳子。
  云渺犹豫,“夫人,这脚镯多好看啊,您干嘛要破坏掉?”
  穷人家想送给妻子一对脚镯还买不起呢,云渺就从没有戴过如此精致的脚镯。
  温初弦沉声道,“拿来。”
  云渺无法,只得依言。
  温初弦对准铃铛和银箍窄小的连接处,不留情地钳了上去,想将银箍上的铃铛直接拧掉,免得它再发出那厌人的叮当声。
  可铁钳拧了半晌,使了十足十的力气,竟然半丝也撼动不了那铃铛。
  铃铛纹丝不动,躺在她脚踝上,静处时无声无息,却又充满恶意。
  温初弦又恼又疑,银也不是什么坚硬的材质,为何连铁钳都拧不断?看来那材料中不只是银,谢灵玄指不定还掺了什么其他废铜烂铁。
  他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坏心思,变着花样折磨她有意思吗?
  云渺见温初弦如此煮鹤焚琴,心下不免惋惜,又有些羡慕公子对温初弦的好。
  想她自己虽也服侍了公子好几年,公子可从没送过这样贵重的礼物给她。
  尤其是她重回谢府之后,从通房完全变成了丫鬟,公子连召幸她一次都没有。
  云渺道,“夫人,这里有个小锁孔,您要想摘下来,何不直接跟公子要钥匙呢?这样摘下来以后还可以再戴,您直接这样钳坏了多可惜。”
  温初弦冷呵了声,钥匙,那人倒是给她啊?他只想处处和她作对罢了。
  哪一日趁他睡着,她也给他脖颈间戴个狗链圈,然后也把钥匙丢掉,看看他这当朝右相怎样出去见人。
  眼看时辰已经到了,她该去给长公主请早安了,便只得暂时用重重裙摆将脚踝上的东西挡住,梳洗妥当,往新月阁去。
  一路上,温初弦刻意放缓了脚步,几乎一步一停。
  然铃腔里的小银丸是很灵敏的,即便她再小心,也终究做不到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近身侍奉她的仆婢听了,都略有好奇地朝她望来,温初弦羞窘交加。
  入了新月阁,温芷沅和谢灵玉夫妇也正在。温初弦一路走进来,叮铃当啷,引得众人目光一凝。
  她略略不豫,跪地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哑然,沉默在厅堂中横亘。
  “弦儿,你今日戴了什么?”
  温初弦暗暗冷汗。
  早想到有此一问。
  她强撑着,答道,“婆婆,夫君昨日送儿媳一副镯环,儿媳今日便戴了。”
  长公主哦了声,良久没说话,似乎不理解。
  温芷沅眸子低着,脸色微微有些不妙。
  温初弦看在眼里,晓得其中缘由。
  现下二房来了一个花奴姑娘,温芷沅正和谢灵玉闹不快。
  她这般明晃晃地戴着铃铛,相当于炫耀谢灵玄跟她有多恩爱,不是活生生在打温芷沅的脸吗?
  可她现在正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长公主咳了声,道,“弦儿,知道你和玄儿夫妻和睦,不过这件首饰回去还是摘了吧,你一个长房主母,戴之轻浮不像话。”
  温初弦嗫嚅道,“是。儿媳一定。”
  她能说什么,说谢灵玄故意扣在她脚踝上羞辱她的吗?
  谢灵玄名声太好,人人都知道谢灵玄是正人君子,她若那么说不但越描越黑,别人还会以为她矫情卖乖。
  出了新月阁,丫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捂着嘴巴像是在说什么。府中仆婢都知道,长房夫人搔首弄姿,嫁了个好郎君就肤浅地炫耀。
  温初弦觉得呕心,头也不回地回了水云居,再不想见人。
  谢灵玄是什么坏毒东西变的,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做记号。他给她身上戴这种招摇作响之物,可问过她的意思吗?
  虽说是给她的生辰礼,却皆凭借他的喜好,强行加给她的。
  下午温初弦依旧在清凉阁看戏。她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繁冗的衣裙将她的双脚牢牢遮住,只要纹丝不动,铃铛就不会聒噪。
  昨日唱樊盈盈的那小青衣今日还在,温初弦有意观察了两眼,确实,肩膀宽阔,喉结若隐若现,是个男人。
  没想到在梨园行当里男人扮上女子,竟一点也不违和。
  她一时异想天开,若她也穿上戏服,扮上老旦,是不是外人也认不出来她是个女人?
  这样,她就算跟随戏班从谢府溜出去,或许也没人知道。
  温初弦眨了眨眼,刚要细忖这个念头,脚踝上的银铃却似一副枷锁似的,及时发出叮叮几声,将她从幻想中拽回来。
  萧游昨日乍然见温初弦,没有准备,情绪上有些失态。今日他已调整了情绪,唱腔更加行云流水,珠圆玉润。
  他有许多话要对温小姐说,但却只能依靠绵绵唱腔,以戏代语。
  两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虽见面却不识。
  半晌曲终人散,众伶过去领赏。
  温小姐今日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躺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但她又怔怔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似藏有深深的心事。
  “先退下吧。”
  她说。
  戏唱完了,她只叫众伶先走,自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游随众人而去,却猛然又听见她说,“那一位唱樊盈盈的角儿留下。”
  萧游骤然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温初弦坐在美人榻上,与他对望。
  他还佩着摇曳的流苏,脸上染着粉红的胭脂,画过的眉异常清晰,一副女裙钗模样。
  萧游太阳穴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在极度紧张之下,自然而生的痛。
  她刻意唤住了他……有什么事呢?
  过一会儿,只听她淡淡夸赞说,“你唱得很好听。”
  身边的侍女过来,给他送上一小块黄金,是她额外打赏给他的。
  萧游定定神,受宠若惊,伸手接了。
  她找他居然只有这事。
  不过也是,他是给她唱戏的伶人,她除了打赏外,还能有什么其他话要跟他说呢?
  萧游低头道,“多谢夫人。”
  温初弦嗯了声,闭目养神。
  隔了一会儿,见他还站在原地没走,略略惊讶。
  “你认识我吗?”
  萧游知自己现在应该隐藏身份,但当着她的面,他好似完全丧失了说谎的能力。
  他抿抿唇,“小人有幸,见过夫人一面。”
  遂将那日在群玉阁的偶遇说了。
  温初弦深深哦了一声,道,“先生原来就是那位说书人。”
  她杏眸流转,牵动沉思,仿佛要说的并不只是这个,却顾左右而言他,一张檀口将开未开,欲语还休。
  萧游注意到,她周围有大小六七个侍女,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
  最终,她只笑了下,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先生的戏唱得好,话本也写得好,还盼着先生写出更多话本来,无聊时解闷。”
  萧游拱手,“多谢夫人错爱。”
  新话本他自然是有,还是为她一个人写的,但这种场合却并不能说,更怕说多了惹她厌烦,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窥视狂。
  他自问一直很敬重她,这些日虽追逐于她,却不曾暗地里亵渎过她一分。
  两人身份有别,话头也就到底为止了。
  温初弦叹了声,秀雅柔弱的身子婀婀娜娜地起来,伴随铃铛的轻响,被丫鬟搀着回房了。
  那铃音萧游认得,是她夫君送给她的,她还真是喜欢,一直不离身地佩戴着。
  萧游莫名涌上一股挫败和酸涩之意。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作多情,竟自然而然想到了这句诗。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奢求更多,能看她几眼,和她如此近距离地说话,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了。他该学会知足。
  ……她是有丈夫的人。
  萧游恍恍惚惚,听温初弦临走前说,“记得你们戏班子要一直在这里唱七天,明日-你还唱樊盈盈吧。”
  萧游立即答应她,“是!”
  当然了,他能见她的时光那么短暂,只有须臾的七日,他无比珍惜,每天下午都是第一个到这边来搭台子的。
  温初弦走后,云渺欢喜地说,“阿兄真有几分本事,唱戏得了夫人的喜欢,以后可有享用不尽的金银了,你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写话本子了。”
  萧游有几分自得,随即岔开话头,“你和夫人告好了假了吗?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云渺道,“当然。”
  兄妹俩要往长安城的相国商氏府邸走一趟。
  他们一直在找寻自己的亲生父亲,近来萧游去典当行,典当行老板意外发现他身上的一块玉佩乃是商府所出。萧游和云渺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就商府中人。
  所以他们今日是往商府去,找商贤大老爷认亲的。
  如果认亲成功,兄妹俩就不必这般为奴为婢地过活了。
  甚至……萧游天真地妄想了下,他没准会和谢灵玄获得同样的地位,都是世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下意识要和谢灵玄比。
  萧游洗掉了脸上艳丽的妆容,和云渺破例奢侈了一把,雇辆马车,往商府去。
  兄妹俩的心情都很紧张,毕竟就要见到十几年都没相认的爹爹了,也不知爹爹会不会认他们?
  至商府的三兽大门之前,萧游和云渺说清了自己的情况,还将玉佩信物奉上,烦劳护卫去通传。
  护卫狐疑而鄙夷地打量他们二人片刻,前去通传。半晌归来,却直接将他们摔了出去。
  那块玉佩,也被丢在地上,摔个两半。
  “我们老爷说了,不认识什么萧娘,更没送出去过什么玉。你们两个识相的赶紧滚,招摇撞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云渺哎呦一声跌在青砖地上,摔破了手肘。萧游将妹妹扶起来,又拾起碎玉,又急又气。
  “烦劳您再去通传一声!萧娘是我们娘亲的名字,十几年前她做过贵府的婢女,后生了重病被赶出去,我们都是萧娘之子,确实是来认亲的……”
  护卫早已听得不耐烦,再次推了萧游一把。
  “啰嗦什么!再不滚就送你们去见官!”
  萧游既要护着妹妹,又要护着手中碎玉片,左支右绌,被推得踉跄连连。
  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却好像撞上了人,那人从背后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摔倒。
  “这是怎么了?”
  悠长,而好奇的一问。
  护卫立时瞪大眼睛,跪地拱手道,“小人不知谢相大驾,冒犯了您,还请谢相恕罪!”
  萧游回过头去,见身后男子清俊平和,正是谢灵玄。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灵玄,一时舌头紧绷,不知该说什么。古怪的滋味涌上心头,见到谢灵玄,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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