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玄轻淡笑笑,“这一位小兄弟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驱逐他?”
视线缓缓移动,睨见了摔在地上的人儿,略略讶然,“云渺,你怎么也在这儿?”
云渺骤然见了自家公子,如老鼠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萧游费了半天劲儿才定下神来,道,“谢公子,我们是……”
谢灵玄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你仿佛是群玉阁的那位话本先生,是吧?”
都说贵人多忘事,萧游没想到他记性如此好。
“是。”
谢灵玄道,“怎么,今日又来商府收集灵感了?”
萧游低下头,挤出一个笑来,“贵人揶揄了。”
护卫不想让不清不楚的人扰了贵客,便客客气气地请谢灵玄进去。
谢灵玄冲萧游一颔首,礼数周全地道,“若是在谢府,必定请您入府喝一杯茶,叙叙寒温。今日在别家主人的府邸前,多有不便,便先行一步了。”
萧游道,“是,贵人先行。”
待谢灵玄走了,云渺出了一身冷汗,才长长舒了口气。
“阿兄,公子怎么会在这儿?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萧游不答。
刚才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谢灵玄也都是和颜悦色地和他说的,可不知怎地,就是让人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那人虽然清正醇雅,却自有种说不出的气场在里面。
他摇摇脑袋,迅速拉起妹妹,道,“走,咱们先走。”
……
谢灵玄入得商府,和护卫闲谈两句。
护卫道,“叫右相爷见笑了,那两人自称是我家老爷失散在外的孩儿,乃是前来认亲的。老爷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打秋风的,便叫小人给轰走了,惊扰了右相爷,您千万莫怪。”
谢灵玄道,“原来如此。”
清思片刻,平和说,“瞧他们年岁尚小,倒也不必如此苛刻,伤了人就不好了。”
护卫连声道,“是,是。右相爷菩萨心肠,您既如此说,小人以后把他们赶走就是了,不敢伤人,不敢伤人。”
谢灵玄嗯了声,转入正堂,商贤已等他良久。
商贤迎上来,“因着上次的隔阂,老朽一直没能请右相一叙,今日您肯赏光,实在不胜荣幸。”
商贤之言,自是指上次谢灵玄因商子祯欺辱温芷沅,而弹劾他的那件事情。
谢灵玄风光霁月地说,“左相爷何必当真,上次只因子祯世弟贪玩,犯下了点小错,我受母之命才不得不递了折子上去,实际上并无刻意为难贵府之意。摆宴相邀,实在不必。”
商贤哈哈大笑,“那太好了。上次老朽在府上摆宴请长公主和您,没见您赏光前来,心里一直犯嘀咕。这下听您这么说,终于能放心了。”
当下两人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
商贤早怀疑眼前这谢灵玄不是真的,便道,“您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您,谢灵玉却不能。他虽是您名义上的弟弟,我却是您更得力的伙伴。若您舍了那层亲情,和老朽结盟,朝中可再无人能和咱二人匹敌。”
那真正的谢灵玄,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儒生。商贤打死也不信,那榆木疙瘩能一夜之间开窍,变得如此狡诈多端。
唯一的可能,就是真正的谢灵玄被一个与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容、声音的人给代替了。
商贤的老眼习惯性地眯成一条缝儿,以此试探。
谢灵玄清朗一笑,呷了口酒,却并没急着否认,或拒绝。
“我与左相爷同在朝为官,都为陛下效力,说什么结盟不结盟的话,却是见外了。”
商贤不想听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可也不能逼着谢灵玄背弃母亲和弟弟,为他所用。
欲再问谢灵玄,谢灵玄却只说饭桌上不提国事。
商贤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只得暂且撇去此节不提,说些酒肉之语。
想把现在这位谢公子的底细摸清,却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温芷沅自有了身孕后,害喜一直害得厉害。长公主怜惜她,给她备了许多滋补之物,又劝她千万不要跟花奴那通房置气,动了胎气可大大不妙。
听闻前日谢灵玉因花奴跟温芷沅生了一场气,长公主把谢灵玉叫过来,又训责了一通。
谢灵玉气头过去,也晓得妻子怀着身孕辛苦,回去给温芷沅道了个歉,夫妻两人晚上又睡到了一块去。
可无论怎么样,花奴就像他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提不得碰不得,否则就要被扎得满手是伤。
二房夫妻闹龃龉的同时,温初弦和谢灵玄两人恩爱的名头却远扬了出去。
都知温家小姐得夫君宠爱,在脚踝上佩铃铛,走路叮当脆响,摇曳生姿,是夫君的掌心宝贝……许多年轻夫人争相效仿,都买起铃铛脚镯来,一时间长安城的铃铛尤其是银铃铛几乎卖尽。
温初弦听了,引以为耻。
只要那人有心,多卑劣的恶行都能被宣扬成佳话。
晚上温初弦正调了各色颜料准备作画,谢灵玄却回来了。温初弦心中不喜,也不起身理会他。
谢灵玄走将过来,身上沾了些酒气,一闻就是刚和人饮过宴。他用手中佛珠的流苏轻撩她的脸,弄得温初弦拿笔不稳,宣纸上的樱桃画得走样。
他随手将她手下的画团成废纸,“樱桃有什么好画的。”
灭了灯,将她抱起来丢在榻边,倾身覆了上来。
温初弦嘤然有声,艰难地维持呼吸,双手被他禁锢在耳畔两侧,左右动弹不得。
她还惦记着全哥儿的仇,簌簌发抖,死也不想让他碰,可周身的衣服却已褪了大半了。
脚上的铃铛如在风浪之中疯狂作响,仿佛是在代替温初弦求救出声,可却被淹没在一片爱憎之间,徒然挣扎。
温初弦无法,忍痛咬破了舌头,违和的血腥味弥漫在柔情荡漾的拥吻中,终于引得面前男子停了下来。
谢灵玄在黑暗中问她,“怎么了?”
他秉烛,挑起她的下颚来观赏她的脸,瞧出是她自己咬的。
温初弦睫羽轻颤,委屈地掩了掩衣衫,躲到床角深处。
灯烛的明光源泉下,谢灵玄眉眼含有欲色,恰似一池春水,凝视于她,多情却又无情。他柔声安慰她,“对不住,今日酒喝得有点多,是我粗鲁了。”
放了一句软话,他便自然而然地靠近她,将她从床角带了回来。温初弦被他揽着,如被一片轻缓的羽毛携带,可他又说了句忒恶忒恶的话,“……不过下次,你要是再敢用这种办法逼我停下,我就把你舌头拔下来。”
温初弦头皮发麻,随口扯谎道,“我小日子来了,没法……”
谢灵玄哦地尾音上扬了声,“真的假的?”
他将她放开,平视于面前。
“那解开亵衣来,我看看。”
温初弦难堪,别说她没来小日子,就算小日子真来了,也不能宽衣解带给他看啊。
她忍耐极大的屈辱,怒目而视,“变-态,你还是不是人?”
谢灵玄鄙笑,慢慢品咂,“骗我,是吧。”
他起了玩的兴致,懒洋洋地靠在身后软枕上,“娘子若不愿,我自然不会逼你。只消得你把外袍递了给我,我去书房就寝便是。”
他现在衣袍还半褪未褪着,漆发垂着,醉眼迷旖,一副轻浪样儿。
温初弦不齿连连,哼了声,抬手欲将地上的衣袍拾了给他,却听谢灵玄说,“叼。”
他淡淡开口恰如和煦的柔风和溪流,其含义却拮据傲慢,不堪至极。
那串檀香佛珠,还套在他手腕上。
呸。佛相蛇心。
温初弦羞愤道,“你做梦。”
谢灵玄报之以欢洽一笑,将她重新勾过来,“那娘子就乖乖陪我睡吧。”
他放诞无礼地捏了她一下,是对刚才她反抗的惩罚。温初弦似被圈在藩篱里的猎物,一旦入了他怀中,就傀儡一般被谢灵玄掌控,无能为力。
她唯有牙齿还是自由的,便又蓄意咬起舌头来,血腥味再次弥漫在两人的吻间,格外煞风景。
谢灵玄一凝,厌恶地掰开她的嘴,甚是不喜欢,“跟你说了不许再咬,你非要咬是吧?”
温初弦反唇相讥,含有挑衅之意,“那是我的牙我的舌头,你管得着吗?”
谢灵玄气得笑了,“伶牙俐齿。”
他是个最不讲德行的人,今晚既傍上了她,不讨得些好处,哪能清清白白地放过她。
温初弦一则憎恨他,不愿与他肌肤接触,二来也实在拍疼,他眼下已然不悦了,必然会变本加厉地磋磨她一宿,这要是由得他,她骨髓还不都得被熬干。
走投无路之下,温初弦忍辱负重选择了另一条路。
她定了定,真就用洁白的牙齿叼住了他外袍的一角……牙齿也沾了他衣摆上那柔韧深幽的旃檀味儿,义无反顾地甩给他,“滚。”
她这一下力气甚大,灯火昏暗中谢灵玄又无甚防备,竟被外袍给盖住了头。
他扯下外袍来,泛起些嗔意,双手不留情地一抓,便将她两只细若水葱的玉臂给剪了,“你真不想活了?”
平心而论他的压迫感还是很大的,是那种似邪非邪的危险感。温初弦本能瑟缩了下,却还是鼓足勇气催道,“我已按你说的,将外袍给了你,你赶紧信守诺言走开。”
——却没敢再用滚字。
谢灵玄的目光被烛火映得潋滟,冰凉柔腻地说,“原本是那么打算的。但对不住,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温初弦悔怒交加,她怎么忘了,他本来就不是玄哥哥那样守诺的正人君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残忍乖僻之徒,怎会把守信这种事放在心上。如今两件便宜,却都被他给占去了。
当下她故技重施,又要去咬舌尖,好制造些腥味来恶心他,可谢灵玄却顺手抓起了旁边的外袍,便就是她刚叼过来的那件,勒住了她嘴。
温初弦惊慌失措地发出呜呜模糊的声音,想逃,谢灵玄却哪里容她,松松垮垮地将她手臂拢住了。
她的身体原本可以再灵动轻盈些的,可双脚上偏偏被他装了那么一副累赘,虽然小巧精致,但毕竟也是银打造的,颇有重量在的……导致她的动作迟滞了不少,被他轻而易举地捉擒。
这下温初弦再没法咬舌尖,也弄不住他讨厌的血腥味来了,只得被动地承受他给予的一切。欲反抗,那点反抗的力气却宛如蚍蜉撼树,飞蛾扑火,可以忽略不计了。
温初弦空瞪着他,那绝不屈服的目光中,释放出千万根毒箭,仿佛把他戳成了筛子。她怨恨地扭着身体,嘴巴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看来命数已定,任凭今晚如何钻营,她都难免要膏于他手了。
她开始呜呜呜哭起来,一颗颗冰豆子顺流而下。然这一招却也不管用,谢灵玄毫不理会,冷透心肠继续施为。
他颇为遗憾地刮着她清透的眉骨,“娘子今日偏要作怪,碰不得你朱唇了,着实可惜。明日待我下朝归家,可要双倍补回来。你给我好好记着。”
温初弦眸底含了几分哀伤,不再那么强硬,如个被猎网兜住的小鹿般,那么无辜恭顺地乞求他。
谢灵玄忽略,无情吻向她的眼睛,她那咸咸的泪水,倒成了他的佐餐品,让这个夜晚更加多姿多彩。
眼前之人,就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可憎东西。
温初弦算是摸明白了。
她如掉进深坑里,不见天光,有谁可以救救她呢?
本朝律法对女子极为不公,女子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夫君死了也要守丧三年,改嫁被视为不耻。
她去官府告谢灵玄,即便告成功了,自己也要先吃几年的牢饭,更遑论谢灵玄是高高在上的朝中右相,天子第一信臣,只手遮天,她根本就告不赢。
跟他和离,是决计不可能,想都别想的。
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私逃。
正如上次在静济寺中闪现的念头一样,只要她走出垂花门、离了谢府,遁入那深山老林中,天下那么大,任凭谢灵玄是神仙也绝摸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但是,这同样是一条充满荆棘之路……
她忽然想起了今日的那位话本先生。萧游看她的眼神非同一般,她能感觉出,他对她有不比寻常的感情。
然萧游是可信的吗,他又是否愿意,冒着性命之虞,将她给带出谢府去?
温初弦陷入自己的思量中,谢灵玄咒骂一句,动作微重,将她给带了回来。
他旋即灭了灯。什么忧伤哀伤,都被吞噬在一片黑暗和狂叮滥当的铃音里。
也唯有天边的一片月,静谧皎洁如斯。
作者有话说:
注:‘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出自唐代张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第45章 求救
夜色刚褪, 天边几抹散乱无章的云朵,染着茜红的光,闪烁不定。
初阳斜洒在屋檐积雪之上, 滴滴答答淌着雪水。
算来,冬日已过了一大半,再过几天就是岁首了。
除旧迎新, 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昨日鸳鸯被里成双成对,温初弦累得精疲力尽,清晨蜷缩在被窝里, 朦朦胧胧地阖着眼睛,不愿动弹。
枕畔的男子跃跃欲试将她拥住, 扣紧她的十指。
一阵甜浓且濡湿的暖意传来,温初弦禁不住钻出被子呼了一大口气, 仿佛再一刻就要被他微烫的胸膛融化掉。
饶过她吧……
她无声地求他,张口欲语, 嗓子却干哑得几近失声。
谢灵玄榨取她身上残余的那点姿色,唇埋了下她散乱的青丝,随即与她额头对贴,长而柔软的漆睫沾在她的脸颊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都含着绵绵情愫。
“娘子。”
片刻,又改口叫, “……初弦。”
温初弦还被睡意所笼罩,眼皮抵触地闭紧了些。
他又不厌其烦地唤她,一边用春心荡漾的小动作撩引她, 终于温初弦忍不住嗯了声, 不耐烦说, “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