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铁匠摇摇头。
  “小人只管打铁,却不会配钥匙。且您这镯环并不像是纯银打造的,里面应还掺了不少的精金。即便您将这双铃铛解下来给小人,小人放到炉子里去烤,想来也是熔不掉的。”
  两人闻此,只得作罢。
  萧游见温初弦郁郁寡欢,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那谢灵玄究竟安的什么心,送这么一副折磨人的东西给她,还摘不下来。
  萧游提议要背她,可温初弦却默默走开了。
  又昼夜不停地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两人离长安城已有一段距离了,都达到了疲累的极点。
  温初弦衣衫沾泥,浑身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她平日里只是个被娇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蓦然走了如此多的路,摇摇欲坠,脚踝处都被银镯磨得发红。
  疼痛之下,温初弦只好暂时停下来,寄宿在一处逆旅之中。此处是个不大的小城,人口不多,想来暂歇几个时辰无有大碍。
  温初弦有足够的钱,本想要两间房,但萧游说他们待不长久,分屋而睡实在太过危险,两人在一房中会更妥当些。
  “你放心,你睡床我睡地,天不亮咱们就起来赶路了,不会有不方便的。”
  温初弦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
  她实在太累了,周身的骨头架子都散了,倒在榻上就似一滩烂泥,从内而外地提不上力气。
  只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谢灵玄带兵来抓她了,一会儿又感觉谢灵玄咬牙切齿地掐着她脖子要把她掐死。
  萧游躺在地上难以入眠,同样心事重重。
  他听见温初弦在不停地呓语,时不时还挥舞着手臂,一再啜涕抽噎……他怜惜不已,起身欲上前为她盖好被子。
  其时夜静如水,逆旅简陋,连一盏小油灯都烧不起,只靠着如纱似雾的月光勉强照亮。
  萧游悄悄靠近温初弦为她掖好了被角,见她这般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枕边还有湿湿的泪,柔情大动,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双唇就要沾她一下。
  还没吻到她,麻酥的感觉就如通灵一般传到他双唇,如被闪电劈中。
  这时温初弦低低嘤唔了声,萧游顿时后悔又胆怯,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才站稳。
  他……居然趁她熟睡想偷亲她。
  萧游瘫坐在原地,心摇神驰。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沓又沉重的官兵脚步声,温初弦立时惊醒。
  她掀被子迅速起身,往窗户外望去。萧游也觉不对,外面果然来了许多披坚执锐的大兵,举着火把,像是来抓人的。
  温初弦顿时面色惨白,提了包袱就要走。
  怎会这么快?不可能的。
  萧游急而拦住她,低声道,“别,你这么闯出去,会被抓个正着的。”
  温初弦焦灼,“那怎么,跳窗户吗?”
  那些兵来势汹汹,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入了逆旅。温初弦靠在房门后,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下一刻就听到谢灵玄那冰冷无情的嗓音。
  她手心里准备了一枚锋利的小刀,若是谢灵玄强行带她回去,她就先扎死谢灵玄,然后自尽。
  当下她心跳如脱兔,冷汗湿透了全身,随时备着与谢灵玄拼命。
  过了半晌,却并无人来破她的房门。
  隔壁反而传来女子凄厉的哀嚎声,啪嗒啪嗒的棍打声……一棍子接着一棍子,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逆旅中。
  萧游去打探清了状况,舒了口气,“那些人不是冲你来的。隔壁住的是个大户人家的逃妾,那些人是抓她的。”
  温初弦心有余悸,开了个小门缝儿朝外面望去,恰好瞧见那女子被打得浑身血淋淋的,正被人往外拖。
  “呸,逃,叫你逃?天涯海角,你又能逃到哪去?”
  温初弦浑身颤了下,只敢看一眼,便将门板关紧。
  这句话,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怎么会如此巧,她隔壁就住了个大户人家的逃妾?
  她深感此地不宜久留,不等天亮,便收拾了东西要走。
  萧游问,“只是虚惊一场罢了。你那么劳累,不多歇一歇吗?”
  温初弦一声不吭。萧游只好忍着足上剧痛,启程跟了她。
  她也真是能吃苦有决心,脚踝都被磨出血来了,仍这么义无反顾地走。萧游一个男人,都有点吃不消。
  说来,谢灵玄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值得她恐惧成这样?
  她原是温家女,温家也算是世家大族,她若真在谢灵玄那儿受了什么委屈,回娘家哭诉便是,大不了和离,何必弄得这般惊心动魄。
  萧游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想和他在一块。
  两人来到小城门边,官兵瞧了一眼他们,便放行了。没走出多远,官兵又忽然厉声将他们拦住,说是要仔细查路引。
  温初弦依言将路引掏了出来,那官兵狐疑地说她有点眼熟,像逃犯。温初弦以为自己露馅了,拳头暗暗捏紧,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此刻,官兵主动说看错了,路引是真的,愿意放行。
  温初弦刚要走,那官兵却又说哪里不对,横刀将她制止……就这样无理取闹地找茬儿,来来回回五六次。
  温初弦的心绪就这样松了紧,紧了松,那根弦儿都快绷断了,精神被折磨得几近崩溃,官兵才终于拍拍手,“走吧。对不住了,刚才是例行公事。”
  温初弦凭空泛起怒意,萧游却拉了她的手,小声劝道,“快走吧,你也说了,这不是久留之地。”
  温初弦愤恚难平,这一场又一场的虚惊加起来,像白蚁一样咬噬她的意志,一口一口地将她绞剜蚕食掉。
  她委屈抹了把泪水,不折不挠又继续前进。她一定要逃出去,就算是死在外头,也绝不向谢灵玄低头。
  萧游拿出巾帕帮她擦泪,“你不要过于多疑,在外面讨生活本就艰难,不可能事事顺利。不过我在你身边,会罩着你保护你的。”
  他的手,顺便在她细腰上流连。
  温初弦不自在地移开了腰。
  长久以来,她的这副容色都被那人霸占着,那人的索求无度,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现在她对任何男人的一丁点触碰,都反感到恐惧的程度。
  萧游感受到了她的抵触,怔怔道,“你不要我吗?”
  许是在深山老林中,他们孤男寡女,萧游已经不再怕她,她虽对他冷言冷色,可他暖暖的手心,仍试探地去牵她的手。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就这么简单,她既然都主动邀他一块私奔了,却还遮遮掩掩什么,不把心意挑明呢?
  “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
  温初弦回避着,又将他手甩开。她被逼得抱起臂来,叫他再也碰不到她的手。
  “我已经嫁人了。”
  她逼紧嗓子说,如中败絮,语气泛凉。
  曾几何时,她是不愿提嫁人这二字的,此刻为了搪塞萧游,却也不得不说了。
  “可你又和我跑出来了。”
  萧游怅然若失,扯了下她的衣袖,“难道这什么都不代表吗?”
  “不代表。”
  温初弦丢下一句话,只管一个劲儿向前走。
  萧游心痛,一个劲儿地往前追。
  她是畏怯,还是羞涩,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都说了,无论什么困难他都愿意替她挡着。
  就在两人纠缠之时,风波却又起。
  几个黑衣蒙面的强盗横空跳出来,吓了温初弦一跳。
  那几个盗贼下手如电,刀向萧游劈去。萧游措手不及,下意识躲开,明晃晃的刀刃便正好砍了温初弦。
  ……的包袱。
  包袱断了,掉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土。
  那里面有数张银票、路引,还有温初弦带的几套贴身衣物。
  盗贼既得手,捡起那包袱就扬长而去。
  温初弦惊噫一声,脚下却沉甸甸地一绊,摔在地上。
  “包袱!我的包袱!”
  她知道里面的东西对她有多重要,快急疯了,苦苦求萧游,“先生你帮我追回来好不好!没有包袱,我哪都去不了!你帮我追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萧游也被摔得不轻,挣扎着起身,将温初弦也扶起来,为她拍去身上的尘土。
  “别怕,是一场虚惊。”
  他望了望盗贼消失的方向,“穷寇莫追,一点银钱不算什么的,我这里还有铜板,够你用的。”
  要让萧游去跟盗贼搏斗,把包袱抢回来,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他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说书先生,有什么本事去跟持凶器在手的盗贼斗呢?
  所幸他们两人都没事,钱还可以再挣。
  温初弦指甲深深抠着手心的纹路,抠得都快流血了,涔涔泪水如雨下。
  今日的虚惊有点多。
  没了钱,她还能做什么?连一碗面都吃不起。
  那些钱,是她无数个日夜在谢灵玄手下奴颜婢骨地讨好,不知挨了多少淫佚的玩弄,才攒下来的。
  可说没就没了。
  平白无故地没了。
  只在一瞬间。
  气,怒,更加意难平。
  她如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耷拉着双手,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去。
  她好累,也好失望。
  ……
  暗室内,檀香香雾袅袅。
  包袱被丢在桌上,银票,首饰,路引,衣物,都是温初弦的东西。
  “已按公子吩咐,吓了夫人几次,未曾伤到夫人丝毫。”
  谢灵玄挥挥手,叫人退下了。
  他静伫在窗畔边,抿了一口酽茶。
  茶色深重,明心见性,犹如苦芭蕉心。
  他目光缥缈,赏着远处群山的风轻日淡。
  他还真是比以前温柔了许多,也心慈手软了许多。
  他不想伤害她,只想委婉地提醒她,她该回来。
  良久,谢灵玄撂下茶杯。
  四下清寂之中,他回首看见她的衣物,被她整整齐齐地叠在包袱中,每一件他都认识,每一件都是她常穿的,上面还染满了她的味道。
  谢灵玄挑起其中一件,深切抚了抚,然后埋在衣物间,吮吸着她残余在上面的幽香。
  ……仿佛又重新将她抱在怀中。
  作者有话说:
  抱紧我可怜的女鹅
 
 
第48章 背叛
  银钱没了, 路引也没了,温初弦踽踽而行,漫无目的地徘徊在野外中。
  现在她可算是孑然一身了。
  萧游伴她一道而行, 见她那副沮丧落寞的样子,也颇为自责。
  也不是他蓄意不帮她,实在是力所不及。盗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这次他们只被盗了财物而没伤到性命,还算幸运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萧游顿一顿, 又劝道,“况且, 我看你那几锭银元上还刻了谢氏的字样,花出去也是要招惹麻烦的, 丢了更好,咱们的行踪还更隐蔽些。”
  钱毕竟只是身外之物, 她既毅然决心与谢灵玄断绝,这些谢氏的钱不要也罢。
  “你人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幸事。”
  温初弦怏怏应了声,精神仍然不太好。
  “没了路引, 该如何赶路?”
  “这好办。”
  萧游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张小黄纸来,“放心, 我这儿还有一张。小城镇查得不严,咱们两人扮作夫妻或兄妹,应该可以混过去。”
  温初弦瞥了一眼, 闷然不乐。路引是别人的, 要去哪里自然也是别人说了算, 她难免要受摆布。
  她本急切盼着与萧游分道扬镳, 现下倒反过来,该她求着他同行了。
  萧游身上带的银钱并不多,两人不能像前几顿那样下馆子大吃大喝了,只得在路边一人买了一口茶,配上一块粗饼,将就着就当是一餐饭了。
  用罢了饭,萧游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温初弦想了想,道,“尽量往村庄方向去吧。既没路引,就不要往城里走了,从村落里转过去,会安全许多。”
  萧游答应了,左右他有路引,又不是什么逃妾,他走哪条路都无所谓。
  他凑过来又握住她手,恳切和她商量说,“我计划着回我老家湘阴去,那里山美水美,活得也简单,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一股温热之意从他那手心中传来,温初弦不舒服地挣脱,隔了半晌,终是松口说,“行吧。”
  萧游见她仍躲躲闪闪,心头栗栗含酸,一阵寂寥。
  这一路上,他已数次和她表明心意了,她一直不接受,可能是真的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他。
  可他想知趣地离开还不行,她的路引没了,接下来都得和他同行。
  她明明有求于人,却还表现出这副清高的样子,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萧游真是无奈又失望。
  ……
  谢灵玄派了顶青呢软轿,将云渺送到了商府。
  云渺受宠若惊,她偷偷帮夫人脱逃,欺骗了公子,原得挨上一顿板子或是被逐出谢府去,没想到公子非但既往不咎,还如此施恩地帮她和亲生父亲相认。
  她不禁对谢灵玄深深愧疚。
  公子的恩德,她真是今生都难报。
  夫人待她再好,却也没公子这般好。
  想来也是,毕竟她服侍了公子那么多年,也算是公子的半个枕边人,公子不可能不疼她的,从前原是她错怪公子了。
  路上,谢灵玄闲闲问起,“你那兄长呢?”
  云渺一怔,听谢灵玄蓦然提到萧游,舌头打结有点不敢透露。
  谢灵玄解释道,“我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有商氏的血脉,今日认亲,原该你和他一块来。”
  云渺斗胆问了句,“公子……不责怪我兄长带走夫人?”
  谢灵玄微笑摇首,“夫人鬼点子多,你们在她身边服侍,也是知道的。想来你兄长也如芳姨娘一般,是被蒙在鼓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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