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谢灵玄皱眉,兴致败坏,甩下铜钱便离去。
  街头骗术,大多不可信。
  温初弦随谢灵玄乘轿而去,浑浑噩噩,也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她这些天在外劳累奔波,实是精疲力尽,眼皮一合上就不想睁开,一直伏在谢灵玄膝头沉沉打盹儿。
  饿了或渴了,只需吱一声,片刻就会有可口之物送来。
  轿子颠簸,有时候温初弦迷迷糊糊地听到谢灵玄在跟她说话。她懒困地把脸埋在他冗长的衣襟里,用他衣袖遮挡轿窗洒进来的耀目天光。
  冬日的太阳,只刺眼,却并不晒。
  谢灵玄扯走衣袖,换了微暖的手覆在她双眼上,善解人意地帮她挡光。
  眼前的黑暗叫她的心情没那么浮躁了,可骨头还是累,仿佛怎么也歇不过来。
  “离长安还有多远?”
  她问,“我想水云居了。”
  想那张舒舒服服的床。
  谢灵玄轻声道,“这才哪到哪,还有一日呢。”
  温初弦哦了声,胡乱吟诗。
  “长安不见使人愁。”
  谢灵玄戳了下她脑袋,“瞎诌。”
  他仿佛懂得许多,温初弦从前以为他只是一个匪徒,或者是见财起意的侍卫、杀手之类的,扮成了玄哥哥的样子。
  可他好像并不是只会拿刀砍人的大老粗,许多文人的事,他也能插得上话,甚至更精通。
  她就不行了,她自小便不思进取,学业上也被玄哥哥落得老远。
  温初弦思索着往事,柔软的睫毛如蝴蝶翅膀翕动一般,缓缓地眨着。
  谢灵玄手心正覆在她眼皮上,被她刮得有些痒。
  痒的当然不只有手,还有心。
  谢灵玄垂下头,“……我以为,你会痛哭流涕要死要活,没想到这么快就愿意跟我回去了。”
  温初弦双眼被他的手捂住,只见她唇上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愿意又怎么样,难道被谢公子逼着再做一回妓子吗?”
  她诽谤自己,又仿佛在诽谤他,“我没那么贱。”
  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谢灵玄轻描淡写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快到长安城境内时,谢灵玄带温初弦暂时在一处酒楼歇脚。
  这楼名为庭波楼,乃是一处天下名楼,许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在此逗留。
  之前被接到长安城去的萧游,就暂时被安排在此。明日,他就可以去商府和商贤大老爷相认了,今后他就是商府的贵公子。
  萧游已换了身绛色排穗撒花洋袍,发冠周周正正地戴好,持折扇,腰挂璎珞、荷包,手戴虾须镯,焕然一矜贵华然的美公子,哪还有之前的半分寒酸之气。
  相比之下,谢灵玄那身霜白的素衣,款式简单,倒远不如萧游耀眼夺目。
  温初弦头戴白幔随谢灵玄一道走进来,萧游看到了他们俩,心间蓦然坠了一坠,又觉眼饧骨软……那秀雅绝俗的温小姐,终是又回到谢灵玄身边去了。
  谢灵玄心平气和地跟萧游见了个礼,“商公子。”
  温初弦站在丈夫身后,不言不语。
  萧游愣了愣,敛衽还礼。
  他即将要认亲到商氏,不能再姓母亲的萧字,名字须得改为商游,所以谢灵玄才称他一声商公子。
  萧游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若是那夜他不抛下温初弦,是不是今日站在她身边的,就是他了?
  他再不是穷人了,他已取得了和谢灵玄差不多的地位。若是拿出诚心来追一追她,她说不定会松口答应他的。
  谢灵玄清凉如玉石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
  “……还要多多拜谢商公子。此番内子与我走散,若非商公子及时发现了她的下落,殷勤告知,不知内子还要在外面多受多少罪。此番恩德,改日必摆宴相谢。”
  萧游回过神来,应了声,魂不守舍。
  温小姐她今日为何要戴着帷幔?难道她如此怨他,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吗?
  本以为温初弦弃府私逃,谢灵玄必得大发雷霆休妻,至不济也得和离,没想到两人仍这般亲近,哪有半点分开的意思。
  温初弦她明明还爱着谢灵玄,却还沾惹于他,这是什么道理?
  萧游朝温初弦走过去,想和温初弦寒暄两句。
  你若没嫁人我一定追你——这是他想对她说的,但绝知不能当着她丈夫的面。
  谢灵玄此时却摘下她的帷帽,在她清秀的额头上自然而然地吻了一下,牵起她的柔荑,“娘子累了吧?我们先上楼去歇歇,之后再回府不迟。”
  萧游见此,紧紧皱着眉,既嫉妒又不舒服。
  他本以为温初弦对谁都是那么一副冷淡样子,却见温初弦绽开一笑,倚在谢灵玄肩膀上,乖乖巧巧地道,“好。”
  自始至终竟然没看自己一眼。
  原来她对别人,也会和颜悦色。
  一回到谢灵玄身边,她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幸福和圆润。
  萧游掐得手指都青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以为用温初弦来换如今的地位很值得,现在他又觉得不值了。他两样都想要。
  谢灵玄遂对萧游颔了下首,“改日再叙。”
  便依依和温初弦上楼去了。
  萧游追上前两步,五味杂陈。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怎样,那温小姐还不是躺在别人手中。
  几日来他与她的相伴相随,竟像一场泡影,说没就没了。
  他忽然动了一个从前不敢动的、甚至称得上邪魔的念头。
  谢灵玄,他……只是一个孝顺母亲的温懦文弱书生,天性愚拙。
  探花郎的功名,是他靠死读书读来的。现今人人对谢灵玄的称赞,是因为他母亲是长公主。
  谢灵玄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缘于他投胎投得好罢了,其实他本人并无可圈可点之处。
  萧游如今认了亲,已是商府的公子了。他爹爹说了,将来还会把世子之位留给他。
  如果,如果他寻个机会,将温初弦占有呢?
  谢灵玄一定不会怎么样,君子可欺之以方。
  温初弦只是一弱女,只要困住她双臂,她肯定也反抗不过。
  米已成炊,若温初弦没了贞洁,谢家那样的大家族一定会休弃温初弦的。
  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朝思暮想的她了?
  ……
  至楼阁上,温初弦脸上的笑容立即枯萎。
  她脱去鞋袜,无精打采躺在床上,谢灵玄拿了个药膏来,冰冰凉凉地涂在她双脚起泡的位置。
  她早已死了心,任他摆布,对于他上药过程中若有若无的挑引和轻薄已视若无睹,权当是被狗啃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谢灵玄道,“谁。”
  温初弦望向床帐上繁繁密密的花纹,一边斟酌着措辞。
  隔了半晌,她刻毒讽刺了一句,“别告诉我你甘心当活王八。他跟我表白心迹过好多次,碰了我的手臂,肩膀,那天晚上,他还想趁着黑天亲我。”
  谢灵玄眼色果然暗了暗。
  他剜她一眼,“你说这些,是想把我当枪使?”
  温初弦起身,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谢灵玄,将脚移开。
  谢灵玄手上一空,掀起眼皮,幽幽打量她。
  温初弦笑笑,依恋在他身边不怀好意,“玄哥哥。我不是你的女人吗?你骨头这么贱从长安城追到这里来,不就是舍不得我这副身子吗?”
  她蓄意将细腰雪肤现在他面前,以舒缓的衣袖蹭过他鼻尖,故意弄得满帐幽香,有若兰染。
  “别人碰过,你愿意?还是说你当活王八有瘾?没问题,我哪一日逛群玉阁,再找七个八个小白脸来。”
  谢灵玄一把将她按住,清清冷冷说,“你找死?”
  温初弦畏惧了下,随即也不怕了。
  她甜甜挤出一个笑来,“我只是提醒夫君。”
  她扣住谢灵玄的十根手指,将他带到床畔。
  她拿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腹之间,又滑到了肩头。最后,她将自己的双唇贴在了他的侧颊,宛若一瓣莲花拂面。
  “他那天就是这么对我的。”
  谢灵玄冷淡地甩开她。
  “激我没用。你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
  温初弦从他肩头滑下来,伸出一对玉臂,腻腻地环住他的窄腰。
  她将刚上完药的玉白小脚晃了晃,铃铛哑巴了,不会响。
  “我回去就把小银丸重新安回去,让它们重新叮当响。”
  谢灵玄解开她的手臂,随即轻慢地将她反抱住。
  “你真想跟我狼狈为奸?”
  他浅笑若春风,往她心中最痛处戳去,“不想为谢灵玄和你弟弟报仇了?”
  温初弦眉目中闪过一丝寒锋。
  须臾,又没骨头似地仰在他怀中。
  “不了。我死心了。只要你对我好,你就是我的玄哥哥。”
  永结鸾俦的夫妻,瓜瓞绵绵,共萌鸳蝶。
  她主动解开自己的衣襟。
  “我给你生孩子,只要你别再把我关到妓馆去就行。”
  谢灵玄下手,将她染指。
  “你自己找的。”
  温初弦嗯了声,任由他乱来。
  作者有话说:
  标注:①长安不见使人愁,出自唐代李白《登金陵凤凰台》
  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出自出自《神童诗》
 
 
第50章 唾弃
  温初弦这么说, 确实藏了一点报复萧游的心思。
  她不是心胸多宽广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记得,别人害她的每一件事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
  是萧游害得她被谢灵玄抓住的。
  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挑拨离间, 显得她有点坏,有点忘恩负义……毕竟是萧游把她从谢府中带出来,也是他一路上借路引给她用的。
  可萧游就是背叛了她, 卖了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或许以前的她会心慈手软,但跟谢灵玄在一块这么久, 她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从庭波楼歇息了一会儿,便启程回谢府。
  府中, 温芷沅回娘家了,谢灵玄这几日也不在家中住。临近岁首, 本该是和和洽洽阖家团圆,谢府却支离破碎, 一片冷冷清清。
  长公主重见温初弦,并没什么好脸色。
  谢氏封袭三世,乃是最重礼节和清操的诗书翰墨之族。温初弦身为长房妇眷,却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私奔之事来, 乃是犯了七出之过。
  “当初苦苦追求玄儿的是你,成婚后又用避子药又与人私相授受的也是你, 闹得阖家不得安生,你究竟想怎么样?如此流荡之女子,我谢家门可容不下。”
  温初弦掀起裙摆, 默默跪于长公主面前。
  “儿媳知罪。”
  长公主命谢灵玄速速写一纸休书来, 将她扫地出门。
  谢灵玄委婉道, “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求母亲宽宏大量,再给初弦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长公主就知道自己这儿子会心软回护,怒说,“这女人有什么好?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哪里是世家妇的样子,传出去叫我谢家颜面何存?你长大了,在朝中独当一面了,便可以忤逆母亲的话了是吧?”
  谢灵玄摇头,“那怎么敢。”
  长公主对品德操行甚是看重,认定了温初弦水性杨花,不宜再为谢家妇。事实上,哪一个大家族也容不下内眷与外男私奔,还不处置的。
  谢灵玄解释道,“休书儿子可以写,但不是现在。眼下弟妹正在娘家,若将初弦也休回娘家,伤了谢温两族之间的感情,弟妹恐就再也不回来了。况且儿子与初弦乃是陛下御赐之婚,即便休妻,也须得先禀明陛下和太后娘娘,儿子不敢擅作主张。”
  长公主听他说得有理,只得暂时打消了休书的念头,道,“即便如此,这事也不能轻轻易易就算了。”
  对温初弦道,“你去祠堂跪三天,抄佛经,静思己过,不悔改不得出来。”
  温初弦低头认罪,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祠堂。
  本以为回到府上就可以好好休息,现在看来,还有她受的。
  祠堂背阴,光线本就暗,肃穆的牌位和供品更增其森冷。
  谢灵玄陪她一道来到祠堂,命人给她垫个软垫,省得膝盖跪肿。
  “跪两个时辰就行了,晚上我会接你回去住。若是冷了,就喊外面的汐月,她给你送棉衣。”
  他不是谢家人,自然对谢氏祖宗也不太庄敬。
  温初弦冷声诽道,“假惺惺。”
  他轻飘飘说,“本来我可以救你的,但谁叫你那玄哥哥太恭顺了,忤逆长公主一句都不行。我壮着胆子替你求情,已经是在力挽狂澜了。”
  温初弦道,“你倒不如给我一纸休书。”
  “你有这样的需求?”
  温初弦嗤,“左右你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咱俩也没感情,不如桥归桥路归路。你放心,你的秘密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出去,再不然你不放心就割了我的舌头,只要你肯休我。”
  他微微冷笑,“你宁愿受那断舌之苦,也不愿和我一块,是吧?”
  温初弦嗯了声,跟死水似的。
  谢灵玄沉沉讽道,“你还真是活该跪祠堂,跪三天少了。”
  说罢他掩门而去,温初弦一人在黑压压的祖先牌位前,面无表情。
  第三日头上,长公主允她出来,但仍要她待在水云居内,不能随意出门去。
  水云居内所有男小厮都被撤走了,温初弦知道长公主这是怕她又勾三搭四,刻意防着她。
  无可厚非,但实在多此一举。
  谢兰儿的婚期到了,她嫁的是清河王氏,离长安千里之遥,若不出意外这辈子都回不了娘家了。
  母子骨肉生离,泪眼凝噎。
  谢灵玄送走了谢兰儿后,趁热打铁就发落了芳姨娘。从外面买了间外宅和一个奴婢,便打发芳姨娘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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