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南书百城
时间:2022-09-24 17: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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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点四十,最后一堂课结束。
  商行舟收笔起身,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
  今天是新年最后一天,没什么人还有心情上课,两节连堂,第一节课点完名就都走了。
  商行舟问了教授俩问题,再看表,四点五十。
  教室内没人了,他阖上课本,说:“老师,新年快乐。”
  出了门,天空灰沉沉,走廊上也没什么人,风凉凉的。
  他一眼扫过去,倏地,顿住,眯起眼。
  看见个姑娘,穿着毛衣裙羽绒服,趴在栏杆边,探着头,黑色长发被风吹得毛糟糟,正很认真地往下看。
  ……也不知道他妈的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挺费解地,哑声叫她:“温盏?”
  温盏立刻收回半个身子,睁圆眼,朝他看过来。
  眼睛潮湿,黑白分明,乖得不行。
  商行舟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大冬天的,你要跳楼?”
  温盏飞快地眨眨眼:“楼下,楼下有个燕子窝,但好像被人捅了。”
  商行舟看着她,抱着手,拽里拽气地,陷入沉默。
  十五分钟后,两位热心同学带着从后勤那儿借来的工具,成功解救了燕子的后代。
  好好一个窝,不知道被谁手闲,捅掉了二分之一。
  窝里有一只看着像是刚孵出来没多久的灰色小鸟,还不会飞,缩在角落里,叽叽叽叽地叫,毛都快被风吹秃了。
  商行舟连窝带鸟放到背风的地方,起身,语气散漫:“行,弄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
  温盏看看天,小声:“然后,等她妈妈回来吧。”
  “……”
  商行舟无语,躬身把窝端起来,手掌护住灰色小鸟,抬一抬下巴:“走。”
  温盏跟他并肩,一边下楼,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看那只鸟。
  商行舟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下,手掌死死当着,没挪开:“找我干什么?”
  温盏以为自己听错:“我刚刚说过了呀……你是不是没听清,就,初初让你帮她找个弦乐手。”
  商行舟冷笑:“她怎么不让我给她找个交响乐团。”
  “……”
  “现在五点多了,她那节目八点开场。”商行舟语气很不好惹地,冷酷地下定义,“找谁都不可能来得及。”
  两个人下到一楼,温盏看他完全没有干点儿什么的意思。
  那估计是不打算帮忙了。
  她嘀咕:“那我跟初初讲一声,让她赶紧想别的办法。”
  她掏出手机埋头发消息,商行舟没说话,在直饮水机前停下脚步。
  温度示数显示热水刚烧好,他从旁边柜子抽了两个纸杯,修长手指落在杯子下方。
  按开关,机器发出嗡嗡低响。
  少年单肩背着包,天光有些暗了,他身上气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一杯接满,机器停止出水,杯子中热气袅袅腾起。
  “不过。”
  商行舟微顿,直起身,将纸杯悬到她面前,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温盏?”
  温盏敲字的手猛地停住。
  她抬起头,瞳仁湿漉漉地,正对上他黑色的眼睛。
  心脏忽然跳得很快,涂初初之前说过的话,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她又感到酸涩。
  “商行舟。”她紧张极了,但仍然认真与他对视,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你见过我拉琴吗?”
  商行舟手指微蜷了下,有很多调笑的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他只是淡声:“嗯。”
  “你,你想听我,拉小提琴吗?”
  他知道她感冒,给她送早餐和药;
  哪怕元旦要出国,仍然主动提出,回来后要教她打太极;
  见到她在围观燕子,就把残破的窝取了下来;
  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汽水被冰镇过,所以给她接热水。
  温盏突然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有信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坦诚:“我很久没有拉过琴了,我根本不喜欢小提琴,但妈妈非要让我学。她说女孩子可以多学一点乐器或者……能培养气质的东西,但总之最后没成功,我小提琴拉得像锯木头。”
  她嗓音很软,感冒没好,有点瓮声瓮气的。
  说这些话时理直气壮,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小小只,明明身型单薄,可眼睛又很明亮,莫名让人感觉很有力量。
  真的好可爱。
  商行舟忍不住,又觉得有点好笑,抵了抵腮,尾音慵懒地上扬:“你还挺自豪?”
  “但是,有首曲子,我能拉得很好。”温盏手心出了汗,去接那杯热水,有点烫,可她不愿意放开。
  她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喉咙,轻声说,“是因为你才去学的——商行舟,我拉给你听啊。”
  作者有话说:
  *工程学是一个统称,很多专业学科都能被归纳进来,不特指。
 
 
第21章 骑士
  温盏这小提琴, 断断续续,学了四五年。
  由于是童子功,杨珂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找了名师, 百度百科里光头衔就能写五百字那种。
  但是……
  呃。
  温盏实在是, 不太行。
  她首先就对乐器没兴趣, 其次也不太能坐得住。
  蹲在角落里拼积木堆乐高,甚至看人玩数独游戏,哪个不比学琴快乐。
  但杨珂就完全不这么想。
  她认为女生必须培养女孩子的爱好,一门乐器也好, 一项手工特长也好, 或者, 如果她小小年纪能有很好的厨艺——这个还是算了, 她还太小,当妈的不放心。
  所以, 温盏的童年, 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 都有一个固定的痛苦来源。
  一大家子凑在一起过年, 同龄的表姐会背唐诗, 小她一岁的堂妹能用钢琴弹《小星星》。
  她一首《送别》, 在大年三十差点送走所有长辈。
  温盏当时抹着眼泪,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等她成年, 谁再让她表演小提琴,她一定用琴弦勒死对方。
  她也没想到, 十多年之后,有朝一日。
  她会这么主动地, 对某个人说:“我拉给你听啊。”
  因为有商行舟在, 很多事情, 对她来说,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从宿舍拿了琴和松香,顶着寒风,去往礼堂的路上。
  温盏心里涩涩的,忽然想到——
  商行舟知道她会拉小提琴。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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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灯光渐暗。
  商行舟从后门进场,单肩背着包穿过狭窄的过道,踹踹石一茗的椅子,语气慵懒:“进去一个。”
  那么多学生,礼堂里根本坐不下。
  人乌泱泱的,石一茗用自己的包占了个位置,赶紧给他让开:“我靠这都开场多久了,你怎么才过来,刚好多人问我旁边有没有人,我咬死说有,他们问我旁边坐着的是不是鬼。”
  商行舟散漫地捏捏后脖颈,有点不耐烦:“我回宿舍收拾行李。掐着点儿的,晚不了。”
  “草,我忘了,你是今晚的飞机?”石一茗说完还是觉得不对,凑过来,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嗅,“但你怎么还喷香水了?”
  “……洗了澡。”
  “不是。”石一茗不解,“你不就来看个演出,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还换了衣服?”
  商行舟冷着脸,不说话。
  上一个节目结束,主持人读了读串词,刚亮起来的舞台,很快又暗下去。
  主持人情绪昂扬:“接下来,让我们有请2015级医学系的涂初初同学,为我们带来独舞《霓裳》!……呃。”
  他顿了下,忽然有点不太确定,“《破阵》?”
  商行舟:“……”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小笑声,没什么恶意。
  聚光灯落到舞台上,四下很快恢复安静。
  涂初初学的是古典舞。
  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女孩子白皙的皮肤被灯光映得近乎透明,水袖上扬,翩若蛟龙,腰肢不盈一握。
  场内发出小小的低呼声。
  石一茗喃喃:“你妹好好看。”
  商行舟没说话。
  涂初初占据C位,几位乐手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坐的位置靠近后台,在阴影里。
  但很奇怪。
  他一眼扫过去,觉得温盏最显眼。
  四个人,她坐在最靠左的地方,背脊挺得很直,微垂着眼,琴架在肩膀。
  回去拿琴时大概也换过衣服了,会场内有暖气,她只穿一件质地轻薄的长裙。
  是浅咖色的,束腰,将她腰肢掐得极细。
  袖口处没有纽扣,设置成了蝴蝶结的形状,落在她手腕,像两只振翅欲飞的翅膀。
  少女小小一只,很专注,小提琴曲调昂扬着上升,与琵琶交织在一起,嘈嘈切切,气势横扫千军。
  秦王破阵,势不可挡。
  密集的鼓点,跟涂初初的舞步扣在一起。
  石一茗看了半天,忽然压低声音,很正经地问:“你妹跳的,到底是杨玉环,还是花木兰?”
  商行舟捂着脸,闷闷地,总算笑出声。
  没排练,仨小时,温盏就只会拉《破阵》。
  估计是涂初初也没招儿,硬把曲子给换了。
  就……
  太可爱了。
  商行舟有点难以喘息。
  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陷在座位中,修长手指撑着额头,想到什么,胸腔震动,笑得停不下来。
  石一茗心里毛毛的,纳闷:“你突然笑什么,还笑得这么骚。”
  “就。”商行舟心情忽然特别好,难得有了点耐心,纡尊降贵地撩起眼皮,“你不觉得,温盏特别可爱。”
  “嗯?”石一茗压根儿没看见,“温盏也在台上?她伴奏吗?哪个是她,看都看不清,怎么早也没听她说啊?”
  商行舟撑着额头,唇畔笑意未消,没说话。
  他想起一些非常遥远的事情。
  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一个军区的文艺汇演。
  他刚闯了祸,篮球和手机都被亲爹没收,没事干,只好跟着纪司宴,去看无聊的汇报演出。
  会场内座无虚席,军人们纪律又都很好,个个儿坐得笔直,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他和纪司宴瘫坐在后排,凑在一起,像全场唯二的废物。
  后门没关严,商行舟就踹纪司宴:“去关门,冷。”
  纪司宴全心全意打游戏,头也不抬:“别碰老子,你冷你自己去。”
  商行舟没办法,只好漫不经心地,站起身。
  然后,他刚走到虚掩的后门前,要关门。
  就在门缝里,看到一个……
  雪团子。
  对,雪团子。
  是个很小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双马尾,裤腿束进小羊皮短靴,小短胳膊小短腿,看起来干净又讲究。
  偏偏两只眼里都包着泪。
  她被妈妈牵着,哼哼唧唧,不愿意往前走:“我不要,不要上台了……我小提琴拉得好难听,等下把他们吓死了怎么办。”
  她妈妈怎么拖拽都拉不动,蹲下身,伸出食指,以一种耐心近乎告罄的语气,对她说:“箭在弦上了,你别耽误事儿,我数一二三。”
  小女孩眼泪打转,无措地抱紧怀里的琴盒:“你不要这样逼迫我,伟、伟大的音乐家都不是被逼迫出来的。”
  妈妈:“一。”
  “音乐天才都、都很有自觉性的,我就是不行。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女儿根本不擅长乐器……”
  “二。”
  “……”
  “一。”
  小女孩实在忍不住了,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商行舟乐坏了,靠在门上看着她跟妈妈走远,才折身回去。
  这晚,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奇观。
  小孩们乐器表演,有一个姑娘,是哭着拉的琴。
  她年纪太小了,跟周围几个小学五六年级的比起来,个头还要矮一截,不像是十几岁青春期开始发育的姑娘。
  所以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孩上场被吓哭了多正常,甚至还有一丝可爱。
  商行舟笑得不行。
  他踢纪司宴:“纪少爷。”
  纪少爷摘掉一只耳机:“嗯?”
  “我刚遇见个小废物。”
  “……”
  “比我俩还废的那种。”
  纪司宴瞄他一眼,就知道他说的话绝对不简单。
  商行舟几乎不对任何人感兴趣,更何况是这种形容:“比我还”。
  他直接把对方拉着跟自己做对比了。
  纪司宴就有点好奇:“谁?”
  商行舟勾着唇,下巴微抬,指指台上:“掉眼泪那个。”
  纪司宴看了眼,耸耸眉:“她啊。”
  商行舟撩起眼皮,笑意忽然淡了点:“认识?”
  “嗯,温俨叔叔家的姑娘。”纪司宴低头,一边搓游戏一边说,“谈不上认识,见过吧,她读书早,比同年级的学生要小两岁。你别看人笑话了,小屁孩哭一哭也正常,你二年级还在街边玩泥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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