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骇惧地睁大眼,缓慢转首,朝逐步逼近的梁威看去。
一双明眸泪光盈盈,颤悠悠地漾着惊慌。
当真是,可怜极了。
梁威的兴致登时又高昂地窜起,伸出手,就想去拽她的细腕。
可却扑了个空。
初沅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但她越是挣扎,梁威就越是激越,“你倒是继续跑啊,你觉得你现在,还逃得过吗?”
再往后,就是樊良湖了。
几步之后,初沅足跟悬空,终是踩到了岸边,再无退路可言。
但十七还没能从混战中脱身。
假山的另一边,也不见来人。
梁威大笑着去抓那温香软玉,谁知,就只有一片衣袂从指间滑落。
“砰”地一声,静谧的湖面水珠四溅,漾开层层涟漪。
瞬息间,湖水四面八方地涌来。
初沅无助地挣扎着,逐渐到了窒息的边缘。
梁威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笑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玩儿!倒是省得老子把你洗一遍了!”
他扯落腰带褪|去外衫,也准备纵身跳下水,但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便亮起了火光。
不远处,训练有素的暗卫步履齐整,举着火把阔步而来。
身形高大的男人背着光,利落的肩颈线条被火光勾勒得明晰蕴着力量,面如冠玉,眉眼凌厉,半隐幽暗半映暖光,俊美得有些诡异。
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炼狱而来的凶煞修罗,还是突然而至的上位者。
但梁威能肯定的是,他快到几乎只能觑见残影的身形,绝非是常人。
梁威只感觉到身侧的一阵凉风掠过,湖中便几不可闻地响起了水声。
习武之人逖听遐视,奚平看着谢言岐消失不见的方向,仿佛从这道水声中,听出了几分诡异。
他紧紧蹙了眉,旋即抬手,做了个暗示的动作。
……
湖水没过头顶,初沅逐渐失去了挣扎的最后一点气力。
她缓慢地往水底下坠。
就在这时,一双手自下而上地穿过她的肘腋,举着她往上送。
但还没有等她浮出水面,那双手便骤然一松,撤去了所有力道。
她又失重地徐徐沉落。
混沌的意识中,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初沅艰涩地睁开眼,只见粼粼的湖面透进月光,一道熟悉的人影披着波光夜色,朝她游来。
紧接着,他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腰肢,揽着她往上浮。
穿破水面的那一瞬间,呼吸终是得以灌入喉腔。
初沅紧紧勾着那个人的脖颈,胸|脯剧烈起伏,几声咳嗽之后,急促地呼吸着,“……世子?”
谢言岐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凫到岸边。
破碎的月光在湖面漾起,他侧脸沉肃,肤色冷白,濡湿的眉眼愈发深邃,蕴着深不见底的阴鸷,凌厉得有些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谢言岐,初沅突然有些害怕。
但上岸以后,他好像又无甚异常。
便是对旁边的梁威,都没有给任何的眼角余光。
谢言岐接过奚平递来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半垂眼帘,背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任何情绪。
他拢紧初沅身前的系带,嗓音抑着低哑,言简意赅道了句:“先走。”
初沅轻攥他袖角,着急问道:“世子,您不跟我一起吗?”
难道,刺客还没有解决吗?
谢言岐没有说话,只静默地拨开她的手。
初沅一步一回头地被带走,到假山后的小道上时,她终是看见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她走远。
……
谢言岐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朝岸边走去,每走一步,衣袂便滴答溅落水珠。
梁威着急忙慌地穿好外衫,看了看被暗卫杀尽的打手,咬咬牙和他正面对视,“姓、姓谢的,你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是永宁侯的侄儿吗?”
伴随着他字字句句落下的,是谢言岐徐徐逼近的跫音,以及,错乱落在地面的轻微水滴声。
一个缓,一个急,节奏不一,却无端乱人心跳。
梁威突然难以说清,究竟是哪道声音给他的压迫感更强。
终于,谢言岐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下。
梁威不及反应,便被他踹了下去。
好在梁威会水,落入樊良湖之后,他又很快凫了起来,“姓谢的,你他娘的究竟要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谢言岐便半蹲下身,伸手打落他发冠,抓着他的头发往下摁。
梁威根本无力反抗,咕噜咕噜地在水里挣扎着,很快,湖水便溢入了他的口鼻,将他逼到了窒息边缘。
谢言岐倒是极有耐心,每当他濒临闭气时,又会将他拉起来,如是反复。
从始至终,谢言岐的神情都可以称得上是极为平静,没有一丁点的情绪。
不一会儿,梁威便被他折腾的死气沉沉,进气多,出气少,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谢言岐终是大发善心地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拖上了岸。
梁威头皮生疼,有气无力地伏在地面,却还是不忘大放厥词,“姓谢的,我要杀了你……”
谢言岐单脚踩上他的后颈,狠碾两下,沉声道:“说,还对她做了什么?”
他这个动作,无疑是将梁威的命脉给扼住,逼得他不得不顺从,“我、我什么都没做了!”
也没来得及去做。
闻言,谢言岐极轻地笑了声,“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话音甫落,梁威便被“砰”地一声,踹到了假山旁。
谢言岐走近扯起他的湿发,将他的头往山石上撞。
“浮梦苑。”
砰——
“刺史府。”
砰——
“方才。”
砰——
……
每细数一桩,梁威的头便被狠狠地撞上一下。
飞溅的血珠在他脸庞缀上一片接一片的殷红,衬着被水洗过的冷白肤色,阴诡至极。
“肖想她。”
“你也配?”
……
重物碰撞的巨响贯彻静夜,来风带着满身的水珠上岸,回首循声望去。
但夜色蔼蔼,触目之处皆是渺茫,什么都瞧不真切。
他微蹙眉宇,再次转过头。
顿时僵住。
岸边,不知何时站了几个黑衣暗卫,气势汹汹地围着他。
来风下意识地想跳回水中,然,身后亦是在悄无声息间,被暗卫堵住了去路。
奚平居高临下站在岸上,垂眸睥着他,道:“潜在我们身边很久了吧?总算是抓到你了。”
若非世子嘱咐他留意,他还真不知道,这人一直都在他们附近流连。
“带走。”奚平沉声道。
来风孤立无援,又无高强武功傍身,此般境况下,只能由他们桎梏。
他咬紧齿关,跟上了奚平的脚步。
期间,一直在思索着该如何逃脱。
——他已经找到人了,到现在,绝不能身陷囹圄,功亏一篑。
宫里,还等着呢。
但这群暗卫实在谨慎,只要他稍有挣扎,便会加重力道锢着他,使他再无反抗的余地。
来风几不可见地转动着酸痛的手腕,终是随他们止步于一座嶙峋假山前。
男人半蹲山石旁,脚边躺着个不知死活的人。
听到奚平的低唤,他缓缓抬眸,映在月光下的一张面庞清隽似冠玉,眉骨挺秀。
可他侧脸的血迹,眼尾的猩红,眸底的阴鸷,却和这风流的长相,格格不入。
来风借着月光,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这是……情蛊?
作者有话说:
还要解决一个庞延洪
第四十八章
所谓情蛊, 便是蛊随情动。
凡中蛊之人,皆不可动情动念,否则蛊毒发作吞噬心性, 煞气侵袭内力,就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但这种蛊毒, 与其是用以断情绝爱, 倒不如说,是用来牵制习武之人。
因为,情蛊是催动着真气逆转, 以致中蛊者失控。
牵念的人越重要, 动情越深,蛊毒便会发作得更加厉害。
是以, 情蛊于常人而言,尚且得过, 忍住噬心的疼痛便也罢了。可若是习武之人中招, 就不止是简单的蛊毒发作了。
轻则由情生魔,重则筋脉尽断,危及性命。
而且有情蛊的牵制,中蛊者亦不能轻易使用内力, 一个不慎,便会促使蛊毒的发作。
有些中蛊者不知蛊毒之事,或是犯了禁|忌, 或是妄动情念, 不知不觉地就被会情蛊所控, 执念成魔, 煞气反噬。
这种歪门邪道的蛊毒, 是前朝的时候, 从西域王室传来,因其过于阴邪,今上登基以后,便敕令禁断此物。
但中蛊者难愈,为了找寻解蛊之方,普天之下,就还有宫廷留有此物。
来风便是特意为解蛊而培养的药人。
他可以感知到,附近发作的情蛊。
可十年前,宫中仅有的一只情蛊不慎丢失,他也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好在皇后娘娘垂念赐惠,开恩允他留在身边伺候。
时间过去得太久,当年的记忆和感觉早已模糊,来风也不太确定,如今胸腔的气逆上冲,究竟是不是对情蛊的感应。
他屏息凝神,紧盯谢言岐漆黑的双眸。
灯火和夜色交织的幽暧光亮中,那双眼睛近乎混沌,就像是倒映不进半缕光线的深渊,蕴着无边无际的静谧和幽邃,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无比危险。
瞬息之间。
谢言岐的目光便从他们这边淡扫而过。
他神情平静地站起身,但紧接而来的动作,却委实算不得斯文。
他单脚踩上梁威的身躯,一个蹬踹,气若游丝的梁威便又滚回了水边。
轱辘轱辘的闷响中,来风胸腔的那股逆气,又跟着汹涌了几分。
——是情蛊发作得愈发难控了。
谢言岐跟着梁威滚动的躯体,慢步走了过去。
月下的樊良湖波光粼粼。
他蹲在岸边,一手懒散搭在膝上,一手扣住梁威的头顶,迫使他抬起头来,随后,缓缓转动了手腕。
梁威在乱发中蓦地睁大眼睛,瞳孔逐渐涣散。
颈椎寸寸折断的脆响几不可闻,但在这寂静的夜空下,却显得格外刺耳。
随他缓慢松开手,梁威的脖颈也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无力地软倒。
死了。
来风不经愕然一愣。
——要知道,杀戒一开,情蛊便只会带着人跌入万劫不复之境。
当谢言岐再抬起眸来时,他已全然不似他了,脸庞冷白,眼瞳漆黑无光。
像极了麻木不仁的玉面修罗,挺拔的身影背对冷月,拢着屠杀的气势。
初沅抱着大氅小跑回返,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情景。
她撞上谢言岐冷冽裹挟煞气的目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她细碎的跫音,也吸引了来风的注意。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来风也顾不得暴露了,扬声喊道:“不能靠近他!他蛊毒发作,已经要走火入魔了!”
然,初沅却是踩着他出声落下的每一个字,小步跑向谢言岐,将手里的大氅挥开披到了他身后,轻颤的声线中抑着几分害怕:“世子,夜里冷。”
谢言岐抬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后颈,将她摁到怀中。
掌心带着凉意,意味不明地在那纤细易折的脖颈摩挲着。
作者有话说:
呜呜这章剧情太难走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明天的更新尽量五千字往上,写不到的话,就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好了呜呜呜(但请大家不要在评论区提到红包的字眼好吗(拜托拜托
躺平等挨打
第四十九章
淡淡的清香飘了满怀, 她蜷在他怀中,分明就已经害怕到浑身战栗,可却还是强忍着指尖的轻颤,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身, “世子……陪我一起回去, 好吗?”
谢言岐眼帘半垂,单手握着她后颈,来回地轻柔抚摩。
她挽着双髻, 蓝绫弧领外露一截玉颈, 白皙秀颀,几缕乌黑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她颈后, 愈发衬得雪肤的莹白耀目。
但随着他每一次的摩挲,他手上沾染的血迹便会将那处无暇的凝肌玷污一寸, 抹过一片深深浅浅的血污。
触及血色, 谢言岐动作一顿,眸中的暗色越发深沉混沌。
毁灭的欲|望慢慢苏醒,郁气在心中腾冲膨胀着。
他几度曲指,想折断这送到手里的脖颈, 以发泄不断叫嚣涌动的杀气。
清晰浮现的掌骨错着青筋,蕴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可每当他逐渐蓄力的时候,内心深处残留的几分意念却又会将他的动作忽然给拽住。
微乎其微的牵绊, 却不可思议地拉扯着他的神智。
他一边被情蛊所控, 想杀了她, 以平息怒意。
一边又本能地放轻动作, 克制着不去伤她。
两相拉锯, 促使真气逆流, 筋脉的涌动越来越急。
几欲令他炸裂。
谢言岐深深阖眼,气息开始紊乱。
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显而易见地急促了起来。
初沅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
她带着几分低不可闻的哭腔,瓮声道:“世子,我怕,带我走,好不好?”
说着,她动作迟缓地抬起头,近乎讨好地,去啄吻他的脖颈,喉结,“……好吗?”
谢言岐桎梏着她的后颈,眉宇微蹙,棱角分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