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其时惠风徐来, 吹动初沅帷帽的薄纱,目之所及,皆是如堕烟雾的迷离。
一时间, 她仿若置身于不真切的梦境。
初沅轻扶着滕子逸递来的小臂,一步接一步地迈下踏跺, 最后, 隔着一级台阶的距离驻足,和他相望。
“谢言岐……”她重复着呢喃。
世间沉寂片刻。
他沉声应道:“臣在。”
听到这久违的嗓音,初沅潸然泪落, 唇角却是轻扯起淡淡的弧度。
三年。
她终于, 又和他相遇了。
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姓。
初沅鸦睫微垂, 鼻尖止不住地发酸。
微风拂动着她的裙袂,带着丝缕幽香送到鼻端。
一步之遥的台阶下, 谢言岐垂首行揖, 淡蒙蒙的阴影覆落在他的眉眼间,晦暗难明,让人无法捉摸他此刻的情绪。
他就这样端然立于阶前,拱手长揖, 似是在沉默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差遣。
徐徐柔风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带着彼此的衣袂来回飘动, 若即若离地碰触着。
似远, 又近。
莫名有一股缠绵悱恻的意味。
这样一幕映入随行的衙役眼中, 无声激起了他们心里的惊涛骇浪。
因是出席老夫人的寿宴, 初沅此行并未盛装。宝花缬纹湖蓝纱裙束着纤腰, 臂挽敷金绘彩披帛, 身段窈窕绰约,瞧着装束,和长安城的贵女无异。更遑论,她还戴着帷帽,让人无法窥见她的容颜。
但他们这位刚从扬州回来不久的谢大人,竟是在霎时间,便识破了公主的身份。
是观察入微,还是……和公主相识已久?
围在门前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也跟在谢言岐之后,规规矩矩地全了礼数。
滕子逸瞧着眼前这般阵势,眉宇微蹙,不经问道:“敢问谢大人,这是出了何事?为何在我祖母大寿之日,带着官差过来?”
说到最后,他的话语中,隐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深意: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谢言岐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睑,睥着初沅轻搭在他臂上的玉手,似笑非笑地提了下唇角,“自是有要事在身。”
话音甫落,他慢慢敛去所有笑意,抬眸直视着滕子逸的眼睛,沉声反问道:“不过,贵府既是在庆贺老夫人寿诞,滕大人为何不在前庭待客,反倒在此处。”和佳人,相、会?
他若有似无的打量,很难让人忽视。直到这时,初沅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还扶着滕子逸递来的小臂。
而如今,数名佩刀的衙役成列围在门前,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
觉出这点,初沅先是一怔,随即倏然将手收回,整个人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一时间,竟是不知,应该先给滕子逸道歉,还是向谢言岐解释。
就在她迟疑的间隙,滕子逸已是淡然开口回应道:“亦是身负要事。”
顾及初沅的名声,他并未直言。
毕竟,堂堂的一国公主,竟是躲着追求者,从侧门偷溜,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初沅不经感激地望他一眼。
哪怕隔着帷帽的朦胧薄纱,谢言岐似也能瞅见她眸中流转的盈盈眼波。
就像以往看着他那般,潋滟着说不尽的缱绻温柔。
忍着心口泛起的剧痛,谢言岐近乎嗤嘲地抵了抵唇角,还真是,郎情妾意。
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指腹,睨着滕子逸,轻声笑道:“是么?”
“难道……事关人命吗?”
“谢大人这是何意?”滕子逸神情微变。
谢言岐陈述道:“大理寺办案。”
说着,他对旁边的衙役打了个手势,“请二位,随本官走一趟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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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前院的响动愈发喧闹烦嚣, 间或掺杂着几声尖锐惊叫,遥遥传来。
而接到吩咐的衙役们,则是扶着腰间佩刀, 窸窸窣窣地迫近。
不过,思及初沅的身份, 他们中间也只是分出两人, 一左一右地站在初沅后面。不像那边的滕子逸,几乎是被两边的衙役抓紧双臂,动弹不得。
滕子逸历来任职御史台, 不比大理寺官员洞幽察微, 但时值此刻,亦能觉出些微端倪。
出于世家风范, 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违忤,只站在阶上, 平静地望着谢言岐, 问道:“敢问谢大人,可是府中出了什么意外?”
谢言岐漫不经心地笑着:“滕大人总能知道的,不是吗?”
说罢,他广袖轻甩, 负手于身后,迈着从容步履走过他和初沅中间的踏跺。
擦肩而过之际,他嗓音抑着轻笑, 道:“走吧。”
闻言, 随行在旁的流萤不免怒形于色, 展开双臂挡在初沅面前, 道:“这位大人, 我们殿下乃是金枝玉叶, 岂能容你如此怠慢?”
说到此处,她环顾着四周围绕的佩刀衙役,“你们、你们这是把我们殿下,当做嫌犯了吗?”
谢言岐侧目望她一眼,唇畔始终噙着疏懒笑意,“……本官何曾出过此言?”
言外之意便是,是她自己将嫌犯的罪名,扣在自家公主头上的。
要怪,也是怪她口不择言。
流萤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她不禁愣怔片刻,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嗫嚅唤道:“殿下……”
初沅拉住她的手腕,幅度极轻地摇头,“没事的。这位大人……他不会为难我的。”
隔着帷帽的朦胧轻纱,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嗓音软糯,似是江南水乡的一场杏花春雨,随风掠过心湖。
泛起粼粼波澜。
谢言岐的心口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绞痛。他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宇,轻提喉结,抑住那股上涌的腥甜,随后,闭了闭眼。
这么信他。
可惜,不值得。
对谁来说,都不值得。
他提了提唇角,一言不发地撩起衣摆,走完最后几级台阶。
见此,初沅连忙提裙跟上。
孰知起步匆遽,她的脚踝倏然扯起锐痛。初沅踩着台阶边沿,身子失重地往后倾去。电光石火之间,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离得最近的谢言岐。
男人的步履随之一顿。他蓦然回首,目光落在腕间,轻搭的几根莹白素指。
似乎从她相触的那处手腕开始,他的脉息寸寸凝固。谢言岐呼吸发紧,心跳的律动几欲休止,要将他逼到窒息的边缘。
他登时僵在原地,任由初沅攀扯着他的臂腕,动作迟缓地拾阶而上,直至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的广袖错叠着垂落,掩住底下的动作。
初沅松手的时候,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细白柔嫩的指尖滑落他的手腕,极轻地从他掌心划过。
仿若幼猫的轻挠。
只一下,便勾动人的心弦。
谢言岐紧蹙眉头,竟说不清是悸动更多,还是心口泛起的疼痛更多。
他微垂着眼睑,神情晦暗难明。
初沅站在他身旁,躲在帷帽的轻纱后面,弯了弯眼睛,“多谢……谢大人了。”她稍稍咬重了他的称谓,轻软的尾音略微上扬。
说完,她转而扶住流萤,极其配合地跟着衙役往里走。
走在他的前边。
这时,谢言岐终是撩起眼皮,望一眼她远去的背影。
心口的绞痛更甚。
他喉结微动,蹙着眉宇阖紧双眸,身形有刹那的摇晃。
近旁的衙役不禁上前半步,忧心唤道:“大人……”
作者有话说:
状态极差,这是我从晚上七八点写到现在的成果TUT
我明天调整一下,努努力
第八十一章
眼前天旋地转的一阵昏眩, 谢言岐捂住心口,趔趄着倒退了半步。旋即,他小幅度地一摆手, 示意无碍,便迈着近乎踉跄的步履, 径直从衙役身边掠过, 进到承恩侯府。
时值孟春。承恩侯府繁花似锦,雕梁画栋。沿着曲折回廊而行,所经之处, 不乏有新荷绿槐、燕语莺啼。
可落入谢言岐眼中, 却都是模糊至极的重影幢幢。
终于,他止步在廊檐下, 扶着楹柱稳住身形,缓慢抬头。
冗长的回廊环绕着庭院, 越过葱郁蕉桐, 隐约可见对面廊道里的过客匆匆。
被距离削减薄弱的间断笑语,让谢言岐的眼前有刹那的清明。
回廊旁边枝叶扶疏,错落有致地切碎光影。
身段窈窕的少女头戴帷帽,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之下, 款步行过廊道。她的身侧,是翩翩如玉的俊朗青年,似是在倾听着她的绵言细语, 他略微躬着脊背, 眉眼含笑, 神情恭谨且专注, 仿若整个世间, 就唯有她在眼前。
转眼之间, 他们便并肩走远。
当真是,登对极了。
望着远处树荫,谢言岐持着绸帕抬手,轻捂住口唇。短促的两声低咳之后,他拿开绸帕,微垂眼睑,睥着上面沾濡的血渍,自嘲地提了下唇角。
都说过了。
不值得。
正值恍惚之际,后面的衙役便踩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赶到,“大人,进出侯府的各处侧门都已封锁……金吾卫正在赶来的路上,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承恩侯府,配合我们一道搜查。”
谢言岐来时,尚不知侯府会有何变故。
而大理寺可供调遣的衙役有限,出于前车之鉴,他是在赶往承恩侯府的途中,支使皂隶拿着大理寺的信物,前往金吾卫院调兵。
听着衙役的回禀,谢言岐若无其事地将绸帕拢成一团,轻搭在鹅颈栏杆,“先排查案发之后,最有嫌疑的来客。尤其是……出入过正堂的人群。”
衙役颔首应是。
停顿片刻,他摩挲着手心,微抬下颌,示意初沅和滕子逸一道走远的方向,轻声笑道:“倘若那里真有嫌犯,你们这样押解……”说着,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衙役,“就不怕,他们有机会串供?”
衙役不禁愕然一怔,“这……大人是说,公主也有嫌疑吗?”
“……所以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给到他们机会独处吗?”
闻言,谢言岐唇角的笑意愈甚,漫不经心地嗤道:“你说呢?”
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衙役连忙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传话。”
待衙役疾步远去,繁枝掩映的廊道里,又是一派幽僻静寂。
谢言岐站在婆娑树影中,眼帘半垂,轻握住手腕,揉搓了两下。
不偏不倚,正是初沅先前碰过的那处。
她手里留存的温软触感,就仿若无形的锁链,越收越紧。
让人无法忽视,亦无法挣脱。
逆着天光,谢言岐紧阖双眸,微动着喉结,极力将那股上涌的腥甜抑住。
清风徐徐吹过林荫,带动繁密枝叶来回摇曳,窸窣作响。
似乎也带着他的记忆,回到那处偏门。
垂带踏跺从路边铺陈到门前。石阶上,她倚靠在青年男子的怀中,清风吹动她的纱裙紧贴,勾勒出窈窕身段。
只一眼。
他认出她。
站在长街尽头的拐角处,遥看着紧相依偎的那双俪影。
他明知道,不该靠近。
就此止步,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便能不见,不念。
不会再有纠葛。
更不会,再被失控的情愫左右。
是他自作自受,执意将枷锁上铐。
还是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谢言岐扶着鹅颈栏杆,迎着扑面的风,稍微仰起下颌,唇角淡浮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
抄手游廊蜿蜒至正堂外面的庭院前。
走到这,相送的衙役分列两路,要将初沅和滕子逸送往不同的厢房。
临别之际,初沅顾及礼数,再次向滕子逸言谢,“方才,真是多谢滕世子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滕世子能够见谅。”
她这指的,自是在侧门的失仪。
彼时恍惚失神,她竟是将承恩侯府的世子爷,当做了随行的仆役,扶着他的轻搀而行。
不论事情出自何种缘由,怎么想,她都有轻慢之嫌。
诚然滕子逸并未在此事放在心上,但也耐不住她三番两次的道谢致歉。这一路上,他都已听得熟记于心。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诚意,还是因为心不在焉,以至于遗忘。
看出她的神情不属,滕子逸不经淡淡笑道:“此事微不足道,殿下不必再三提及。”
“说起来,应当是微臣向殿下请罪才是。侯府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这才让殿下败兴而归,又迫不得已折返。微臣不求殿下恕罪,但请殿下看在家中祖母年事已高的情面上,莫要怪罪于老夫人。微臣甘愿受罚。”
初沅尚不知侯府因何招来大理寺调查,闻言,连忙摆手道:“老夫人贺寿是喜事,我又怎会怪罪呢?只希望侯府的这场风波,能尽快过去。”
但这场风波,瞧着不像是能轻易揭过的。
好像,还搭上了人命。
思及谢言岐所说,滕子逸的心里,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多谢殿下。”他在躬身行礼之际,微蹙起了眉宇。
初沅亦是礼节性地对他略一颔首,随即转过身,跟着在前引路的衙役,进到一间厢房。
衙役解释道:“承恩侯府出了个猖獗至极的狂徒,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就劳烦殿下屈尊,暂且在此等待。卑职等人必将尽快抓到此贼,护佑殿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