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圣人便以爵位为封赏,变相鼓动民间富商捐赠钱物。
其中进献最多的,就是如今的肃宁伯。
偏巧肃宁伯又是个有本事的,入朝以后,倒是在六部谋了个尚书之职,由此站稳了脚跟。
是以,这位肃宁伯世子的底气,来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郑家人,难道还不知道吗?谁都知道,当年出事之时,你们郑家还和宋家有一道婚约吧?”
他话中指的,便是宋颐长子宋长淮,和郑家二姑娘郑潆的婚约。
想当年,郑、宋两家乃是世交,这桩婚事,更是腹中便定下的。
郑姓公子不禁反驳道:“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都捡来说!那早就不做数了,我姨母现在是承恩侯夫人,和宋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少拿这些微不足道的破事来辱我郑家门楣!我们郑家,是簪缨世族,是钟鸣鼎食之家,岂是你们这样的市井之徒能比的?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我让路!”
肃宁伯世子冷笑:“要让也是你让!”
两人又开始就此争论起来。
这回,金吾卫提前得了谢言岐的吩咐,有了对策,“既然两位如此看重贵贱先行,最后边,好像还有丞相大人的车架呢。两位就先等丞相大人过去了,再争个高低吧。”
前来慈恩寺烧香拜佛的香客,不说上千,也有成百,如今成群结队地挤在一起离开,车水马龙,难以望到尽头,也不知道丞相府的马车是排到了何处,又要他们等到何时。
闻言,两人皆是一怔,既不愿待到最后,也不想率先示弱,沉默地僵持着。
金吾卫就当他们是默认,开始招呼后面的马车通行。
有了个开头,之后的车辆便连续不断地从坊门前驶过,没给他们留任何插队的空隙。
他们也不好借着身份便宜争路,毕竟,最后边还有个丞相大人呢。
好巧不巧,走到半路的华阳越想越气,得到初沅的颔首准允以后,不甘心地派遣来庭回返,带话道:他们二人耽搁了公主回府的时间,就罚他们在那里多留两个时辰。
这下好了,一时半会儿的,两个人是谁都走不掉了。
肃宁伯世子和郑小公子愤恨对视一眼,各自回到马车,长久地等待着。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想多写点,写到重逢的,但我真的好困哦
明天努努力,一定!
第七十七章
因着离别在即, 华阳在回去的路上,表现得尤为乖顺,便是郁闷遭人挡道之事, 也并未像往常那般随性而为,而是在问过初沅的意见以后, 方才对他们略施惩戒。
她亲昵地挽着初沅的胳膊, 脑袋靠着她的肩,不由轻声叹息:“阿姐怎么都不会生气的呀?要是往后,阿姐嫁了人, 被驸马欺负了, 该怎么办呢?”
听到她这孩子气的话,初沅屈指轻刮她鼻梁, 笑得颇是无奈,“你怎么, 还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呢?”
华阳嗫嚅道:“我这分明是在担心阿姐啊……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阿姐的未来夫婿真敢欺负阿姐的话,那我就叫上太子哥哥、二哥、三哥……还有我表哥,一起去揍他, 给阿姐出气!到时候,阿姐你可千万别心软!”
“我的阿姐,是世间最温柔、最美好的小娘子!”
“谁能娶到阿姐, 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要是敢不珍惜的话, 那肯定得狠狠揍一顿!”
随她一字一句的落下, 初沅唇畔的笑意, 亦是愈发无奈, “你呀……”
她都不一定会嫁人的。
思及此, 初沅唇边的弧度,渐次淡却。
纵是公主又如何?
那些镌刻在骨子里的过往,到底深入骨髓,无法磨灭。
帝后可以帮着她隐瞒世人,却没办法为她瞒过未来的枕边人。
她已经习惯了一无所有,所以对到手的东西,都倍加珍惜。
她真的承受不起,得到以后,又失去的剜心之痛。
这样的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初沅微垂眼眸,蝶翼似的鸦睫振翅轻颤,掩去眸中的落寞。
所以,她真的还能找回他吗?
他会不会,已经成亲了?
会不会,已经不记得她了?
……三年了。
他过得还好吗?
……
翠盖珠缨翟车辚辚辘辘地驶过青石道,最后,终是止住颠簸,在公主府吁停。
这个时候,太子也带着宦官宫婢,前来接华阳回宫。
他站在车前,揉了揉华阳的脑袋,“这回总该玩够了,该跟我走了吧。”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但华阳已在外边逗留太久,期限已至,不能再继续耽搁,只得乖乖收拾细软,跟随太子蹬上马车。
原本,初沅也是想和他们一起进宫,去向谢贵妃问个安的——
在她落水受寒之后,隔三差五地,就有宫人遵循谢贵妃旨意,往公主府送来各种补品和调治风寒的良方。此次华阳出宫,更是因为谢贵妃的嘱咐,顺道带来重赐无数。
谢贵妃对她,可谓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几乎是当做亲闺女在疼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初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对此毫无回应。
再加上久未进宫,她确实也有些想念,宫里的阿耶和阿娘了。
只是没走几步,她就被脚踝的扭伤扯动着,疼得趔趄。
离得最近的太子连忙伸手,将她扶稳,语调无奈又疼惜,“你一个人住在宫外,多有不便,不是风寒,便是扭伤了脚,我们都没办法及时照应到你。当初啊,你就应该听阿娘的话,在宫里多留几年的。”
初沅回宫之时,已经和他们错失了整整十五年的光阴。
说不遗憾,是假的。
帝后也想让她常住宫中,所以就没急着给她修造公主府。
但初沅不愿他们为此坏了规矩,从而遭到前朝言官的攻讦,到最后,还是搬到了这处府邸。
她拎起裙摆,在太子的撑扶下,试探着稳住身形,抬眸望去的目光澄澈,“阿兄,我没事的。这段时间,不是还有幼珠陪着我吗?我过些时候进宫去,小住一阵,也是一样的。”
太子笑道:“你还在帮幼珠说话呢?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为她的逗留贪玩找借口,让她免受责罚。她陪着你,能照顾到你什么?没给你添乱,就很不错了。”
这时,车里的华阳打起帘子,皱着小脸冲他喊道:“阿兄!你怎么还背着我,在阿姐面前说我坏话呢!我都听到了!”
太子笑着摇头,“难道,阿兄还能冤枉你不成?”
闻言,华阳支支吾吾接不住话。
这些日子,她好像,也确实没帮到阿姐什么。
初沅忙是给她找补。
她明眸微弯,噙着淡淡笑意,“阿兄,幼珠真的有帮到我的。有她陪在我身边,我很开心。再说了,明明我才是阿姐,我又怎么好意思,反过来让她照顾我呢?”
说到最后,她轻扯太子衣角,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太子向来拿她没办法,只得宠溺地笑着,道:“你就惯着她吧。”
明明,她才是最该被惯着的那个。
可她总是这么懂事,让人无可奈何。
看着眼前盈盈带笑的初沅,太子的心口,不免有些发堵。
此时天色渐暗,眼见得,就到了临别之际。
初沅记着谢贵妃的好意,便托他们带了份回礼,“这是《相思曲》的琴谱孤本,我近日不便出行,就劳烦阿兄,顺道帮我转交给贵妃娘娘。”
谢贵妃是琴痴,最喜收集各类琴谱。
初沅为了找到这册失传已久的孤本,怕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太子将其妥善收好,不经无奈笑道:“最近,我也在帮你阿嫂找这册孤本,没想到,竟是让阿耶赏给你了。”
太子妃乃是言情书网出身,虽不及谢贵妃痴迷其中,但也极重风雅。
闻言,初沅那双本就大的眼睛,登时又睁大了几分,“……我、我不知道阿嫂想要这个的。不然,我再回去找找,有没有其他的?”
太子眉眼带笑:“都已经是孤本了,又怎能轻易取代呢?改日,我让她借来誊抄一份便是了。”
但初沅还是觉得为难,歉疚地颦蹙秀眉。
瞧着她这般模样,太子不自在地以拳抵唇,轻咳出声:“不然这样吧,五日后,太子妃的外祖母,也就是承恩侯府的老夫人,庆贺六旬大寿,到时候,你就给她当个伴相陪,说不定,她便不计较了。”
太子妃温婉娴静,并非器量狭小之人。
他这样说,无非是遵循皇后和太子妃先前的意思。
承恩侯府的世子滕子逸,温文儒雅,克己复礼。不过及冠之龄,就已在御史台任职从六品侍御史,掌纠举百寮之事,却全无矫枉过正的迂腐之气。
属实是,难得一见的佳婿。
之前,婆媳俩还在愁,如何安排初沅去相看。
如今倒是被太子握住好时机,顺水推舟了。
依着和滕子逸的几面之缘,他对这位年轻世子,倒是极为满意的。
太子行事,素来磊落轶荡。
初沅不疑有他,语调温柔地应道:“好,只要阿嫂不怪我,就好。”
对上她澄澈的清眸,太子平生头一回,尝到了心虚的滋味。
只是,这到底事关初沅的终身,重之又重。
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张罗。
只好先这样安排,试探一下她的想法。
毕竟,他们已经亏欠初沅许多,就要多想法子,在她的往后余生,慢慢弥补。
***
接下来的几日,谢言岐几乎是昼夜未歇。
慈恩寺乃是佛门净地,但却闹出了这样惊悚的命案,登时震骇朝野。
扛着圣人交付的重担,谢言岐连着四日找寻蛛丝马迹,收获甚微。
按理说,佛像藏尸,必然动静不小,寺庙里的人,应当有所察觉。
但寺中主持却道,那座佛像本就中空,用以暗藏圆寂大师的舍利子,以防盗贼偷走。只不过,开启佛像的机关似是为真凶所知,于是便让他设计了这样一出。
而轰然倒塌的烛树,亦是人为。
——烛树的底盘被人做了手脚,等到一定时候,就会因为底盘支撑不稳倾倒。
真凶既能知晓佛像的玄机,又能伺机破坏烛树,想来,定是常至慈恩寺的人。
不是香客,便是寺中僧人。
然,慈恩寺香火昌盛,单是一日里来往的游人,便已过千。
更别说,还有些闻名而来的外乡客,去留不定。
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的二十五名官员,连着在名单里筛选四日,到最后剩余有嫌疑的,也有一百五十八人。
谢言岐坐在案前,随意翻动着名册,末了,他抬手抵住眉骨,嗓音抑着疲倦的暗哑,“藏尸,毁损烛树,或许并非一人所为。但毁损烛树之人,当时一定在场。”
不然,他又如何确认事成?
所以,范围可以再缩小一些。
只要找到毁损烛树之人,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抓到他可能有的同伙。
大理寺司值唐铸听懂他的深意,连忙拿起名册翻阅,道:“属下明白了。”
说着,他便准备躬身退下。没走两步,他抬头瞅着谢言岐眼底淡淡的暗青,忽然顿住,不由迟疑道:“冯稷冯大人,今日午后应该就能重新上值,到慈恩寺来,到时候,谢大人还是趁机休憩片刻吧。”
不然,再好的身子那也熬不住啊。
案前的谢言岐微阖双眸,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只是觉得这样,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午时过后,冯稷当真赶到了慈恩寺。
这几年,他年纪上来了,一直旧疾缠身、精力不济,不得已,就先向朝廷告假七日。
如今七日未至,就遇到这样的大案,他这个大理寺主官,便是躺在棺材里了,那也得赶紧爬过来。
见到谢言岐以后,冯稷也是和唐铸一样的话,“蕴川啊,办案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拿命拼啊!你以前要是能有这个劲头,我这个位置,早就是你的了。”
说着,便拍拍谢言岐肩膀,催促他回府歇息,“你放心,这里我顶着。”
总归没个突破,谢言岐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吩咐奚平备车回府。
他这几日又是消瘦不少,便是向来对他严苛的镇国公,突然都有些不忍说道他了,在他问安之后,忙是摆手示意他离开。
看着天光中,沿庭院街径走远的昂臧青年,镇国公夫人不免轻叹道:“这孩子……莫不是连着几日没歇息吧?他以前,也不是这个作风啊。”
以往藏拙,谢言岐不曾在朝中任职。
直到三年前,他接到圣人密旨,到扬州暗访,外放任职三年。
等他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连着轮廓清也瘦了一圈。尽管并未显得有多憔悴文弱,但看在这做娘的眼里,终究是心疼。
尤其是如今,镇国公夫人亲眼看着他的废寝忘食,再想想他过往的三年,或许也是这么过来的,心里顿时就是锯扯般的疼。
“你说,蕴川的身边是不是该有一个人了?”镇国公夫人问身旁的丈夫,“成了家,他就有个归处,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全身心地扑在案子上。”
“……再说了,他这个年纪,也确实该成家了。和他同龄的男儿,孩子都能满街跑了。”
还有一句,镇国公夫人憋在心里,觉得不该明说。
——二十五的年纪还不成婚,该遭姑娘家嫌弃了。万一让人家觉得他身有隐疾,更加无人要,那该如何是好?
一提起这茬,镇国公便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哼,他爱成不成!三年前戏弄全家人的事情,我都还记着呢!”
当时,整个镇国公府为了筹备他的婚事,什么都置办好了。
结果呢,他竟然直接断了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