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在崇义坊,和兴道坊临近,却绝非回府的必经之地。
非要往兴道坊经过的话,少说也得比往常多绕个半刻钟。
不过奚平稍微思忖片刻,便也了然——
昭阳公主的宅邸,就在兴道坊。
如今因着前两日那场刺杀,昭阳公主的行踪败露,自是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继续留在长公主那里。
眼下时辰尚早,指不定,她就在府中。
但是奚平打量着谢言岐眼底的憔悴暗青,忍不住蹙起眉宇,劝道:“世子,不如……还是直接回吧?”
这两天彻夜审问。
旁的官吏可以和别人轮换,然而他却始终盯着全程,不曾有片刻停歇。
再强健的人,那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况且现在的谢言岐,确实是有些,不修边幅。
——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两日未有拾掇,难免就会浮层青茬,显得有那么些落拓。
奚平可不会觉得,他会以现在这幅形容,去见那位昭阳公主。
闻言,谢言岐小幅度地抬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怎么,我说的,难道是废话不成?”
奚平对上他的逼视,登时噤声。
谢言岐便提起衣袂,登上马车。
掀开曼帘的时候,极轻的猫叫传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跳上车内固定的茶几,歪着脑袋,和他对视。
一双眼睛似是最为清澈的湛蓝湖泊。
听到动静,奚平忙是解释:“世子,这就是前段时间,夫人那只白猫下的崽。”
去年属国岁贡,镇国公夫人由此得了只西域进贡的白猫,一直精心喂养着,结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消失不见,直到上个月月初,方才摇着笨重的身子回府,生了六只或花或白的小奶猫。
眼前的,便是最为乖顺的那只。
是谢言岐特意吩咐奚平带来的。
谢言岐甫一在车上坐定,茶几上的小白猫便毫不嫌弃地跳到他身上,用绒绒的小脑袋,轻蹭着他的手臂。
谢言岐伸手提起小猫后颈,看着它,忍不住一笑:“还真是黏人。”
他拿出一根编织好的红绳,系在小猫的颈上。末了,又觉得单调,便摘取手上的乌玉扳指,套在了绳结上。
也许是觉得不适应,小白猫踩着他的膝,连续地摇了会儿脑袋。
这时,行进的轮毂碾过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带起颠簸。小猫一个没稳住,便倒在他身上。
恍惚之际,谢言岐似乎看到很久以前,那个因为马车震颤,“不慎”撞进他怀里的小姑娘。
他安抚似的摸摸小猫的脑袋,唇畔的笑意,是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柔和。
也不知是在对着说。
他看着慵懒阖上双眸的小猫,低声道:
“记得,要还给我。”
“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还的时候,得连本带息。”
“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昨晚真的颈椎痛得抱着头哭,今天去医院看了,没给我拍片,但是给我开了好多好多药,副作用还有点大,我现在虽然没痛了,但是处于那种喝大了的状态
新章这就写,努努力,写多少放多少
最好别等
(待修改)
第105章
初沅是在遇刺的翌日, 乘着翟车回到公主府的。
总归她现在的行踪已经暴露,继续留在长公主身边,已是无益, 指不定,还会给长公主带去隐患。
这回, 依旧是由虞崇峻领着金吾卫, 守着整个公主府。
——虽说虞崇峻先前的行为,是显得有那么些不靠谱。但他确实,还是有些真本事在的。
不然, 圣人也不会将此重任交由给他。
回到公主府, 隔绝外面的纷扰以后。
初沅由此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生活。
她向来喜静,以前独住公主府, 不是谱曲填词排舞,便是莳花弄草, 日子倒也过得安适。
现如今, 和长公主相处数日,见识过她的别样人生,初沅瞧着眼前的熟悉事物,也不知怎的, 莫名就觉得索然无味,心口似是空缺了大块。
这日清晨,流萤照例于卯时三刻过来, 准备唤醒她起床梳洗。
然而这时, 初沅已经苏醒。
她披散着如云乌发, 手扶窗沿, 站在窗牖透进的天光中, 怔怔出神。
也不知是在看窗外庭院的碧桐芭蕉, 还是在发愣。
熹微晨光勾勒出她的身影,纤腰楚楚,皎皎新月一般。
见状,流萤唤进捧着盥盆和巾帨的一众宫婢,在她们动作间摩挲的窸窣声中,轻声问道:“殿下怎么就不多睡一会儿?”
因着尚未归案的杀手,她们囿于府中,行动远不及先前自在,可却也由此懈惰下来,左右都无事。
理该是能多偷些懒的。
闻言,初沅却是抿着淡淡笑意,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的耳畔,总是会响起那日,姑母和她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又牵扯着过往回忆的一幕幕浮现。
她记得最初重逢之时,他的疏远冷漠,相见不相识;也记得那日,他于耳畔的呢喃细语——
“公和私,皆是为你。”
若即若离。
迥乎不同。
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拉锯着。
初沅也不知,她究竟还有没有勇气,再去向他靠近。
他向来玩世不恭。
她太害怕,她的孤注一掷,只是他游戏人间,换来的一场笑话。
但是,舍弃太难。
她和他的那些过往,镌刻在回忆里。
她又如何能像姑母所说的那样洒脱,说放下,就放下呢?
辗转反侧,皆是难以决断的选择。
昨天一晚上,初沅几乎是彻夜未眠。
瞧见她眼底蕴着的暗青,流萤不禁柳眉微蹙,猜测道:“殿下可是在为刺客的事儿烦忧?”
尽管有金吾卫始终护着他们周全,但是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全不在意?
思及此,流萤不免气闷,自顾自地接道:“这群杀千刀的,胆敢对我们殿下不利,早晚没好果子吃!”
话语间,神情里,皆是对她的关切和在意。
竟是让初沅无法反驳。
她看着气得两腮鼓鼓的流萤,原先的愁闷一扫而空。
雀鸟啁啾,遥遥传至屋内。
初沅循着声响,望向半开的支摘窗。
但见朝阳初升,穿过云层。
明媚的天光洒满庭院,映着葱翠芭蕉上凝结的晨露,熠熠灿灿。
也不止是,只有天未明的幽暧昏沉。
或许,就像姑母说的那样。
往前看,会更好。
她还有很多,值得在意的人。
……
大抵是昨夜休憩不足,初沅难免有些提不起劲。她看着满桌的膳食,毫无食欲。
但她也不可能一整天不进食。
于是她便临时起意,打算趁着时辰尚早,带着流萤去池边采集些荷露,用以拌粉蒸制糕点。
就在她们去往荷塘的途中,这时,街径旁边的葱郁草木间,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流萤率先回过神来,茫然环顾四周,“殿下,我们府上……养猫了吗?”
话音甫落,初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只见道旁的灌木微动,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从里边钻出来,摇头晃脑地甩去毛发沾染的碎叶。
它睁着一双湛蓝澄澈若宝石的眼睛,仰头望着初沅,随即迈前几步,停在初沅脚边,用脑袋蹭蹭她的裙摆,细细软软地喵一声。
一点都不认生。
初沅不由得心尖一软。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谁知小狸奴非但没有躲开,还极为亲昵地,往她手里蹭。
初沅的整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她动作极轻地,伸手将小狸奴抱起。
瞧见它脖颈系着的红绳,初沅下意识放轻语调,猜测道:“或许……是附近哪位夫人的爱宠,一时贪玩,就误闯到这里来了吧?”
这只小狸奴生得漂亮,着实讨喜,一旁的流萤瞧着,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殿下,”她唤,“要不要奴婢去临近的府邸打听一下,是谁家丢失的吗?”
流萤说话的期间,初沅也在查看小猫颈上系着的物件,辨认着。
——红色的丝线编成凤尾结,显目地隐在小狸奴脖颈的白绒里;绳结中间,正坠着一枚乌玉扳指。
借着天光看见扳指两端的细微裂痕,初沅唇畔的笑意,不由得缓缓僵住。
这样物件。
她最是熟悉不过。
这是……他的扳指。
先前因为一次落水,她得到此物。
可是后来,又因为她的故意跳湖,被他趁机拿走。
谁曾想,如今,这枚扳指又以这样的方式,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手里。
一时间,初沅不免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然而偌大的庭院空寂无人,只有远处的金吾卫,恪尽职守地逡巡着。
这时,毫不知情蜷在她怀里的小狸奴,忽然轻舔她手背,又喵一声。
初沅回过神,轻垂睫羽,垂眸对上它清澈懵懂的眼睛,却始终,没舍得放下。
怎么说,小狸奴都是无辜的。
静默片刻,她终是看着怀里的小狸奴,无奈地叹道:“不用了。”
流萤面露疑惑,“为何?这猫瞧着……也不像是外面流浪的野猫呀?”
如果就这样将其留在府里,好像有些不厚道呀。
初沅伸手解掉小狸奴颈上的红绳,默不作声地将扳指收进袖中,随后,抱着它缓缓起身,陈述道:“现在……应该还不是时候。”
说着,她看向流萤,弯了弯眼睛,“等到可以出府的时候,再说罢。”
***
在此之前,初沅还从未喂养过狸奴。
这只小狸奴娇气又黏人,几乎是无时无刻地跟在她身边,喵喵叫着。
初沅一见着它,就忍不住心软,无奈之下,只得陪着它闹腾。
因为小狸奴明显是别家跑出来的,流萤和其他宫婢也不好给它取名,就暂时叫它“小狸奴”。
一个个的,还心灵手巧地给它做了不少玩具,逗弄着它。
平静无波的日子,倒也添了不少趣味。
只不过,有时候。
初沅还是会看着追逐光影玩耍的小狸奴,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人。
她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有何用意。
她可不会觉得,这只带着他扳指的小狸奴,真是不慎误闯。
****
时光寸寸流逝,转瞬之间,又过了两日。
大理寺这边,再也没能从黑衣杀手口中,问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记起太子先前给定的期限,负责一道审理此案的官吏们,不免就有些着急。
“谢大人,不如……我们还是把那个宋氏之女,宋初瓷带到府衙,审问一下吧?”林评事试着提议道。
之前黑衣杀手行刺,他也在筵席之上,见证了事情始末。后来,他又跟着旁听了拷问黑衣杀手的全程,便自然而然地,参与到这桩案件的调查之中。
其时,谢言岐正伏案翻着卷宗。
他一边翻阅,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如果她真的有问题,你觉得,她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西市开铺子?”
随着三年前,狐妖作祟寻仇一案的水落石出,圣人也对宋家的疑心愈甚。
他将宋初瓷留在京中,可不是什么善心之举——
他是想□□着宋初瓷的一举一动,以此来掌控宋颐有可能留存的旧部。
宋初瓷一个叛臣余孽,她的香粉铺能开到今日,完全是由于圣人的示意。
她的铺子周围,可都是圣人遍布的眼线。只要她表现出任何的异动,她就会当即被捕,再无活路。
听完这话,林评事思忖片刻,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明白这其间的弯弯绕绕。
可是,如果这些黑衣杀手和宋初瓷无关,那么他们之前交代的宋家,又该如何解释?
当年的宋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一时间,林评事的眉头蹙得愈紧,他问道:“既如此……那我们还能从哪里查起?还有两天,就要到太子给定的期限了。”
闻言,谢言岐不紧不慢地阖上案卷,撩起眼皮,看向他,“就这么着急?要不然,你去外边喊两嗓子,让幕后真凶自己来投案?”
这话,明显就有几分嗤嘲的意思了。
办案,向来讲的是个循序渐进,又怎么急得来?
林评事觉出他先前那话的急切,不禁有瞬间的难堪。
他忙是俯首拱手,道:“是属下失言。”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他如今这位上官,近日来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些为难他的意思。
——先是让他在牢狱彻夜旁听黑衣杀手的拷问,随后,又是这样毫不留情的嗤嘲。
林评事左思右想,终于寻见了自己的一个错处。
——前两天,因着同僚的相邀,他擅离职守告假,丢弃公务,跑去参加太子殿下举办的诗会。
还被后来捉拿黑衣杀手的谢少卿撞了个正着。
思及此,林评事终是恍然大悟。
但他又不敢主动提及,怕触及这位严苛上官的逆鳞。
犹豫片刻,他只得心中暗叹,拱手告退。
看来以后,他在这位谢少卿的手下做事,必须得恪尽职守,寸步不离。
不能妄想着攀上高枝,就能官运亨通。
当天,林评事在大理寺处理事务,是前所未有的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