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荣尽显。
那大操大办的阵势,是恨不能将过往错失的所有,一股脑地偿还给她。
初沅直觉受之有愧。
尽管先前,她有委婉地和阿耶提过,不必再如去岁铺张。
但这事不由她做主,她也不知,今年会如何。
初沅垂着睫羽思索片刻,旋即抬眸,望向面前的谢贵妃,莞尔笑道:“有阿耶、阿娘……还有贵妃娘娘的关心和在意,我好像,也没什么缺的了。”
她此生,能和至亲团圆,已是足矣。
孰料话音甫落,旁边的华阳便童言无忌地接道:“阿姐不是还缺个夫君吗?”
这话一出,初沅不由整个人怔住。
便是谢贵妃也没想到,华阳竟会这般直接。
她不禁美目瞪圆,瞧着华阳嗔道:“你呀!”
说着,甚至还没忍住动手,弹了下华阳的额头。
华阳捂住吃痛的脑门,不免有些委屈,小声嘟囔道:“阿娘,我又没说错什么……”
纵是初沅的反应再怎么迟缓,直至这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阿耶邀她来芙蓉园的目的——
这些时日,阿耶、阿嫂、姑母,都有意让她和其他男子碰面。
如今,再是谢贵妃的试探、阿耶的邀约。
恐怕今夜的芙蓉园之行,就是安排给她的相看。
反应过来以后,初沅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免睁大一圈。
见着她的这个反应,谢贵妃便也知道,他们此行的意图,恐怕已经是被识破了。
是以,她索性拉着初沅的手,坦言道:“我们今晚去的,只是个寻常的赏月宴。”
“又不是现在就让你去谈婚论嫁。”
“只是去看看。”
“万一,有你中意的呢?”
第109章
说完这些, 谢贵妃还觉得不够。
接下来的这一路,她一直都拉着初沅,细数着今夜赴宴的郎君——
“承恩侯府的世子滕子逸, 温文儒雅,克己复礼。”
“今年的状元郎苏承泽, 亦是温润如玉, 惊才绝艳。”
“还有那个金吾卫将军虞崇峻……虽说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是显得有那么些唐突,但他现在也已经收敛不少。况且, 论起他的战功, 也不失为雄才盖世的豪杰,值得重新审视。”
“再有, 丞相家的六公子也是风度翩翩……”
钿车在复道辚辚辘辘地行进着,一如谢贵妃喋喋不休说不完的话, 始终都未曾间断。
而她旁边的华阳, 则会适时地递上茶水,以防她说得唇干口燥。
直至抵达芙蓉园,两人方才停歇。
这时,初沅也从起先的局促, 逐渐变得木然。
——反正今日之夜宴,她注定是躲不过。
不如,就先想办法去应对。
至于要给他的答复……
再晚些, 也不迟。
她过去的等待, 将近三年。
如今只是耽搁这么一时半会儿, 让他多等一阵, 又有何妨?
钿车停在芙蓉园, 宫婢打起曼帘, 坐不住的华阳率先跳下车。
随后,她屏退婢女,转身去扶紧随其后的谢贵妃,“阿娘,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呀!”
见状,谢贵妃不由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就你小题大做。”
华阳扶着她下车,始终笑得眉眼弯弯,“毕竟……现在的阿娘不同以往嘛!”
紧随其后的初沅听见这话,澄澈的瞳眸不免浮现茫然。
见状,华阳忙是在旁解释道:“阿姐,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阿娘她啊,有喜了!”
“很快,我们就能再添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谢贵妃尚且平坦的小腹,珍视,且爱惜。
谢贵妃不免有些赧然。
今年她已是三十有二,早已不复青春年华,就连她的女儿,都将近及笄,快到说亲的年龄。谁知临到徐娘半老,竟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属实是让人意外。
“是前两天,尚药局的供奉医人诊出来的。”谢贵妃微垂着眼帘,抬手抚上小腹。向来明艳大方的她,这时,竟是颇有些忸怩,“因着这些时日的变故,你一直没能进宫,所以,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闻言,初沅微微瞠目,又惊又喜地看向谢贵妃,“这是真的吗?”
这还是她回宫以后,碰上的头一桩喜事。
也难怪,方才在车上,华阳一改从前的浮躁,变得细心又沉稳,时刻留意着谢贵妃的反应,在旁照料。
她也想学着华阳,去触碰谢贵妃正在孕育的小生命。结果又怕冒犯,伸出的小手顿在半空,又略微蜷起纤指,犹豫着缩回。
看出她的想法,谢贵妃无奈地笑着,将她的小手拉了过来,轻置于腹前,道:“当然是真的。那之后,尚药局的御医们,轮番来为我诊过脉,都说是喜脉无疑。”
“不过现在月份尚小,只有一个多月,你这也摸不出来什么。”
尽管谢贵妃自嘲是半老徐娘,但是岁月格外厚待美人,现在的她,仍旧是妍姿艳质、纤腰楚楚。
初沅都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纤细的楚腰,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地鼓起,直至诞下婴孩。
也不知,她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终此一生,她可能都不会去切身体验。
初沅抬眸望向面前的谢贵妃,忽而弯起眼睛,由衷地笑道:“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想必,都会和娘娘一样好看。”
此刻已然是日暮时分,夜幕低垂,薄暮冥冥。
她的眼中点缀笑意,就好似天上星辰璀璨。
谢贵妃突然感慨道:“还是希望,能是个小姑娘。”
如果是个皇子,若干年以后,皇权更迭之际,稍有不慎,便是不得善终。
顿了顿,她又看着初沅笑道:“最好啊,可以像你这样温柔懂事。”
听见这话,华阳可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小声嘟囔着不满:“难道我就不懂事吗?”
谢贵妃直言道:“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一点,可以和你阿姐比?”
华阳不免瞪目嗔道:“阿娘!”
初沅也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就扯到她的头上。
她忙是笑着,在旁边打着圆场。
……
一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慢步往紫云楼走去。
而随行的桓颂则趁着尚未开宴,先带她们去到紫云楼的一处暖阁,拜见那边的圣人。
因着如今有孕在身,所以圣人特准谢贵妃免礼。
于是初沅就和华阳并肩站着,一齐叉手问安。
甫一站定,圣人便笑着抬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也许是先前的刺杀闹得过于震骇,这回,圣人也禁不住问起初沅,她这段时间的近况。
不过他问得委婉,主要是有关公主府的守卫。
他实在担心,那群杀手会再次冒险,对初沅不利。
“外边鱼龙混杂,终归不比宫里固若金汤。难不保有一天,又让他们找到机会下手。”
“不然……今夜之后,你还是跟着我们一道回宫,先在宫里待些时日吧?”
“等到真凶缉拿归案了,再回你的公主府,也不迟。”
尽管一国公主为着避祸,东躲西藏,是显得有那么些不光彩。然而比起皇室的脸面,圣人还是更加在意初沅的安危。
是以,他这般提议道。
对上圣人关切的目光,初沅却是有刹那的迟疑。
诚然,回宫是最好的选择,既能避开追杀,得一时安宁,也能让关心她的这些人放下心来,不必再为她烦忧。
但是,她要给的答复,就只能一拖再拖了……
初沅下意识地掐了掐手心,旋即,她回视着圣人的关切目光,眸中次第浮现笑意,颔首应道:“好。”
得到这样的答案,圣人和谢贵妃俱是释怀,欣慰地会心一笑。
如是耽搁一阵,眼见得就是暮色四合,到了要开宴的时候。
谢贵妃和圣人对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带着初沅退出暖阁,往他们原先商定好的地方过去。
屋外暮色苍茫,很快就将她们的身影湮没。
只隐约见得,引路宦官手中提着的八角宫灯,忽明忽暗,散着暖黄的光晕。
圣人始终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良久,终是没忍住怅然一叹,问起身旁的桓颂:“桓颂,你说,初沅要是从小就跟在朕的身边,该有多好?”
现如今,他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不论怎么弥补,于那些缺失的过往而言,皆是无济于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给她找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初沅这才回宫两年,他又怎么舍得,这么快就看她嫁人?
桓颂站在他身后,唇畔维持着惯常的笑意,道:“如今的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始作俑者。若非他当年的偷梁换柱之举,殿下也不至于流落在外,不能承欢膝下。”
提及此,圣人不由紧阖双眸,心口一阵怒意翻涌。
尽管回宫以后,初沅不想让他们担心,始终隐瞒着一切,但之后,他还是让人去打探过了,她过往的十五年,一直在都青.楼楚馆逢迎,据说后来,还迫于无奈,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男人……
只是,当时的扬州混乱至极,那人的行踪又隐秘,没办法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否则的话,他非得让那人碎尸万段不可。
气急之下,圣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极力平复着呼吸,咬牙切齿地道:“是,不能放过。”
谁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
纵是千刀万剐,也难以解他心头之恨。
一时间,圣人的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连着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暴起,整张脸红到发紫。
瞧出他的不对劲,桓颂及时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一粒药丸递给他,“陛下。”
直到药丸滑进喉间,圣人才逐渐恢复如常。
他阖着双眸,深吸一口气,叹道:“还是清元道长的金丹管用啊。改天,你让他再炼一些,给朕送过来。”
旋即,他睁眼看外边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开宴了。走吧。”
桓颂不紧不慢地收好瓷瓶,应道:“是。”
随后跟着圣人的脚步,走向紫云楼设宴的台榭。
此时,席上已然是宾客满座。
他们按着次序列坐,见到圣人,纷纷起身行礼。
今夜应邀赴宴之人,多是些年轻男子。
单是靠前的,就有承恩侯府的世子、今年的新科状元……
看着满堂的青年才俊,圣人朗声笑着,抬手免去他们的礼,“诸位都将是未来的国之股肱,不必多礼,更不必谦让。今晚,就以赏月为题作诗,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此话既出,席间的众人自是心思各异。
其中一人用肘臂搪了下苏承泽的胳膊,小声道:“苏兄,你可知陛下今夜此举,是为何意?”
苏承泽道:“不就是赏月吗?”
那人不由一笑:“你还真是个书呆子!你看座上来宾,哪个不是年轻有为?我看啊,怕是在给公主择婿呢!”
苏承泽茫然环顾一圈,发现果真如此。他接着问道:“给哪位公主择婿?”
那人猜测:“也许……是那位昭阳公主吧?如今适龄待嫁的,就只有这位了。”
然而苏承泽的印象中,并未见过这位昭阳公主,他也暂时没有,要尚公主的打算。
沉吟片刻,他略是蹙起眉宇,打定主意藏拙。
他旁边的席位,便是滕子逸。
听完他们之间的对话,滕子逸端起案上的酒樽,浅酌小口,似是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向建在紫云楼旁边的阙亭。
只不过,阙亭隐于苍翠蕉桐之间,实在让人难以看清里边的情形。
倒是由于避在暗处,坐在阙亭的谢贵妃和初沅,反倒是能将宴上的情境尽收眼底。
时间寸寸流逝,吟诗作赋进献给圣人的青年,是一个又接一个。
而谢贵妃就在初沅旁边,耐心地给她备述着对方家世,尽量把她下午告诉初沅的那些,逐一对上号来。
尽管兴致缺缺,提不起什么劲,但是初沅也没敷衍,始终听的专注。
她努力地去记住那些人的面容和名字,附和着谢贵妃的话。
好在,席上有那么几个熟面孔,能让她省去些功夫。
不知不觉地,就已是月上中天。
如今的谢贵妃正值孕期,难免会比平常容易乏累。不多时,便困倦地打起了呵欠。
见此,初沅不由劝道:“娘娘,不如您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事的。”
谢贵妃下意识地回拒:“这怎么行?你又不认得他们,万一到时候,看中一个心仪的,却叫不出名字,那该如何是好?”
初沅笑道:“不会的,还有流萤帮我记着呢。”
说着,她目光流转,看向身旁站着的流萤。
读懂她递来的眼神,流萤忙是应道:“是的!殿下未来的驸马,奴婢一定会记得牢牢的!像是刻在心上一样!”
听了这话,谢贵妃忍俊不禁,到最后,她还是顺着初沅的好意,先在华阳的陪同下,离开此处。
她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尽头。
转眼间,这处阙亭便只剩下初沅和流萤。
静谧的夏夜,晚风穿过林间,树摇影动,窸窣作响。
这样的僻静之处,难免会有蚊虫。
于是流萤便找来两把团扇。
初沅伸手接过一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