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抬起眼睑,望着旁边踏跺上的两名金吾卫,登时心跳一滞,错漏半拍。
她不由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他们发觉,她和谢言岐的私情。紧张无措之下,她甚至还下意识地牵住谢言岐的袖角,示意他靠得近些,再近些,好避开金吾卫的目光。
从始至终,谢言岐都立于她跟前,和她相距不过半步。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又默不作声地,朝她寸寸逼近,半垂着眼帘,凝注她的眉眼。
相距不过咫尺,他能很清晰地瞧见,她两扇的睫羽,在细微地轻颤着,闪动着无措,和紧张。
这时,那两个金吾卫已经在阶下站定。
初沅不由得屏息凝神,完全将注意放在他们那边。
她不知道,倘若她和谢言岐之间的事情让人撞破,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他们的过往会不会公之于众?
阿耶会不会大发雷霆?
又会不会,责罚于他?
初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金吾卫,暗自祈求着他们不要转身。
感受到她的紧张、她的无措,谢言岐不由得勾起唇角,浮现笑意,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没想到,他就这么拿不出手。
他也跟着侧过首,去看不远处的那两个金吾卫。
只要他们一转头,就很难不注意到台阶角落,他和她的处境。
因着内心的惶恐不安,靠在胸.前的小姑娘几乎是浑身绷紧,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谢言岐稍作思索,抬起手,摘去初沅鬓边的一朵珠花。
随即,在初沅充满疑惑的注视之下,似是极为随意地一扔甩,珠花便从那两个金吾卫的身后越过,落到对面的灌丛里。
尽管这点声响很是轻微,但还是引走了金吾卫的注意。
那两个金吾卫相视一眼后,便循着声响,齐齐往珠花坠.落的方位找去。
初沅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跟前的谢言岐扣紧腰肢,随即,身子一空,被他抱着一个起落,避到了阙亭旁边的假山后。
这样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惊骇之下,初沅一阵腿软,落地站定之时,不由向他倾去,倒在他的怀中。
她惊魂未定地睁大双眸,仰起首,瞠目瞧着他。
温香软玉盈满怀,谢言岐甚至能看着她的澄澈眼眸,读懂她此刻的问询: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眼里浮现笑意,旋即,低头凑近她耳廓,用气音道:“殿下方才,不是害怕吗?”
所以,他就帮她一把,带她躲过那些金吾卫。
他气息微热,轻拂过耳畔,带起轻微战栗。
初沅不由头皮发麻,轻垂的两扇睫羽颤得愈发厉害。
然而,她又不敢推开他,闹出动静让人发现。
只得用小手抵住他的胸膛,无声抵触着。
不过,他们躲藏的这处假山偏于狭隘,如果她再推,谢言岐就要暴露在外边了。
初沅瞧着近在咫尺的,他噙着淡淡笑意的眉眼,到底没敢使太大力。
一时间,两人靠得极近,几乎是严丝合缝地相贴。
初沅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的月匈膛起伏。
尽管从前,再亲密的举止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在这般紧张的境况之下,初沅更多的,还是难堪,和局促。
她蜷在谢言岐怀里,耐心等待着,外边的金吾卫扯走。
阙亭周围,四散的金吾卫还在各处搜寻,此起彼伏地扬声回禀——
“将军,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
此处不见初沅踪迹,虞崇峻的眉头不由蹙得愈深。
今夜的芙蓉园实属不太平,竟然有个所谓的逃犯,胆大包天地误闯进来。
虽说他接到圣人的命令以后,便及时带着金吾卫赶来,但是他整顿队伍耗费些时间,就稍微耽搁了一阵。
也不知这中途,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殿下竟然无缘无故地,就消失了踪影。
他旁边的副将猜测道:“难不成,是那个逃犯将殿下拐走了?”
虞崇峻答得毫不迟疑:“不可能。我们来的路上,就听到紫云楼南面传来动静,说是在那边抓到了逃犯。”
“如果那个逃犯真的挟持了殿下,那应该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才是。”
他这话言之有理,一时间,副将也猜不出个缘由来。
无奈之下,虞崇峻只好下令,再扩大搜查范围。
这样的话,他们迟早都会搜到假山这边来。
初沅愈发紧张,攥着谢言岐的衣襟,小声道:“不然,我先出去?”
谢言岐的目光始终流连于她的眉眼,恍惚之际,忽然就想起红袖招那回,她也是这样,避之不及地将他抛开。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于她而言,还真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但是他又能拿她如何?
沉默片刻,谢言岐到底是松手放开她。
初沅提着裙摆,借着洒落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外面走去。
孰料她方才靠着假山,一块嶙峋的山石勾住了她的裙袂。她这一动作,便听得“呲啦”一声,她的绫裙从中间撕开一大条口子。
初沅整个人怔住,她瞧着登时变得破烂的裙摆,不免有些懵然。
——这个模样,她怎么出得去?
见状,谢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由愈深,“殿下还走吗?”
初沅颦蹙着秀眉,颇有些懊恼地嘟囔:“……那你走。”
先走一个人,总比被一起发现的好。
谢言岐稍抬眉梢,“臣若是先走,殿下又该如何离开?”
眼下,她的襦裙破开大条口子,怎么都掩不住。
就算她里边还穿着素绢袴,但这个模样,终究是难以示众。
更何况,今夜赴宴之人皆是外男,她若是以这般模样出去,定会于名声有损。
初沅拎着破烂的裙摆,不免有些犯难。
犹豫片刻,她抬头,看着谢言岐,小声提议道:“要不然,谢大人出去以后,帮我叫一下流萤?”
先前,流萤遵循她的吩咐,去到筵席那边打探情况。
掐指算下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夜空下,初沅的一双眼睛映着星辰,尤为漂亮。
谢言岐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微动,却始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四目相对片刻,他默不作声地扶住她的月要肢,将她打横抱起。
身子腾空之际,初沅心脏一空,忙是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初沅紧张地往外边瞧一眼,低声道。
谢言岐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殿下就不怕,我走以后,那些金吾卫找到这边来?”
到时候,她这个模样,是想名声尽损,还是想让虞崇峻来英雄救美?
初沅动作细微地挣扎着,小手抵着他的月匈膛,“那也不该、不该这样呀?”
他们这样搂抱着一道出去,难道就好收场吗?
然而,谢言岐只是看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径直往假山外边走去。
他的步履不紧不慢,不多时,便踏上青石小道,引起个别金吾卫的注意。
初沅忙是整理好裙摆,用层叠的菱纱掩住那道裂口。
等到虞崇峻察觉,过来拦截之时,她也勉强藏好狼狈,忐忑不安地靠在谢言岐胸前,佯作晕厥。
虞崇峻先是看向谢言岐怀里的初沅,随即和谢言岐四目相对,问道:“敢问谢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言岐察觉到初沅的小动作,不由无奈一笑。
——她这是把所有麻烦,都抛给了他解决。
他面不改色道:“睡着了。”
闻言,虞崇峻不禁蹙起眉宇——
若是殿下睡着,自有宫婢送她回去,又怎么轮得到他来插手?
虞崇峻直觉不对,下意识地要出言制止。
熟练谢言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便径直抱着初沅,从他身旁走去。
擦肩而过之际,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谢言岐低声道:“虞将军若真是为殿下的名声着想,就先撤走这些金吾卫。不然,旁人还以为殿下遇到什么意外。”
闻言,虞崇峻登时怔住。
等到他回过神,谢言岐已是抱着初沅走远。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他不急不缓地沿着石道走远,挺拔修长的身影,几乎将他怀里的初沅完全挡住,只隐约见得,初沅随风而荡的裙摆。
虞崇峻下意识地握紧腰间佩刀,但最后,还是强忍下那股上前制止的冲动,抬起手,吩咐道:“撤。”
如果他这时没忍住,那么这件事便会越闹越大,于殿下的名声,也是更加的不利。
从阙亭回到紫云楼的路上,因着虞崇峻的提前清道,谢言岐和初沅再未碰见一人。
直到行至紫云楼的廊道,初沅方才徐缓掀起眼帘,觑着近在咫尺的谢言岐。
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谢言岐的嗓音抑着笑:“殿下怎么不睡了?”
听见这话,初沅忙是别开视线,不看他,“你放我下来。”
他们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抱着,回到阿耶他们面前吧?
这、这成何体统?
闻言,谢言岐似是极轻地笑一声,最后,到底是将她放下。
初沅勾着他的肩颈,慢慢地脚落地,然后垂首整理裙袂。
然而那道撕裂的口子实在难以忽视,她怎么理,都挡不住。
初沅为难地蹙起秀眉。
瞧见她颓丧的模样,谢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由愈甚。
“先在这里坐着。”他看一眼廊道旁边的坐凳栏杆,示意道。
坐着的话,裙袂撕裂的口子,自是能挡住。
就如同方才,她被他打横抱起的时候。
初沅没有迟疑太久,便迈着莲步,坐到廊道侧边的坐凳上。
好在四周无人,谢言岐环顾一圈,道:“等我一下。”
反正初沅觉得,他是不会将她丢在这里不顾的,于是她仰起首看他,点了下头:“那你……要快些回来呀。”
她不想让筵席上那些不相识的来客,瞧见她这狼狈的模样。
谢言岐笑:“好。”
他这人瞧着不靠谱,但向来是说到做到。
不多时,他便披着夜色,回到这处廊道。
身后,还跟着她的宫婢流萤。
先前,流萤遵循初沅的意思,去筵席打探情况。孰料刚好遇到大理寺衙役追捕逃犯的场景,混乱之中,她竟是迷失了方向。
这芙蓉园,她还是头一回来,根本就不知道各处路径。
后来也不知怎的,她撞见一个似是认得她的男子,就跟着他,来到了此处。
看到初沅,流萤面上一喜,忙是撇下旁边的谢言岐,快步上前问询她的状况。
“殿下,您有没有怎样?”
初沅温柔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她一顿,伸手拨了下撕破的裙袂,叹:“就是,我的裙子……”
流萤顺着她指的方向下看,亦是一阵愕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可是空着手,跟着那名男子过来的呀。
正此时,驻足廊道之外的谢言岐,也从奚平手里接过大氅,不紧不慢地走近。
而奚平则识趣地站在外面,没有跟来。
见状,流萤忙是站起,要去将大氅接过。
谢言岐若有似无地看她一眼,似是迟疑片刻,才抬手,将大氅递去。
不过这件大氅明显是男子衣物,边缘镶着织金云纹,隐约流转着光华。
初沅穿好以后,几乎是整个人罩于其中,大氅末端,还拖着地。
尽管不合身,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
她不见踪影已久,想着不让旁人担心,她又慢半步地跟着谢言岐,往紫云楼的正殿行去。
流萤则和奚平,走在后面。
也许是身边多出两人,有些话,是愈发难以开口。
临到进门之时,初沅终是顿住脚步,抬眸看向谢言岐,嘴唇翕张,唤道:“世……谢大人。”
谢言岐回首,和她四目相对,挑了下眉。
“今晚,多谢大人帮忙解围。”
虽然,这围还是解得有些……让人难堪。
初沅攥紧细指,道。
说完这些,她也不顾谢言岐的回答,率先迈过门槛,走进正殿。
此时,那个所谓的逃犯已经抓到,绳索束缚着手脚,跪在殿内。
圣人则坐在高位之上,厉声审问着他。
初沅和谢言岐一前一后走进的时候,殿内霎时安静一息,齐齐朝他们看来。
圣人看向初沅,注意到她身上轻裹的男子大氅,起身,眉间蹙起担忧,“初沅,快过来。”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知道自己这是让阿耶无故担心,初沅连忙拢紧大氅,快步朝他走近。
就在她路过殿内那个逃犯身旁之时,那个因着严刑拷打,而奄奄一息的逃犯,倏然眼睛一亮。
他从乱发中睁眼,看着那道背对着他,向圣人走近的纤细身影,嗓音是抑不住的欣喜,“初沅,你是初沅?”
“……我是哥哥呀,初沅!”
作者有话说:
这章会时不时地就修修
第111章
这话一出, 殿内几乎是阒寂无声、落针可闻。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身陷囹圄的罪人, 竟敢和当朝的昭阳公主攀亲,冒认是她的哥哥。
要知道, 能让昭阳公主称一句阿兄的, 就只有太子,还有几位前往封地的王爷。
初沅整个人怔住,心怀着惊愕蓦然回首, 看向身后。
谢言岐亦是一言不发地蹙起眉宇, 睥着那个男子。
但见那个男子让绳索捆缚着手脚,几乎是整个人匍匐贴着地面, 难以动弹。他朝着初沅的方向艰难挪动,面容沾染血污, 隐于杂乱发丝之后, 可却还是掩不住眸中迸发出的兴奋,“你很小的时候,哥哥还给你买过糖人,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