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就算他的心仪之人从未变过。
镇国公府上下,也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
根本不知对方底细。
谢夫人和蔺兰面面相觑,登时云里雾里。
可他终究是执掌鞫谳之事的大理寺少卿。
向来只有他套话的份,他若不想多言,旁人也无法再有机会得知更多。
之后,不论谢夫人和蔺兰如何旁敲侧击地询问,他都是三言两语地揭过。
唯有散席之时,阿穗迈着短腿小跑到他身旁,小声祈求道:“三叔,那你可以带着我,悄悄去看三婶一眼吗?”
谢言岐方才噙着笑颔首:“好,你带我,去见她。”
***
因着久未返京,翌日天不亮,阿穗便坐上谢言岐的青帷马车,往芙蓉园而去,探望有孕在身的谢贵妃。
原本蔺兰也是要跟着去的,但她既为谢夫人唯一的儿媳,自是逃不掉的一堆琐事。于是她就留在府中,帮着谢夫人一道理账。
去之前,阿穗还央着奚平绕道西市,给她的表姐华阳置办些礼物。
幸好今天逢上休沐,有的是时间,是以,谢言岐便让奚平顺着她的意,去了趟西市。
马车停在一间糕点铺,谢言岐陪着阿穗进店。
也许是巧合,趁着阿穗挑选之际,他抬起眼皮,越过街径的车水马龙,望向对面——
恰是宋初瓷的那间香粉铺子。
这些时日的案子,无不指向宋家。所以圣人就暗中加强对她的监看,她的生意也为之惨淡不少,门可罗雀。
其时,宋初瓷的婢女正在放门前的珠帘,准备关门。
谢言岐远远瞧着,不禁微蹙起眉宇,目光落向香粉铺子旁边的一辆马车。
他招手唤来奚平,吩咐道:“派个人进去看看。”
正是开张的天亮时分,可她宋初瓷却挑在这个时候关店,门前,还停着一辆明显空置的马车。
怎么看,都逃不脱和人私会的嫌疑。
奚平得令应是,连忙去安排。
路上耽搁这么一阵,等到他们抵至芙蓉园之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尽管芙蓉园是皇家行宫,但是这里比起宫廷来,出入却还是方便许多。
投上名刺以后,很快就有谢贵妃身边的宫婢,来引着他们去往紫云楼那边。
不过,这仲夏的天,说变就变。
行至中途,大雨倾盆而下。
谢言岐抱起人小腿短的阿穗,先到附近的凉亭避雨。
比他们后两步,从凉亭后方躲进来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也许是出于体贴,男子甚至还将外袍脱下,展开举在人家姑娘头顶。
然而遇上这样的大雨,终究会难以避免的淋湿。
青衫男子颇是赧然地递上绸帕,道:“姑娘,先将就着擦一下吧?”
“多谢公子,不必了。”初沅用手背轻拭着脸颊,几缕濡湿的乌发贴在颊边,愈发显得她肌肤欺霜赛雪。
她一抬首,目光便越过青衫男子的肩膀,和他后面的谢言岐四目相对。
他的身量比青衫男子高上半个头,此时,正乜斜着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眸中似蕴着黑云沉沉,几乎要将她吞噬。
目光相接的瞬间,初沅突然心跳一滞,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们之间的对视,就隔着那个青衫男子。
不消他们做出任何提醒,青衫男子也能有所察觉。
他和初沅面对面站着,此时,也不免跟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和身后谢言岐的视线撞个正着。
第113章
这场夏日暴雨突如其来, 倾盆而下。
细密的雨帘自凉亭檐上垂落,水雾缭绕,让外面的楼堂廊庑、峰石水池, 尽数处于朦胧之中。
就只有亭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苏承泽随着初沅的目光回首, 和她一道望向不远处的青年。
谢言岐也在静静地瞧着他们, 自带风.流的眸子噙着惯常的笑意,极淡。只是,不论怎么看, 他眸中的这点笑意, 似乎都算不得友好。
一时间,他们三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初沅和苏承泽并肩而立, 站在凉亭的这一头。
谢言岐则负手立于他们的对面,旁边, 是阿穗和一个引路的小宦官。
凉亭外边的风雨声, 愈发显得亭中静寂。
须臾之后,还是那个宦官率先认出初沅,连忙趋步上前见礼,打破沉默, “奴婢见过殿下。”
话音落下不久,谢言岐也跟着拱手一揖,疏懒着语调唤道:“殿下。”
不过, 从始至终, 他都眼珠不错地凝着初沅, 直盯得初沅头皮发麻, 避无可避。
着实瞧不出几分恭敬意味。
紧跟在他之后见礼的, 是他旁边的阿穗。
虽说阿穗年岁尚小,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眼力见。
她瞧见自家三叔的这番举动,亦是懵懵懂懂地学着行礼,稚声稚气道:“阿穗见过公主殿下。”
直至这时,苏承泽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晓得初沅的身份。
他忙是转身面向初沅,躬身作揖,道:“适才不知殿下乃是公主,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初沅是在采集好晨间荷露、沿途回返的半道,遇见苏承泽的。
彼时,因着晨露易逝,她便让随行的流萤先一步回去,将所需的荷露送到后厨,给谢贵妃制作糕点。她则拎着朝露沾湿的裙摆,慢步走在庭院中的街径上。
于是就这样,和迎面而来的苏承泽撞个正着。
如今的苏承泽正在翰林院任职,帮着圣人草拟表疏。今日,他便是因为前阵子的夜宴,圣人不慎落于此处的一封奏疏,特意来这芙蓉园一遭。
相逢之时,苏承泽并未立时认出初沅,他对初沅的印象,就仅存于抱月楼和长公主分别开设的那两场诗会,身着男子装束、伴于长公主身边的……门客。
起先,苏承泽只是觉得初沅眼熟,冒昧地问了句:“这位姑娘,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这话若是由旁人说出口,也许会有那么几分轻浮。
但是他的神情和语气认真,目光亦是澄澈干净,瞧着,倒更像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初沅觉得他是个赤忱之人,便笑着将额前碎发捋至耳后,露出一张皎皎若明月、顾盼生辉的脸庞,“这下,苏公子可记起了?”
苏承泽端详她好一会儿,终于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长公主府门客对上号来。
他本就因为抱月楼的诗会、初沅留下的那半首诗,对她怀着几许欣赏、几许惋惜,一直念念不忘。眼下冷不防地重逢,他自是掩不住的欣悦,甚至主动提起自己对她的叹赏,背出她的那半首诗,琢磨着如何续接。
初沅倒不曾想,她当时的随手之作,竟是让他这般珍而重之。
看着跟前眉眼毓秀的青年,她的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于是他们便就着那半首诗,边走边说,相谈甚欢。
直到,这场大雨瓢泼而下。
顷刻间,就将他们的衣衫淋湿大片。
四下环顾,附近能够避雨的地方,就只有这处凉亭。慌乱之中,苏承泽来不及多想,便脱下外袍,展开举在初沅头顶,带着她,径直奔向这里的凉亭。
也许是因为他们交谈之时,过于专注,苏承泽甚至都没有去问初沅的来历,只在心里估摸着,她可能是宫中的某位女官。
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一国的公主、圣人的金枝玉叶。
思及方才着急避雨,做出的出格之举,苏承泽下意识地将脊背躬得愈低,使得这个揖礼,尤为郑重。
初沅的面前,是规行矩步不失礼数的苏承泽,几步之远的对面,是似笑非笑凝注着她的谢言岐。
面对这样迥乎不同的两人,一时间,初沅不免有些进退为难。
她硬着头皮出声,免去亭中众人的礼。
顺道还对苏承泽说了句:“无碍的。”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旋即,她转头看向外边的倾盆大雨,继续用手背擦拭着颊边水珠,回避着亭中弥漫的尴尬。
这回,也许是顾及初沅的身份,苏承泽没有再主动攀谈。
他就隔着一两步的距离,站在她的身后,间或投去一瞥,唇畔笑意温润。
——想不到,这位昭阳公主,不止姿容姣美,更是知书达理。
苏承泽极力地别开视线,不去看这跌落凡尘、顾盼生辉的皎月。
不同于他的克制,从始至终,谢言岐的目光都不曾从初沅身上移开过。
但是,于旁人而言,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没有理由靠近。
缄默须臾,谢言岐默不作声地将袖中绸帕取出,递给身边的阿穗,眉梢小幅度上抬,眼神微动,示意初沅的方向。
阿穗从来机灵,不然,也不会如此讨得谢夫人欢心。
她看向那边的初沅,很快就读懂谢言岐的意思,了然一笑,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轻扯初沅袖角,“公主姐姐,用这个擦吧?”
说着,她双手捧着那方绸帕举起,送到初沅面前。
那方绸帕靛蓝为底,绣着修竹。
一看便知,不是这个小女孩的物件。
初沅不由怔住,下意识地回首,看向不远处的谢言岐。
两人的目光,再次隔着苏承泽相接。
而中间的苏承泽毫不知情,还以为初沅是在看他,不由绷直脊背,笑着对她一颔首。
顶着他们二人的注视,一时间,初沅又陷入了那阵局促。
她轻眨睫羽,回避着,垂眸看着阿穗手里的绸帕,到底不忍拒绝这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伸手接过,“那就多谢你了。”
随即,她取下鬓边的一支玉簪,别到阿穗的发间,仔细打量着,弯了弯眼睛,“这是回礼。”
阿穗伸手扶住发簪,登时眉欢眼笑,眸中似乎闪动着星子,亮晶晶的,“谢谢公主姐姐,这是应该的!”
这么好看又温柔的姐姐,应该,就是她三叔看中的婶婶吧?
阿穗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谢言岐,突然有些嫌弃。
可惜她三叔一把年纪,还不懂得体贴。
铁定是配不上这位公主姐姐了!
……
时间寸寸流逝,外边的大雨丝毫不见停歇。
也许是见他们久不归去,于是谢贵妃便派人来接。
然而这途中的风雨,实在难以尽数避免。
等初沅回到紫云楼的时候,她身上的襦裙已是淋湿大半。
见状,谢贵妃忙是催促她去隔壁暖阁更衣,以防感染风寒。
初沅照例是挥推近身的宫婢,自个换下湿透的襦裙。
好在先前有苏承泽为她挡着雨,她的里衣尚且簇新,没有沾湿。她便单穿着里衣,坐到妆台前,对镜拆卸钗环,散开如云乌发。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屏风,忽然传来两声不紧不慢的轻叩。
初沅通过面前的铜镜,隐约见到背后的素绢屏风之上,拓着一道挺拔身影。
他似乎欹靠着屏风,姿态疏懒,可却依旧是肩线平直,镌刻松竹风骨。
这个身量,不可能是违令进屋的宫婢。
初沅继续梳着头发,头也不回地道:“谢大人又何必故作君子。”
话音甫落,屋内便落下一声轻笑。
谢言岐迈着橐橐脚步声,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朝她走近。
初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从后掐住纤腰,从圆凳腾空而起,放到镜台桌面上。
谢言岐捡起桌上放置的干燥帨巾,从上盖下,罩住她的脑袋,只露出一张小脸。
他细致地为她揩着湿润的头发,唇畔始终勾着几许笑意。
——“喜欢君子,嗯?”
第114章
——“喜欢君子, 嗯?”
说这话时,他始终隔着咫尺的距离,目光不错地凝注着她。逼视的眼神分明噙着笑, 却带着不容回避的侵略意味。
初沅坐在妆台边缘,双臂杵在身旁两侧, 睫羽轻微颤栗着, 想要躲闪。
只不过,他摁着她头上的巾帨,动作轻柔地擦拭着, 温柔又强势地, 没给她留出任何逃脱的余地。
一时间,她的耳畔就只有发丝摩挲的窸窣声, 还有,他若即若离, 抚过面颊的呼吸。
初沅杵着桌面的手臂, 隐隐发酸。
终于,她有些撑不住,探出一只玉手,细指屈起扣进他的腰封, 拉着他寸寸靠近。旋即,她的两条细白手臂轻抬,松松圈住他的脖颈, 慢声反问道:“难道……谢大人还是个君子不成?”
谢言岐默不作声地伸出手, 去扶住她的腰肢。闻言, 他不由提起唇角一笑, 带着几许嗤嘲意味, “殿下觉得呢?”
话音甫落, 初沅的眼里便是秋水微漾,浮现些微笑意。她凝眸望着他的眉眼,道:“大人这样问,就没有点自知之明?”
若他是君子,又怎会擅闯至此,又怎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越过她的防线?
放在她腰际的那只手缓缓收紧。
谢言岐躬着脊背俯身,朝着她寸寸凑近,直至,鼻翼相对,彼此呼吸可闻。这时,他忽而落下一声轻笑,“是,臣……确实不是什么君子。”
他低嗤时的气息带着热意,轻扫过面颊,激起细微的颤栗。初沅整个人一僵,耸了下肩膀。尚未及她回过神,他便垂首压下阴翳,吻住她的唇角。
一来,就是极具侵略性的重碾,侵占着她的一呼一吸。
掐着她纤腰的大手,也情不自禁地,寸寸上移,最后,隔着单薄的里衣,一揽明月。
初沅不由得一个机灵,刹那之间,似是被他拽进深海,跌入空气稀薄的水底,与他一并沉沦,连带着耳畔,都开始嗡嗡作响,就唯有心如擂鼓,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耳膜。
慢慢地,初沅的呼吸趋于困难,原先勾着他脖颈的小手,也改为抵住他的肩膀,微弱地推拒着。
但她的这点力气,于气头上的男人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
谢言岐松手,又抬起,按住她颀秀的后颈,修长五指蕴着力道,一寸一寸上移,穿过她的发丝,扣着她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