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出神地,凭栏而望。
不远处的宴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喧阗的热闹,好似离她很近,又好似很远。
像极那些,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心思。
宾客满座,她的选择可以有很多。
但这世间人心难测,她又怎知,这其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她那些无人知晓的过往,当真,能有人接受?
三年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他看着身处泥沼的她,究竟想的是长久,还是露水情缘?
三年后的如今,他的似远又近、若即若离,又为的是什么?
是迟疑,还是一场游戏?
他想要个答案。
她,又何尝不是呢?
浓稠的夜色,酝酿着千回百转的心思。
初沅怔然望着宴席那边的灯烛璀璨,动作迟缓地,将手搭到小腹上,恍惚之际,似乎有了答案。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圣人身边的一个内室,趋步行进,带来圣人的问话:“殿下,圣人让奴婢过来问问,这其中可有让公主中意的人?”
夜风带着凉意,吹动初沅额前的碎发。
她慢半拍地回过神,转头望向站于阶下的小宦官,笑着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就算有中意之人,那也要两情相悦。
她又何来的,两情?
那个内侍来了又走。
初沅始终和流萤待在一处,时不时地说上几句。
直到这时,不远处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她循着声响,回首望去。
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接第一章,情绪可能对不上
但是精力实在有限,可能完结才能改了,卑微
第110章
芙蓉园位于长安东南隅的曲江水岸, 其间筑紫云楼等台榭行宫,乃是皇家禁地,不容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便是抓捕“误闯”的嫌犯, 那也要得到圣人的准予方可。
谢言岐这人惯是肆无忌惮,如今, 他大可凭着身份便宜径直闯进, 也可悄无声息地潜入。
但他还是在宫人进去通报以后,难得的耐住性子,等待圣人的回话。
他太清楚, 紫云楼今夜的宴会, 究竟所为何事——
因为在不久之前,圣人还交给过他一份宴客名单, 要他得空去查明对方底细,方便为她择婿。
那上边, 没有他。
他也一直将名单压着, 并未回禀。
谁知,这场所谓的赏月宴,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于今夜开设。
思及此, 谢言岐不由提了下唇角,颇有几分嗤嘲的意味。
——这世间万象,还真是, 风水轮流转。
如今, 是他高攀。
也不知过去多久, 终于, 一个小宦官迈着匆遽的步履, 过来带话道:“谢大人, 陛下允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谢言岐便默不作声地打个手势,带着大理寺的一众衙役进到芙蓉园,开始搜查。
当年谢家二郎谢言岭高中状元,圣人在芙蓉园设琼林宴,他亦是跟着二哥,来过此处。尽管时过境迁,这里的布设和当初略有不同,但是嵯峨高.耸的紫云楼仍旧伫立,他还是能借此辨认出大概的方向。
谢言岐在一众大理寺衙役的簇拥之下,大步流星地朝着紫云楼行进,拜见圣人。
将至紫云楼之际,他掀起眼帘,似是漫不经心地望向阁楼旁边的阙亭。
——从那个方位,应是能将台榭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谢言岐稍作思索,便带着一众差吏,往那边绕行,脚步不停地走到紫云楼台榭。
因着他的突然而至,原本轻歌曼舞的筵席,登时安静下来。
今夜赴宴之人,有三两个,是先前应长公主之邀参加诗会,见识过席上变故的宾客。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时至今日,圣人的赏月宴上,又是旧事重演——这位大理寺少卿,竟是再一次带着官吏,捉拿所谓的逃犯。
“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怎么三番两次的,就有大理寺查案?”见状,不免有人唏嘘道。
“而且,每次都是有逃犯闯到皇室中人开设的筵席,着实是,有些蹊跷啊!”
……
席间的议论纷纷,一字不落地传到谢言岐耳畔。
他立于台榭中央,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对着高位上的圣人施施然拱手一揖,“臣,大理寺少卿,谢言岐,见过陛下。”
眼下酒过三巡,圣人正值酒酣耳热之际,酡颜醉红。他睁着眼神迷离的瞳眸,瞧着底下如松如竹的青年,不由挑起眉头,慢声笑道:“你说说,究竟是什么逃犯,胆子这么大,敢闯进朕的芙蓉园来?”
谢言岐面不改色地道:“若是寻常罪犯,便不会四处逃窜,亦不会东躲西藏地,擅闯至此。”
这般浩气凛然的模样,还真是让人看不出,这个所谓的逃犯,根本就是因为他的示意,方才“擅闯”至此。
反倒表现得,那个逃犯似是胆大妄为的穷凶极恶之徒。
思及不远处的初沅,还有暖阁的谢贵妃和华阳,圣人当即是酒醒三分,眼前恢复清明。
他连忙招手,示意旁边的桓颂凑近,低声吩咐几句,让他调人去保护初沅她们的安危,随后,又看向谢言岐,正色道:“好,朕就命你尽快将此贼捉拿,不得有误!以便搜寻罪犯踪迹,芙蓉园的金吾卫,皆可由你差遣。”
谢言岐颔首谢恩,先是作着揖后退两步,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筵席。
而随行的那些衙役,则在他先前的吩咐之下,四散开来,各处搜寻。
席间的宾客纵有不满,但他们瞧着谢言岐消失于夜幕之中的背影,却还是没忍住感慨道:
“罢了,谢大人不惜得罪陛下,也要将逃犯捉拿归案,维持世道之安稳,保护我们的安危,是社稷之幸啊!”
……
离席以后,谢言岐脚步不停地往阙亭那边走去。
行至紫云楼和阙亭之间的青石小道上,他顿住脚步,略微仰起下颌,望向不远处的阙亭。
这里暮色四合,树影婆娑,瞧不见半点光亮。
但是阙亭那边,却有月华如霰似的洒落,好巧不巧地,将亭中那道凭栏而望的倩影罩于其间。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的宫婢不见了踪迹。
现在,就她一个人待在阙亭里,神情怔然地望着筵席那个方向。
而他则站在阙亭侧面的青石小道上,静静地看着她。
夜风穿过林间,摇曳的树枝窸窣作响。
时间就这样,寸寸流逝。
好似过去许久,又好像只在弹指之间。
亭中的初沅终于有所动作,她提起裙摆,慢步迈下亭前的那几级台阶。
见状,谢言岐亦是拔脚朝着她走去。
她又想走吗?
可惜,他今天已经放过她一次,就不想再放过,第二次。
放过她,又让她去相看别的男子么?
……
相遇,便是这般,让人猝不及防。
待到初沅回过神来,她已经被迎面走来的谢言岐桎梏于怀抱之中,急促的一呼一吸,皆被他身上的清冽松香占据。
全无逃脱的余地。
短暂的惊惶过后,初沅轻抬睫羽,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瞳眸。
也许是有先前那次诗会的意外,这回,她似乎有些明白,他又是为何而来。
她的目光流连于他的眉眼间,徐缓眨了下眼,“敢问谢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她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佯作不知他的来意。
谢言岐不禁嗤道:“微臣正奉命捉拿逃犯,哪想夜色昏暗,竟认错了人,冒犯了公主。”
但这世间,又何来的他这种,捉拿逃犯的手法?
初沅垂眸看一眼,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原来,谢大人就是这样捉拿犯人的么?”
谢言岐并未当即应答。
他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眸中看出她的几许心绪,然,她的瞳眸静谧似月下静湖,潋滟着柔波,长久的对视之中,反倒是他,逐渐溺于其间。
最后,唯有臣服。
谢言岐的眉眼小幅度上抬,旋即,他噙着些微笑意,反问道:“那殿下以为呢?”
他的语调是惯常的疏懒,唤着殿下,却着实听不出什么敬重的意味。
好像,他们还是在三年前。
许是夜色朦胧,酝酿出的悲切。
又或许是,她忽然意识到的残酷现实。
初沅的鼻尖,倏地有些发酸,止不住地酸。
她咬住下唇,看着眼前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颤着嗓音喝道:“谢言岐,你放肆!”
她瞳眸澄澈,悄然浮起水雾。
就宛如璀璨星辰破碎,缀于她眸中。
谢言岐不由神情微怔。
这时候,四散找寻着逃犯踪迹的衙役们,竟是听到这边的动响,持着火把,往这里的阙亭窸窸窣窣地找来。
“你们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我好像也听见有人在说话来着。”
“走,过去看看。”
……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僵持的对峙,于夜空下纷沓而至。
谢言岐半垂着眼帘,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她安静地蜷在他怀里,也仰起下颌,回望着他,眸中泪盈盈。
是伤怀,更是控诉。
似乎还有那么几分,决绝。
今夜,确实是他放肆。
但是……
谢言岐喉结微动,放在她腰际的手,亦是慢慢收紧。
他眼珠不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若论放肆……三年前,微臣对殿下的所作所为,那才是真正的放肆。”
衙役们越走越近,闹出的动响愈发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打破夜的静谧。
就像是他们于无人处的亲密相拥,随之而来的下一刻,就要被人撞破。
到最后,他也许是顾及她的名声,松开她,退后半步。
初沅随之脱离他的怀抱,无助地靠着楹柱。
夜空下,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他们长久静默地对视。
谢言岐不禁问道:“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微臣?”
他的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砸着她的心口。
如何处置……
初沅登时整个人怔住,睫羽振翅轻颤,出神地沉默着。
瞬息之间,三年前,他和她的过往,一幕幕地浮现于眼前,好似走马灯一般,疏忽而过。
她记得他的一次次出手相助,也记得,他对她的好——
当年那个处境,若非是他,她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宫廷。
所以,她才固执至极地等着他,一年,又一年。
但是,事到如今,她忽然发现,这三年的等待,好像都是她一厢情愿的等待。
她真的摸不透,他的心意。
心潮起伏之际,初沅垂下眼帘,蝶翼似的睫羽轻微颤栗着,迟疑着。
随着时间的寸寸流逝,衙役们也带着喧嚣逐渐逼近。
就唯有他们沉默相对的这方天地,阒寂无声,仿若与外界隔绝。
从始至终,谢言岐都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静候着她的答复,又或者是下一刻,旁人的撞破。
——前所未有的耐心。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远方的何处传来一阵嘈杂动响——
“找到他了,在那边,快追!”
已经靠近阙亭的衙役们,登时舍弃这边发现的端倪,又持着火把,往那边赶赴。
转眼之间,他们迫近的危机消失。
又只有她和他,沉默以对。
薄暮冥冥,夜色朦胧。
初沅背靠着楹柱,怔然凝望着他的眉眼,樱唇几番翕张,却始终都说不出话来。
似是看出她的迟疑、她的回避,谢言岐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道:“若不然,臣教殿下,如何?”
教她,如何对他进行处置。
他是大理寺的长官,自然有的是法子,处置罪犯。
闻言,初沅不由一怔,倏然掀起眼帘朝他望去。
澄澈瞳眸水光潋滟,漾着迷茫。
谢言岐复又上前半步,拉近距离,借着身量的优势,垂眸睥着她。
然而今夜的芙蓉园,属实算不得平静。
就在他几欲开口之时,突然又是一阵跫音逼近。
只不过这回,来人虽多,却步履齐整,不像是去而复返的衙役们。
——是虞崇峻遵循圣人之令,带着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往这边过来,护卫初沅周全。
“陛下不是说,殿下就在阙亭么?怎么没看到人影啊?”
走在虞崇峻后面的一个金吾卫环顾四周,不由发问。
其时,初沅正和谢言岐站在阙亭的台阶下。
因着月夜的朦胧,筑起的踏跺,阙亭里边的金吾卫们,难以一眼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
谢言岐的靠近,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趋近于无。
尽管没有如之前那般,严丝合缝地亲密相拥,但是只要初沅一抬头,就能隔着咫尺的距离,和他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也不知怎的,此情此境之下,初沅竟是没由来地一阵心虚。
她下意识地掐紧手心,眸子睁大一圈,屏息留意着上方的动静。
虞崇峻跟着环视一圈,确实没能发初沅的踪迹。他不禁蹙起眉宇,扶着腰侧的陌刀,吩咐道:“先在附近找一下,也许是殿下觉得憋闷,去了别处透气。”
随行的金吾卫得令,随后,便开始在各处找寻。
其中的一两个人,甚至沿着台阶走下。
夜凉如水,洒落朦胧的月光,将他们来回晃动的影子投下,笼罩在初沅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