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处置
荣妃行着蹲礼可谓又惊又喜, 但过了好半晌,她都没能等到那人将自己叫起。
笼中的熏香一点点燃着,蚂蚁啃咬的酸麻感渐渐攀上了她小腿处。
她平素是个养尊处优的主, 身子开始颤摆着险些要跪不住,本低垂着的头也小幅度地向上昂了几分, 似乎想窥些什么。
就在这时, 静默的大殿里却倏地有了响动, 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沉稳声线:
“荣妃的宫里, 很是热闹。”
对方话里听不出喜怒,荣妃将要抬起的头却兀地一顿,打颤的腿也勉力稳住了。
她纤长的护甲扣入掌心,来不及细想便出言解释道:“是林家姑娘游园时被人推下了水,主人家不好处置便闹到了臣妾这...”
“嗯?”
荣妃原本正忐忑着, 却倏地听闻雍渊帝一个“嗯”字, 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叫她心里莫名一松。
今上这态度似乎不像是恼了, 倒更像...生了兴致?
她心里一喜,也顾不得腿酸了, 抓住这个可能引起帝王兴趣的话头就一点点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从林婉她们嘴里说出的那些看似板上钉钉的证词自然也没被荣妃落下,讲述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伴着她的言之凿凿, 雍渊帝垂眼扫了眼跪着的众人,又侧头望向一方。
整个长安宫一时都只余下了荣妃一人的声音, 偶尔还会穿插着几个人证怯怯的应声。而这群人对面不远处, 便是她们此番指责的对象。
她们群情激愤, 像是对方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可本质上不过是一群狼盯上了他养的小猫儿罢了。
宽大的漆木椅中, 姜岁绵正抱着怀里热乎的手炉冷眼瞧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帝王投来的目光, 少女抬起眸轻眨了眨,对当下的局面却是浑不在意。
雍渊帝坐在主位上,手指轻叩,正要说到结尾的荣妃骤然失了声。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座上望去,见到的便是那副俊美无二的面容。
那是即便不做君王,都会引得世间女子趋之若鹜的脸。
可在如此令人胆寒的威势下,倒显得皮囊也不是最紧要的。
荣妃搭在膝上的手一紧,刚刚指责人攒起来的气势散了个一干二净,什么都不敢说了,却不料想对方竟是突然开了口:
“既是如此,荣妃觉得该如何处置?”
处,处置...这是问她这事怎么罚吗?
以为惹了他不快的荣妃愣了片刻,才直起身来有些犹豫地答道:“姜家女推人入水实乃大错,但念其年岁尚小又是初犯,二十戒尺,再抄百遍佛经,小惩大诫便也罢了。”
荣妃虽不忌惮姜家,但毕竟是当着雍渊帝的面,她把原本想好的罪罚砍了不少,免得显得自己行事狠厉。
旁边的林婉听了却是皱了皱眉。
要不是碰上今上,姜岁绵的责罚本该更重,可惜...
“轻了。”
林婉怔愣地抬起了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荣妃同样也是一怔,但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觑着帝王的脸色迅速改口:
“臣妾也认为此事影响恶劣,不重罚不以警他人,今上觉得...四十戒如何?”
无人答她。
“六十?”
...
“七十?”
...
刑罚的数目一步步往上涨着,听着这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周围的宫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待加到一百,雍渊帝仍不置可否,荣妃却是不敢再往上报了。
她眼下只怀疑姜尚书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知的错处,否则怎么会叫今上如此恼恨,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了。
但一想起先前窥见的那张堪称祸水的脸...她又觉得这个处置倒也合时宜。
荣妃的腿打着颤,触上了地面。
她悄然望向辨不出情绪的雍渊帝,明明是听了个好消息,可她心底却不知为何莫名生出几分不妙。
她噤了声,长安宫便这么安静下来。
殿内一片死寂,只闻一声轻轻的“吧嗒”,就像是沉重的木质盒子被打开时所发出的声响,空气里弥散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但荣妃此刻可顾不得这些,只因林婉猝不及防地冒出了尖,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圣上容禀,臣女以为除娘娘所说之外,还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婉身子在颤,声音也在颤,一副饱受苦楚之姿,眼底却藏着喜意。
她知道这是天赐的机会。
不出林婉所料,上座的人的确对姜家不耐,闻言还饶有兴致地开了口:“哦?”
林婉整颗心都被得偿所愿的喜悦填满,自是瞧不见大太监眼里那复杂的神色。
她挺着背,掷地有声:“当将凶手扔入外头冰池之中,让她体会一番臣女当初的苦处。”
林婉此话一落,别说满殿的太监宫女,就连荣妃都觉得此举有些过于狠毒。
冬日大寒,要是真这么一遭挨下来,姜岁绵哪怕侥幸不死也会断了大半生机,这辈子算是废了。
殿中响起无法遏制的吸气声,荣妃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厚,直到她又一次在无意间瞥见了熟悉的白青色。
毛绒绒的一团此刻正匐在帝王脚边不远,随意啄着自己的胸羽。
荣妃心底的弦一下断开了,她陡然瘫软在地,像被人抽去魂魄般,张开嘴怔怔的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林婉却已经等来了那句:
“准。”
她听到主位上的人如此说。
林婉心下大喜,竟顾不得眼下情形,直接侧身在殿内搜寻起姜岁绵的身影来。
可她一个个看过去,却始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面孔,直到往另一处望去——
少女的脸色确实算不上好,但不是她所想的惊惧害怕,而是苦大仇深的盯着眼前一碗深褐色药汁。
旁边手拿拂尘的太监还在小声劝哄:
“这药是太医院再三改过的,已然不苦了,姑娘尝尝?”
刚刚还施恩于她的帝王侧过身,轻声垂问:“姜夫人为何不在?”
姜岁绵:“荣妃娘娘说想单独见我,我便叫阿娘先回府了。”
林婉脑子倏地炸开了,还不等她多看两眼,身体便猛然往后退去。她被侍卫挟制着拖出殿门,双手叫小太监遏住,露出整个掌心。
掌刑的嬷嬷拿着红木所制的长戒,沉甸甸的仿佛就这么拖着都十分费力,分明还未曾打下,林婉却似乎听到了那破开的风声。
奋力挣扎时,她恍惚再一次听到那位帝王的声音,温润如玉,如有柔情:“朕的信呢?”
她心里清楚那是对着谁的,可她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呢?
可紧随而来的痛意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信...或许是小白送的时候风太大,被吹走了。”
*
姜夫人几乎是直接闯入长安宫的,身后还跟着被宫女架过来的贤妃。
不过说闯可能不太贴切,因为从虞舒踏入宫殿范围内起,她连一个阻拦的小太监都没碰上,甚至整个宫都静的出奇,只隐隐约约有些许声响,好似什么东西触及皮肉的撞击声。
虞舒心思不在此处,也没细细分明,只匆忙地冲进了长安宫正殿,“岁岁!”
她声线抖着,姣好的面容上也带着明晃晃的急色。在跨过殿门门槛那刹,虞氏心中闪过良多思绪。
若不是贤妃压着她的牌子久久不应她本该早早便过来的,现在平白拖了这么久,岁岁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虞舒越想,心口处就越发疼了。但好在她刚一喊完,便得到了声似是惊喜的应声:“阿娘?”
虞氏跨进殿门一抬眼,便看到了殿中乖乖软软的小姑娘。她手里正攥着双银筷,上头还夹了一大筷药丝混着的牛腩。
“岁岁?”心急如焚的姜夫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荣妃呢?”
荣妃大张旗鼓地把她女儿接来,是为了请岁岁用膳的吗?
姜岁绵继续把药丝放入雍渊帝前头的小碟里,塞了一块软糯牛腩的面颊鼓囊囊的,含糊着道:“在观刑。”
“观,观刑?”
姜岁绵点头,“荣娘娘罚了林婉一百戒尺,嬷嬷行刑的动静有点大,吵得耳朵疼,圣上就让她们都去后头了。”
小姑娘不笨,这种拉仇恨的事情还是叫荣妃去背锅好了,反正数目也是她定下的,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呀。
姜岁绵声音娇娇的,一听便是没经什么欺负,但虞氏的脑子却更沉了。
罚...林婉?她不是落水了吗,这罚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刚刚岁岁口中提到的是...
“圣上?”
与虞舒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不同,姗姗来迟的贤妃一眼就瞧见了正坐于桌前的另一个人,下意识惊呼出了声。
虞氏被她这么一点,也注意到了先前被自己忽略的帝王,连忙屈膝请罪。
她曾在宫中设宴时有幸见过当今的样貌,但那会对方高座于龙椅之上,垂有九旒的冠冕叫人瞧不分明,只知是个景星麟凤的人物。
亦是杀伐果决。
她从未像如今这般离他如此近过。
“无妨。”
大太监弓身将人搀起,雍渊帝慢条斯理地舀了勺掺着白芷的鸡汤,又混着几块脱了骨的鸡肉送到姜岁绵身前的绿釉小碗中,然后才放下箸,叫起了还在跪着的贤妃。
“白芷养心,药材可以不吃,汤需喝完。”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着刚平身的贤妃说的。她正呆着,那厢的嚼着鸡丝的姜岁绵却扁了扁嘴,小声道:“鸡肉都带了药味...”
更别说汤了。
两人让他娴熟的投喂动作惊得心肝直颤,贤妃呆愣着,叫眼前的形势乱了心。
“岁岁...圣上...”她心里乱糟糟的,迫切想知道的又问不出口,只好哽了哽,又用上平素那副疼爱人儿的假面。
“岁岁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贤妃拍了拍胸口,一脸担心庆幸的模样,好像真叫此事吓着了般。
姜岁绵放下将要送入口中的鸡汤,偏头过去瞧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有事的。”“要不是今上来的及时,荣妃娘娘就要让嬷嬷打我板子了。”
“岁岁...”
小姑娘抬起手比划两下,指尖还不小心碰上了身前的参鸡汤。“那戒尺有我手臂那——么粗,看起来可疼可疼了,我都要吓哭了。”
话罢,她还小小地哼了几声,却实在没憋出眼泪。
假哭也很需要技巧的,可惜她还没领会。
贤妃表情一滞。她确实是特意避开的,毕竟为了姜岁绵一个而直接对上赵、林两家太不合算。
她想着等到万事皆定了,再出来送送药膏安抚对方一二便是。
可如今...
贤妃感受着虞氏投来的审视目光,暗自攥紧了手。但不到片刻,她便连呼吸都停住了。
帝王仿佛不过随意一瞥,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凌厉。
叫人平白生出惧意。
雍渊帝没分她多少心思,而是伸出了手,原本摇摇欲坠的小碗顿时像被人施加了定身咒般,一滴汤都没能洒出。
悄咪咪用余光瞥着的姜岁绵小脸一皱,倒是真的想哭了。
贤妃没注意到这些少女小动作,僵了僵,勉强镇定下来:“是底下的奴才不懂事,通报得迟了,下次...”
“娘娘还想岁岁再遭次罪吗?”虞舒蹙着眉将她打断。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贤妃讪讪一笑:“荣妃,还有林婉...”
姜岁绵捧着碗微抿了一口,没有搭话,倒是曹陌笑了笑。
“娘娘若是好奇,不如去后头瞧瞧,林姑娘现下兴许已经在池子里泡着了。”
她也不是那么好奇。
但聪明人都知道,曹陌这话就是暗暗叫她离开了。
贤妃浑浑噩噩地走了,将人支开的曹公公刚露了个笑,就听到底下的小太监传报:
“安亲王妃在长安宫外求见,说是有要事求见荣妃娘娘。”
曹陌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滞。
姜夫人也就罢了,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偏选这时候过来,今上好不容易传了次膳,又给扰了。
作者有话说:
问:姜尚书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知的错处?
认真答:他的错在于没有多生出一个女鹅。
评论芝芝有看,谢谢宝贝们,不过可能没有精力再回消息了,么啾。
昨天更的有点多,我日更几天缓一缓,不会太短,一般3000
没有雌竞,女配也有只想和女鹅贴贴的可爱小姑娘,还有一章岁岁就会长大,在剧情的设置上大多都会对应前文,没有特地规避化用,一些细节是小彩蛋,开文就会完结,下本可能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写,不用去收藏预收了。
文笔不好,逻辑垃圾,如文案上所说此书慎入,可及时止损。
第41章 承诺(捉虫)
“母妃, 小仙女真的在里面么?”
胖墩墩的小姑娘抱着身前的一大捧绿梅,肉肉的小脸蛋上写着明晃晃的“期待”二字,而她身侧原本正绷着身子严阵以待的妇人表情忽而一柔。
她正待开口, 一位比小姑娘高了半个头的少年不知从何蹿了出来。
“笨蛋珠珠,仙女都是被别人编出来的, 叫你听那么多故事, 被骗了吧。”他背着手, 一副正正经经的小大人模样, 但那小胖脸是和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圆润。兄妹两站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两个内馅满满的胖汤圆。
他们一个是安亲王府的世子,一个是安亲王的小女儿,而旁边那衣衫华贵的妇人正是安亲王妃。
按理说她们本不该在这的。
在经历十多年前的那场夺嫡之乱后,当初的五皇子, 也就是现在的安亲王, 时刻秉承着能避就避、不能避创造机会也要避的处事法则,靠着当今施恩, 到底是捞得了个亲王的位置。
亲王爵着实是个极高的位置,就连先皇胞弟, 当今的皇叔,都只混的了个平王席位, 而对于生母只是个低贱宫女,感怀父皇荤素不忌才有得他的五皇子而言, 这个位子说是破天荒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