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路到中途,姜夫人被人给喊住了。
“阿舒!”
姜岁绵一同回转过头,对着来人甜甜的地唤了句:“季姨。”
眉目流光,小姑娘笑起来仿佛空气都浸着甜。
季夫人哪撑得住这个,险些没捂住心口,连连应了好几声才作罢。
姜岁绵见她过来,想必和自家阿娘还有话要聊,便乖乖打着伞等着没有动弹,虞舒看着人泛红的脸,却是有些心疼了。
她拿帕子给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哄道:“岁岁先随小师父走,娘亲等等便来寻禅房寻你。”
姜岁绵瞧了瞧两人,又看了看在旁边等着的小沙弥,点点头应了下来。
季夫人定定望着小姑娘离去的窈窕背影,搂住人的胳膊长吁短叹:
“阿舒你说我儿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不然还有机会让岁岁唤我声阿娘!”
见她越说越离谱,虞氏笑出了声:“这话要是被我府里那几个听了见,改日你季家大门就要被拆了。”
“拆了门算什么,”季夫人摇摇头,“就是可惜我那儿子是个不通情趣的,年龄还大了些,我都不好意思放到你跟前,否则要真有那一日,就算把季府推了重建我也是乐意的。”
“阿舒你不知道,为着那讨债鬼的婚事我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哪里比的上你家那两个?等武举完了,怕是尚书府的门槛都要踏平。”
见她这么说,虞氏也想起什么似的,蹙起了眉:“南君的性子倒是还好,可卓卿...不吓哭人家姑娘便不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罢了,不说他们了,总归是男儿身迟些就迟些。”
虞舒按了按眉,凑到人耳边轻声道:“你也帮我多瞧瞧,哪家的儿郎更值得托付才是。”
“阿舒...”季夫人神色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搭了句:“大皇子那...”
她是收着声说的,毕竟是皇室中人,总不好议论太过。
虞舒面色淡淡,“我们家何曾与大皇子沾上了半点干系?”
那两钱心头血的债他们从未忘记过。
“岁岁福薄,宫里头那泼天的富贵她是受不住的,我和夫君都只愿岁岁嫁予个寻常人家,护得住她就好。”
话说到这份上,季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安抚地拍了拍人的手背,应道:“阿舒放心,我向来将岁岁当自己女儿宠着的,咱两一起寻寻,总不会走了眼去。”
只是话虽这么说,信誓旦旦的季夫人想起小姑娘那副世间难寻的姝色,却下意识皱起了眉。
这般美貌,恐不是寻常人家护得住的。
她望着隐于山间的石子路,怔怔出了神。
这厢虞舒两人正就这人儿的婚事闲谈着,而石子路尽头,姜岁绵却先遇到了些小麻烦。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寺中禅房僻静,所在之处自然也偏了些。路间草木丛生,偶尔还会有矮枝从旁斜出。
小姑娘一时不察,腰间的珊瑚禁步便被勾了去。
好在此时的她未曾走出多远。
姜岁绵也没多想,循着来时的路退了几步,很快就在一枝矮松上发现了那抹透亮的浅红色。
顺利拾得的小姑娘随手将其缀在腰上,紧接着便疾步向小沙弥的方向走了去。
可当姜岁绵按着先前的路线绕过个弯,少女看着自己跟前有好几支分叉的小路,默默地顿在了原地。
“小师父?”
无人应答。
小姑娘顺着路挨个走了几步,又再次唤了几声:“小师父?”
四周寂静,微风吹过山间小树,留下一片极轻的簌簌之声。姜岁绵晃了晃自己已经有些发酸的小腿,倚在一颗大树前站住不动了。
她垂下眼,望着手腕上系着的青绿链条,轻摇了几下。
唔,她被路欺负了,也是算数的罢。
小姑娘心里想着。
不过还没等人儿纠结出到底算不算数这个问题,一片暗影盖过绿荫,将她笼了进去。
日光骤消,姜岁绵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来,眼睛里一点点染上了明媚的星子。
“圣...”
她话到中途,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唱诗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岁绵往前的步子顿了瞬,然后不受影响地继续向前倾了倾。连头都未曾回过。
只是觉得耳朵有点疼。
她走的坚决,可是她身后之人却有些急了,忙再开口道:
“新科进士方回心慕姑娘,愿娶姑娘为妻,托以中馈,举案齐眉,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姜岁绵身子陡然一晃,险些崴了脚。
“?”
作者有话说:
方回:我活够了
*
第58章 告白
“不如何。”
姜岁绵最终也没摔着。
被人稳稳扶住后, 小姑娘看着立于自己跟前的男子,不禁低声碎碎念道:“我都未曾见与他见过,便说心慕于我...”
“还说什么中馈, 他难不成还想让我替他管家吗?我阿娘都舍不得叫我累着。”
“这要是让我二哥知道了,肯定要揍他一顿才能出气的。”
哪怕是上辈子, 爹爹他们也是在萧祈求得赐婚圣旨后方才松的口。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闯到她跟前, 如此直白地说要娶她呢。
听着她的嘟囔之语, 雍渊帝周身的冷意微缓, 扶在人臂上的手也温柔了几分。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如大太监那般的眼力见的。
小姑娘身前,男子着的并非惯常的墨色或玄色的衣衫,而是清雅的雪青,顿时少了几分摄人的压迫感,倒像是哪个簪缨世族家的公子。
袖口处, 同色的软青之线将衫上的纹样细细藏着, 束发所用的也是极好的无暇翡石。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面上那张样式简单的青白玉面具。
许是摔倒时蹭得松了, 那原本覆于人儿脸上的薄纱眼下正虚虚的坠在一侧,再无遮拦。
那厢被小姑娘驳回的人居然还不知死活地上前了来。
他嘴里没了那难听的诗文, 却是道:“小生曾在太和殿中面见天颜,如今已得了进士功名, 姑娘若嫁我,必然...”
雍渊帝眉心骤然一蹙, 侧身将人儿全然拢在了怀里。
他伸出手, 捻住面纱一角, 仔细地将其系了上去。
这才发现树后有个人的方回:“你, 你...”
“你, 你是姜姑娘什么人, 为何与她举止如此亲密!”
方回语气震惊的很,里头隐约还掺杂着愤怒,就像将妻子捉奸在榻的丈夫一般。雍渊帝指尖微动,本是冒犯之语,他眉眼间的冷意反倒奇怪地褪了些。
而被提及的姜岁绵却是有些惊讶。
正乖乖被人系上面纱的人儿轻眨下眼,问了句:“你当真不识得他?”
这可是你口中的天颜呢。
“这是我阿兄。”她眯着眼,笑得欢实。
雍渊帝拿着面纱的手一顿,可不过转瞬便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那瞬的迟疑从未有过。
而不远处的方回却是心弦一松,他双手叠于胸前,恭敬有礼地作了一揖。
“原来是姑娘的兄长,”他拜着拜着,突然想起一事来,疑惑出言道:“可刚刚寺前那两位...”
他记得姜家两位公子并不是这般长相。
“堂的。”信口胡诌的小姑娘淡定的很。
方回信了。
他不长于京城,本就不怎么熟悉这京城里的人际脉络。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拜了下去:“竟是如此,小生失敬,失敬。”
方回还想多献几分殷勤,却不成想对方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揉了揉小姑娘扎好的发髻,道了一个“滚”字。
少年郎被骂的有些懵,他年纪轻轻便身负进士功名,如何受的了这般折辱?也不甘心就此离开。
方回张张嘴,仍想说些什么,但倏地被对方毫无波澜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人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死亡的威胁感顺着方回的脊骨向上爬着,方回抖了抖,竟是平地摔了个趔趄。
“小,小生告,告辞。”
望着他跌跌撞撞跑走的背影,终于能转过身来的姜岁绵抿了抿唇,对着雍渊帝小声嘀咕道:“他被圣上吓走了呢。”
“嗯。”
不过几息,这山林四周便再无什么人了,唯有鸟雀被惊了起来。
帝王抬起手,树梢上便轻飘飘落下一人。
姜岁绵识得他,他是雍渊帝身边的影卫,似乎还是排名最前的那个。
随着雍渊帝几声辨不清的低语,那一身玄服的青年微俯了俯身子,随即便朝着一个方向飞身离去。
巧合的是,那正是刚刚方回离开时的方向。
“圣上让他做什么去?”小姑娘回过头,问了句。
雍渊帝身边总是有侍卫守着的,她好像很少看到影卫显于人前。
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眼下也不像是出了事的模样呀?
她巴巴地凑上前,满眼写着“好奇”两字,雍渊帝伸出手,将主动凑到他跟前的嫣红色绒花枝握在手里揉了会儿。
那是虞氏今早特意挑的发饰,与小姑娘很衬。
直到姜岁绵被他揪得不耐烦地动了动,帝王这才开口道:
“岁岁既说若此事叫你兄长知晓,定要揍上那人一顿才肯罢休,又说朕是你阿兄...”雍渊帝垂下眼,正对着少女那双澄澈的清眸。
他不紧不慢地屈起指,隔着面纱,轻轻在她鼻尖敲过一记。
“那岁岁说,朕会让影卫做什么去?”
姜岁绵少有被他“罚”的时候,倒是怔了怔,才含含糊糊地回他一句:“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雍渊帝神色暗了暗,却听小姑娘接着道:“他挨了打,别倒时候污蔑我哥哥。”
“冤有头债有主,可是圣上叫人打的他呢。”
一声轻笑从雍渊帝喉中溢出。
他本就没用半分气力的手一松,转而替人揉了揉刚刚被敲过的地方。
“朕原以为岁岁是心疼了。”雍渊帝的视线从少女鼻尖的红痕上掠过,却不期然在了小姑娘的一张一翕的粉唇上停了半瞬。
“心疼?”
被敲了一小下的兔兔机警地避开了天子的手,小小抿着唇,道:“他一无聘冰人登我家府门,二无得我父兄同意,便跑来我跟前来说倾慕与我,莫不是像话本子里那些身无长处、却又妄图攀上高枝的穷酸书生一般,打着哄骗女子的算盘?”
那人分明在山脚下就见过她兄长,却仍旧等到四下无人了,才单独寻她。
“看着倒是满肚子真心的,可说到底若能得女儿家倾心于他,什么家世什么道理,便都不重要了。如若家中不允,他花言巧语几番,说不准还能骗得那苦主抛下一切与他私奔,可不是十全十美的打算?”
圣上以为,这么简单的圈套她也会往里头钻吗?
瞧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小姑娘,雍渊帝眉间的皱意却是不见了分毫。
他似是想夸些什么,可到最后,只余下个轻巧的“乖”字。
帝王轻轻展开眉,温声哄道:“等回宫再让曹陌给你寻些话本子。”
被哄的人儿自然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进一步要求到:“要玄街东头那家铺子里的。”
“好。”
现下的雍渊帝却是极好说话的了。
小姑娘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帝王面上的青白玉面具,好一会儿都未曾开口。
雍渊帝也不拦,就这么任她瞧着。
“今日的圣上,”姜岁绵轻念了句,若有所思:“好像与往常不大一样。”
倒不是穿着,而是...
“圣上今日格外厉害些,都叫影卫打人了。”
雍渊帝对她一向温和,可在刚刚的那些温和里,就连迟钝的小姑娘都察到了丝不一样的意味。
她知晓这点不同的存在,但却说不出这点不同究竟是什么,也不知它为何如此。
很奇怪。
雍渊帝目光顿了顿,再开口时,却不是答她的,而是问了句似乎与之全然无关的话:“那岁岁怕吗?”
许是怕她不理解,帝王停了几息,又重复了次:“若是哪一日,岁岁发现朕之行事比起今日狠上太多,岁岁会怕吗?”
他语气淡的很,仿佛不过是轻描淡写下的随意一提。可若是曹公公在,或许会窥得那平静湖面下波澜壮阔的一角。
姜岁绵对上他平淡至极的目光,沉思着偏了偏头,然后倏地转身往树外头走。
雍渊帝眸色陡沉。
这时已背过身走了好几步的小姑娘晃晃脑袋,头上的绒花枝颤了几下,越发好看了。
“又不是打的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要是哪天今上不护着我了,那就不一样了。”
她聪明着呢,圣上今日有点点凶,她才不要再傻站在那呢,万一他又罚她怎么办?
多走出几步后,聪明的小姑娘抿抿唇,又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凑到了人跟前。
她忘了,自己还在被路欺负着。
雍渊帝看着乖巧转回他身边的小姑娘,眉间藏着不加掩饰的温柔笑意。
如朗月清风。
他揉了揉虞氏替人精心挽好的发髻,温声哄了句。
“走罢。”
他娇养了这么久的小姑娘,自是要长长久久的护住的。
葱青的树影一点点远去,待绕过两个弯后,迷路的小兔子总算找着了正道。
这路与刚刚山林间全然的寂静不同,多了几分人烟。
姜岁绵看着檐下朝他们走来的少年郎君,下意识往雍渊帝那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