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强行打断官员愣了几息,才怔怔接话道:“姜,姜家...”
但未成想,刚刚还行事合宜的尚书大人猛地拎住了他的领口,表情凶恶可怕:
“你说谁出自姜家?”
官员:“吉,吉,吉,吉星。”
关家下仆醉酒时说漏了嘴,外头现在已然是都传遍了,尚书这个正主怎生好像才知晓似的。而且大人这模样...
似乎与高兴差的有点远啊。
难不成欢喜得过了头,便会是这般样子吗?
说话之人不解地思道。
他又哪里知道,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赵家暗地派出去的人可谓是从城西散到城东,却偏偏绕开了中心那座尚书府。
小官迎着对方那好似要吃人的目光,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全了,然后...
他的衣襟被人松开了。
不过——
“砰!”
人倒了。
“大人!”
“尚书!”
“姜尚书!”
第82章 立后
等昏过去的人再苏醒过来时, 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姜淮愣愣地睁着眼,脑中正考虑的并不是自己身处何处,而是凭着那仅剩一丝的理智, 冷静地想:
Jiang,江。又不一定是他这个“姜”字不是?
姜尚书心道, 可不是他自欺欺人, 而是这世上同音之字何其繁多, 偶尔撞上一个也是难免的事。
更何况, 再不济不也还有个疆姓?
是他太冲动了些。
当情绪逐渐平稳的姜大人认真反思着自己的错处时,他耳边蓦地传来了一句男声——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吉星既定,臣斗胆奏请,望圣上迎户部尚书姜淮之女入宫, 册以后位, 保我大雍国运昌隆,百姓安泰。”
横躺在榻上的人缓缓眨了眨眼。
户部尚书=他
姜淮=他
他的女儿...
姜淮猛然往后一仰, 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所幸在他差点又一次昏过去的那刹,意识到什么的尚书大人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根, 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倏地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撸起袖子, 径直就冲向了那声音的源头。
“竖...恕臣失仪。”
看着眼前满殿的官员,勉强被拉回了些许理智的尚书大人把嘴边即将脱口而出的“子”字咽下, 干脆地跪了下来。
他朝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座, 不假思索地垂首一叩, 恳切万分:“臣女命格寻常, 绝无吉星之运, 此等虚言, 望圣上明察。”
他冲出的太过突然,原本正跪在阶下请命的臣子懵了几息,这才向前跪挪了几步,再出声道:“姜大人此言差矣,观星监结果已明,吉星正出自你府无疑,又何来虚言?”
“这天底又非只我一府姓姜。”姜淮想都不想,直接驳道,谁成想...
“观星监所卜方位正为尚书府邸,别无他姓。”
还想挣扎一二的姜尚书:“……”
日后这种事能不能事先跟正主通个气,但凡你早一日告诉...
他就迁府别居了。
姜淮顿了顿,直起身跪着,心下思绪飞转,面上却仍旧泰然。
只听他看似云淡风轻地道:“臣女愚钝,实在难堪国母之职。或是正使所卜出错,人非草木,偶有错处也是寻常。”
见对方被自己这幅胡搅蛮缠之态呛了回去,背后已然湿透的尚书大人刚松上半口气,正准备再接再厉呢,左后方处却忽而传来一句:
“尚书何须过谦,坊间均传,姜家女温婉淑德,端正娴雅,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
这些话是从哪传来的,他怎么不知道,难道他就不属于那个均字之列吗?
姜淮听着这一长串的溢美之词,头上的问号都快浓得能化出水来了。
其实若非此刻在金銮殿上,他当真想要认下来,可如今——
“坊间是何时被蒙蔽至此的!”
“下官的女儿平日最是骄纵,连多走几步路都要嫌累的,更别说学书习典,那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听,一句诗也不愿读的,哪里称得上温婉淑德,知书达理几字。”
他字字恳切,就差没把“我女儿不行”这几个字刻在殿内的砖石上了。
岂料他都这样了,偏生还有人要跟他过不去。
“女子无才便是德,尚书何必如此苛责。”
姜尚书:“……”合着刚刚说知书达理的不是你?
哦,还当真不是。
姜淮看着这一溜围上来的同僚,听他们左一句待字闺中之人,少出些门才是好事,又一句诗书词典学了也无甚用处,反倒更容易被世俗所拘泥,不学方为大善。
他的神色忽而有些恍惚。这一个个的,都疯了不成。
直至——
“既姜卿不愿,那吉星一事就此作罢。”上座之人薄唇轻抿,淡淡道了一句。
险些招架不住的尚书大人霎时领悟到了绝处逢生的含义。
就是说这话的人...
他怔了怔,随即俯身要叩。
应是他们想错了。
“微臣谢圣上——”
“且慢!”
就在姜淮垂首谢恩的那刹,原安安然立于众臣之首的人拧起眉,出乎意料地站了出来。
暗斥了声不中用后,那人周全地向上首行了个礼,弓身言道:“圣上,观星监所历数载,此前更是助我朝避开地动之灾,使我大雍子民免于涂炭,故而此卦绝非空穴来风。”
“臣下深觉尚书之女温顺和柔,慈心为怀,颇具国母之风,望圣上三思为重。”
原以为见到曙光的姜淮:“...?”
温顺和柔,慈心为怀,是尔书读少了还是日光太耀眼灼伤了尔的双目,这些词是这么用的吗?
抬起眸想看看究竟是谁瞎了眼的尚书大人见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容。
“赵相,你,你,你...”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那么大一个荣妃你看不着吗!
许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实在是太多,即使震惊不已,姜淮的脸却仍旧是木着,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了。
可是当他听到对方的下一句话时,他是真的忍不了了。
那人道:“姜家二子年纪轻轻便有状元之才学,豫州之难更是身先士卒,以至虽追回灾银,可二人却至今未有所踪,而就连三年前献时疫之方的沈氏,亦曾寄于姜府教养。如此家学之下,姜氏女必然亦为人中之凤,实乃后位不二之选!”
天杀的沈家,到了如今竟仍要坑害他女儿一把。
姜淮拱着手,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摊出了自己的底牌。
即便这个底牌不怎么光明。
“禀圣上,臣女日前已和安远侯之子议下亲事...”
倏而被提及的安远侯一个激灵,心下是又紧张,又有几分难言的感动,他犹豫几息后,握紧手中的笏板,往前走了一步。
浑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可惜...
“姜大人,只是议亲罢了,可曾定下?”赵惑看着姜淮,悠然地抚须笑了笑,“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不是正说明令爱过人之处么,有又何妨。”
陈氏子如此,与永宁宫的渊源亦是如此。
总归是无碍的。
今日无论如何,他也要这后位,再无空置。
殿宇中一片死寂,看着难以转圜的形势,萧祈垂在身侧的手愈紧了。
自朝会起,他便再未发过一言。
他知道此时不可为,但...
“父皇,”他陡然出列于人前,沉声奏禀道:“姜家女尚且年幼——”
只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打断他的却不是那高座上的人。
“大殿下,众臣皆知贤妃娘娘曾有意为你择姜家女为亲,可此乃关乎国运之重事,殿下身为皇子,更当舍小情,全大爱。又何况...”
“事关己身,立后之事,殿下还是暂且避一避嫌罢。”宰辅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听着他这番无法辩驳的话,蟒袍之下,模样清贵的少年郎暗暗咬了咬牙。
萧祈知道,这便是他父皇的手段。
不留半分退路的手段。
他只能囿于这身份里,眼睁睁看着她被夺走。
一群蠢货。
姜淮心中的最后一点火星,就这么灭了。
他跪在阶下,已然维持不住自己的面色:“赵相说得着实是义正辞严,可赵家也是有人入宫为妃的,下官便觉得荣妃娘娘更合适些。”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是不是该应下了!那可是后位,你们赵家当真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有的。可惜姜淮注定不会明白他们的谋算。
那穿着一品官服的大臣骤然往下一跪,在某位老父亲愕然的目光中坚定言曰:“臣身任宰辅,必当事事已百姓为先,荣妃虽为臣女,但并非天命所眷,假若姜卓卿二人在此,以其体恤黎民之心,定也愿以其幼妹婚事换大雍平安顺遂。”
“臣求圣上,准观星监所请,开恩旨,补凤位。”
他字字不离大义,仿佛公允到让人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身为正主的姜大人属实是懵了。
你女儿还在妃位上等着呢,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拆台呢?
懵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曲府的人站在后头,心思斗转。赵家此举...
有诈,定然有诈!
而那早早被安排好的官员见此情景,知道终该是用自己的时候了。他哆哆嗦嗦地从袖口拿出写好的奏章,一咬牙,闭着眼跪了出去。“臣...”
“曲家上下亦是如此,求圣上迎姜氏女入宫,册以后位。”一紫衣官员屈身而跪,扬声言道。
刚要开口背词的小官:“!”
曲大人,这形势不对啊,您不是说让我趁乱奏请淑妃娘娘为后的吗?
他愣在那,看着手里已写好的奏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齐齐的请铱誮命声从四方传来,被浪潮席卷着的人也只好垂首一叩,嘴上说着与众人相同的话。
四妃之中,两方表态,一妃缠绵病榻,无力相争。
大势所趋,结果已定。
久浸官场之人在趋利避害一途上,都是聪明的。
未呈的奏章砸在地上,掩在人群中,再也瞧不见了。
帝王端坐于高座之上,旒珠垂下,叫人辨不明他眸中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众臣才又听得一声:
“退朝。”
萧祈俯着身跪在那,掌心痛意绵延,却再难压制心绪。
他低下眸,一点点敛去了瞳孔里那险些藏不住的暴虐。
鲜血不期然滴落,刺目的很。
半柱香后,重新站起的朝臣们相继退去。赵惑立于前处,望着那方空荡的皇座,余光悄无声息地从大皇子身上滑过。
他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朝姜淮道了声恭贺,然后才在曲氏警惕的目光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殿外走了去。
只是在宫城的甬道上,不小心撞上了个马虎莽撞的小太监。
姜大人听着耳边数不清的贺词,与原先的亲家遥遥对望一眼,方神思涣散地踏出了这金銮殿中。
他步履虚浮,像是被抽去丝线的木偶。
明明未曾定下,可姜淮不知为何,心中蓦地生出种直觉来。
眼下只是昙花一现。
他女儿已是掌中物,翁中兔,再也逃不掉了。
萧祈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闭了闭眼,紧接着不着痕迹地走向一方。
他对着那两鬓生白、仿佛年迈许多的傅大人,低低唤了一声:
“先生。”
那最后一根弦,终究是断了。
日光落下,一面向暗,一面向阳,某位心力交瘁的老父亲回了府,却是少有地进了小姑娘的院里。
“岁岁...”
正低头磨着什么人儿闻声抬起眸,软软回他道:“爹爹?”
怎么看着很是难受的模样?
她蹙了蹙眉,正想问些什么呢,旁边和她坐在一处的虞氏看着自家夫君的样子,再联想起不久前听得的流言,心下明了泰半。
果不其然...
在听完姜大人气弱且极具个人情感的讲述后,虞舒伸出手,细细拨去了女儿额边的碎发。
“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牵连了陈家...”
“岁岁,”妇人顿了顿,含情的美目中是化不开的疼爱,“你对圣上可有意?”
为父母者,哪怕明知螳臂当车,但若子女不愿,也总是要替她挡一挡的。
“娘亲...”毫无防备地被问上这么一句,姜岁绵怔了怔,不自觉攥住了自己手中的玉骨。
“我...”小兔子低着头,一枚珊瑚禁步压在她腰间,散着莹润深红的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再开了口。“我——”
“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一道又慌又急的唤声猛然炸响,丫鬟扯着嗓子,显然是慌了神。
虞舒皱着眉,宫里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
府院外,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手捧一道明黄色卷轴,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姜府院内。
“太后手谕,姜家姑娘还不速来接旨么?”
屋内几人俱是一怔。
还是虞舒先回的神,紧忙给人理了理裙面,然后才将人儿给带了出来。
但在看到外头那明显来者不善的老嬷嬷后,夫妇二人侧了侧身,下意识将人挡在了身后。
“这便是姜姑娘了吧。”那人端着张脸,连寒暄两句都没有,只是微扬着下巴,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