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跪下听旨,是要叫老奴教上一教吗?”
姜家夫妇听着这语气,心中陡然一咯噔。
这还没进宫呢,要真入了宫...
他们心下百般思绪闪过,面上却是弯了膝,准备就此跪下。
小姑娘自是也要同他们一起的。
不过小兔子这膝才刚屈了半寸,外头倏尔又传来了动静——
“圣旨到!”
一路疾奔而来的大太监望着那厢毫发未损的小姑娘,颤着呼出了半口气。他侧过身,对着那边愕然的老嬷嬷,精准地扯了扯嘴角。
“哟,嬷嬷这也是宣旨来了?”曹陌抖了抖手中锦卷,皮笑肉不笑,“倒是不巧。”
小姑娘身后,蓦地多出一把椅子来。
连虞舒两人都没落下。
作者有话说:
当发现敌军突然叛变的你:?
当发现对方看似是友军实则仍干着敌军活的你:???
姜*四面楚歌*淮:关于一觉睡醒,我的同僚都疯了这件事。
《论我究竟是哪一步没有跟上》
第83章 懿旨
“公, 公公怎么过来了?”
此时的嬷嬷哪还有刚刚那般的盛气凌人之姿,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刹时弱了几个度。
“嬷嬷糊涂了不是?”曹陌悄然看了眼那边已经坐下的人儿,这才将目光收回, 继续道:“刚才不都说了吗,咱家是来宣旨的, 倒是严嬷嬷...”
迎着对方略显慌张的神色, 他笑了笑, 道:“不知哪来的风, 竟把嬷嬷你从慈安宫吹到这来了。”
“太后娘娘正在病中,素不爱理这些闲事的才是。”
聪明人说话有时就连弯弯绕也是直白的。
那位严姓的老嬷嬷攥着手里的谕旨,目光不自觉地往下垂了垂。
曹陌也不在意她的躲闪与纠结,只是似是懊恼般的“呀”了声,紧接着用手里的拂尘轻打了下自己的头, 言道:“瞧我, 光顾着与嬷嬷叙话去了,险些耽搁了正事。”
他三言两语的, 竟是把刚才未尽的话题直接揭了过去。
那厢的老嬷嬷觑他打开卷轴的动作,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一紧。
“今上这旨...”
“姜氏二子豫州遇险, 圣上仁慈,决意赐其幼妹封邑, 以彰其功。”不待她将话给问完,曹公公便先答了, 显然也没想遮掩着什么。
毕竟圣旨已下, 这等板上钉钉之事, 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分别, 着实没甚好瞒的。
但这番话对于严嬷嬷来说却是不同。
封邑...爵主有德, 封主有功。
倒不是说女子无法封爵, 可细数往来数朝,女子被予加封者,大多都有一个共通之处——
皇亲。
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在那封地之下,总归是有逃不脱的血缘关系在的。
这位从慈安宫出来的嬷嬷忽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了什么。
若是姜家女被封为公主,那这后位...
老媪那双显得有几分凶恶的眼倏地瞪圆了。
她是知道自己手中这份懿旨写的究竟是何的,荣妃急匆匆来请安时她就在旁瞧着呢。
能让那位不称心之事...
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她们主向来不吝于添上一把火。
只是这来宣旨的态度么,就不必有多好了。傀儡玩物而已,何来的恭谨?再者...
唯有被吓破了胆的人,往后才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拿捏起来便也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了。
领悟了上意的嬷嬷原就是如此行事的。
可没成想——
她死死盯着内侍手里那卷已然彻底打开的锦轴,手先于脑子一步不管不顾地按了上去。
“曹公公,是奴婢先到的。”
在太监总管愕然的目光中,她径直打开了那份如至宝般的手谕,然后侧身对准那边不知何时坐着的姜家一众,直接扬声道:
“太后懿旨:户部尚书姜淮之女姜氏温柔娴雅,才貌俱佳...”
竟是连跪也用不上了。
这一长串的溢美之语砸下来,就连早有准备的虞舒面色都有些难言。
嗯...这旨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像她女儿。
而她旁侧的姜淮之前便受过一波冲击,此下再来一次,倒是不似在朝上那般惊疑不定,只是...
他们这用词,让他觉得哪怕岁岁现在出去和人打上一架,都要被夸一句禀性率直,有大将之风。
见过大世面的尚书大人如是想到。
不过还没等他多思上几息呢,那厢被人以极快速度宣读着的手谕终是到了尽头。
来不及擦拭的冷汗没入衣里,顷刻间浑身都湿透了的嬷嬷喉头微动,诵出了最后那句:“可当国母。”
图穷匕见。
大太监脸上早已没了笑意。
“嬷嬷这旨,”曹陌将手冷冷往里一拢,原本大开的圣旨就这么合了上来,“宣得倒是及时。”
那头的人又怎么听不出他言语间的冷意?思及自己刚才眼尖瞥见的“封地”二字,严嬷嬷身子虽颤了颤,却是略有慌忙地把东西塞到小姑娘怀里,方缓缓吐出口气来。
也不顾什么威风不威风了。
万幸...没坏了主子的差事。
大庭广众之下,懿旨已宣,今上自不可再将姜氏收为义女了。
太后亲言可当国母,总不好明摆着相悖。
她咽了咽口水,勉力赔了个笑:“公公说得这是哪得话,奴婢,奴婢这也是奉命行事。”
迎着曹陌越发不善的目光,着内廷服饰的人打了个颤,急声言道:“奴婢还得赶回去伺候太后娘娘,便先行一步,望公公安。”
话罢,她匆匆行了个不怎么周全的礼,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了姜府。
还险些被底下的门槛绊住跌了跤。
慌乱得活像后头有恶鬼在追似的。
她急着去报信,也就没有瞧见在自己身后,那位刚刚还面容严峻的大公公一转脸——
却是霎时变了番样子。
“这椅子小,姑娘可坐累了?”
“外头的马车是极宽敞的,姑娘不若换个地方坐罢。”
姜大人:“……”
虞舒:“……”
怎么,如今居然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了么?
姜淮轻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而他旁边的虞舒却是皱了皱眉,环顾起四周来。
也是这时姜夫人才陡然发现,周围的下仆不知几时被清了个干净。
方才宣旨时分明还在的。
虞舒怔愣了瞬,随即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如此缜密的心思,岁岁...
她的目光不自觉放在了身侧的小姑娘身上。姜岁绵看着被塞到自己怀中的懿旨,纤长的睫羽微颤了下,没有应下。
却也未曾拒绝。
她道:“公公等我一会罢。”
曹陌自然无有不应的。
他安静地陪侍在人身侧,那表情要多慈爱有多慈爱,直到——
“岁岁!”
听到这句日渐熟悉的呼唤,少女打磨的动作滞了下,然后仰起脸,对着来人轻唤了声:“小侯爷。”
姜岁绵此刻并未回自己屋中,而是坐在了亭子里,任由日光悄然洒落。
就像是在等着什么。
陈容上前的步子倏地顿住了。
只因亭中人主动向他走了来。
那日他站在亭外,一步步试探着向她走进,如今却是变了。
可他并不喜欢这个变化。
清容朗俊的少年郎君将唇抿成了条线,想要退开。可他的腿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也退不开。
如飞蛾扑火,哪怕知晓结局,也会贪恋那一丝的光明。
小姑娘走到他跟前站定,露了个浅浅的笑。
漫天星子半藏,那是陈容见过最明媚的日光。
“小侯爷。”
她唤他,将一直握于手中的东西给递了出去,“抱歉。”
陈容顺着她的动作低下眸,少女白皙如脂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物。
是把折扇。
扇骨的纹饰并不繁杂,雕工也不甚精巧,甚至于有些配不上那玉石的质地。
可在陈容看到它的那刹,少年强压伤怀的眼尾却是瞬时红了个彻底。
不知云过几朵,他最终是颤着手,将它从人掌心间接了过来。
“公子今后,定能寻得比我更好的人。”姜岁绵收回手,缓缓屈膝行了个礼。
夏秋之际的日光并不冷,但此时的小侯爷只觉冰冷彻骨。
她行过他肩侧。
这一次,他没有扇子可以落了。
“岁岁——”
已走出几步远的人儿应声回眸。
陈容攥着手里的玉骨扇,右手不住摩挲着扇底的暗纹,尝试许久,总算是寻回了半点气声。
只是有些哑。
“若今上最后无意立后,我...”
“不会。”
小姑娘对他笑了笑,眉间是对友人方有的亲近友善。
“他会娶我的。”
白马沿着青砖平缓行着,寂静的养心殿里终究是等来了属于它的那份烟火气。
一碗蜜饯梅子摆在明黄的御案上,迟迟归家的小兔子挪啊挪,却是到了人身侧不远。
没有再躲他了。
雍渊帝抬起眸,手边是未批尽的奏章,眼底却全是另一个人的倒影。
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对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姜岁绵抿着唇,用轻到几乎辨不清的声音低低道了句:“谢谢圣上。”
与自家爹爹的困惑相同,小姑娘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臣们居然都会想要立她为后,可...
她知是他做的。
街头巷尾,朝间乡野,她乘马车一路行来,便没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百姓、朝臣、太后...
要费多少心思,才能让所有人都如如今这般夸她呀。
小兔子小幅度地往那边靠了靠,澄澈的眸中仿佛盛着什么。
帝王神色微沉,却是于刹那间骤然俯身,逼近了过去。
“那岁岁...”淡粉的银柄绒花簪在人发上,风一拂,颤巍巍的,可爱又可怜。
他将其把玩在手中,低沉的声线恍有化不开的笑意。
“打算如何谢朕?”
“扇子么?”
作者有话说:
扇,同音散。
注:爵主有德,封主有功——出自《白虎通德論》
第84章 谢礼
小姑娘愣了愣, 方才鼓了鼓腮,含含糊糊地念道:“圣上怎么连这个都要在意...本来就是你先从人家手中夺走的。”
夺什么?她没有说,雍渊帝却是明白的。
他听着人儿如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念念, 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来。
“有些东西从未到他手中,又何来“夺”字?若真要说夺...”
帝王指尖向下轻移, 只是在游过人唇处时, 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那也是他曾妄图从朕手里, 将岁岁夺了去。”他道。
他的指腹凉的很, 冰意恍若要顺着指尖烫到人唇上去,姜岁绵蹭的一下站起了身。
她面色红红的,也不再说什么夺不夺的了,只不自觉地想往后头退开。
却叫猎人给逮住了。
小姑娘眼前之景一晃,身后已然抵上了什么坚硬之物。
是那御案一方。
温热的呼吸洒在颊侧, 一抹红意瞬时晕开在那雪白的底色上。像是瓶间斜插的梨花, 本开的正艳,却被风吹着, 不慎掉了瓣落在主人笔尖。
染上了那点朱红之色。
刹那芳华。
细白的腕被帝王圈在指间,金铃缠系在链上, 发出悦耳的清灵响动。
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岁岁还未告诉朕,你要如何谢我。”
原本供人批阅奏章之用的案桌现下成了最坚实的墙院, 小兔子被困在案前,垂在身侧的手慌里慌张地抓在其侧面的盘沿上, 一抬眸, 便撞入了人含笑的眼底。
她脑子里黏黏糊糊的, 什么都没剩下。
侍立在门处的曹公公屏着息, 熟稔地低眉背过身, 成了个木头桩子。
“我...我...”填漆戗金花卉缠枝纹的御案上, 原被忽视了个彻底的蜜饯梅子让人慌乱间攥在了手里。已是六神无主的小姑娘想也不想,直接将裹满糖霜的梅干送了过去。
“给,给圣上吃梅子。”
吃完了,就不该再揪着她了。
看着眼前这极为敷衍的“谢礼”,雍渊帝轻笑了下,分了半分眼神在上头,其余目光却仍旧落在了那只试图拿胡萝卜哄住他的兔子上。
“岁岁,”他唤了她一声,言带诱哄:“不是每次都能用这个法子糊弄过去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少女的眉睫不住颤着,紧张得仿佛都让人看见了她微竖的长耳。
“这是最后一次。”
在姜岁绵禁不住想将递出去的手缩回时,帝王略沉的声线恰时落入她耳。
微冷的薄唇从她指尖轻擦而过。
那几颗被人攥住的蜜饯再不见影踪。只余下指上一点微末的糖霜。
“甜的。”
小姑娘缩了缩手指,随着这二字话落,原看似挟在她腰间实则挡在桌角的手缓缓松开,直在分离前又不着痕迹地带着她往前挪了小半寸。
姜岁绵对此自是毫无所察。
绿釉嵌翡锦纹小碟中,一颗蜜饯叫帝王撷起,径直喂到了人唇中。
却是提及了另一件仿佛毫无关联的事:“旁边的这些折子,都是请立岁岁为后的。”